她笑起来,对他的长进有些许意外:“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沈无淹低着头,继续给她的弩机重新上弦,“不知道,我想不出来。”说罢将头轻轻一转,目光落在她炽亮的眸子里,那隐忧慢慢散开,“别伤了自己。” 她没有抓住他的目光,却明了了他的心意:“那就是说,不管怎样,你都愿亲我咯?” “公主总是喜欢这样考验下属吗?”他有些不客气地问,但言辞并不逼人。 “你不是我的下属。”她答,倒是退了一些,话说得也诚恳,“我只喜欢对你这样。” 他垂着首,长指抚着弦,慢慢将其拉进弦槽,专心得像是一点没有听到她的话。 但从耳尖上冒出来的一点殷红倒是扎眼,她看得真切,要不是怕弦脱手弹伤他,她就要伸手把他抱住了。 她这么想,却不会这么做,不反抗并不代表他接受,他的顺从并不是亲昵,更不是像她这样从心底自然生发出的喜爱。 她是不用想后果的,但是他需要。 另一头燎叶慌里慌张地取了水回来,便放在火上烧着。 拐子鹑等得性急,嚷嚷着要李及双先把它身子扶正来再亲。 眼见水已烧得冒出了小泡,她便对拐子鹑说:“我先前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对吧?我说了要亲你,那就要亲到肉上。但是你身上的毛那么多,拨开了我嫌手酸。” 拐子鹑嗯嗯啊啊地应着,欢欣雀跃得就要发狂,根本不去细想话里真正的含义。 “好的,既然你同意,那就先拔了吧。”她朝燎叶使了一个眼色,燎叶大喜,立刻端起温热到烫手的锅,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拐子鹑的身边,一股脑泼了上去。 拐子鹑被烫得大叫,呜哇喑哑的嚎声响彻山谷。 李及双早就备好了两根树枝,不等热水的温度退却,她就将两根树枝一张、一夹、一扯,生生将它身上的黑毛拔了下来。 拐子鹑吃了痛,叫声更是惊天动地。 燎叶也在一旁捡了树枝加入进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硬是将它身上从木莲藤缝中露出来的毛拔了个精光。 拔到后面,手都酸了,膀也疼了,拐子鹑的喊叫声也提不起来了,后面还像是痛到忘我了,拔一下,抖一抖,鼻子里呜呼呜呼地出着气。 “拔了毛,你且去溪边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鸟样,再来整日介地嚷着要亲姑娘。”李及双训着话,看它不应,又使力在它面上拔了一撮,问,“听到了吗?” 拐子鹑这才哼哼呵呵,眼神迷离地应着:“孽障知错了,大姐求饶,求饶大姐。” 她扔了树枝,看着他光溜溜的身子,皮肉从烫红后渐渐泛起白来,模样好不凄惨,“我给你留几根,做个念想,以后好好做鸟,莫出来害人。” 转回头一看,沈无淹已经将所有的东西收进了箱笼里,背在肩上,远眺着进山的路,仿佛身后发生的所有事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太阳从山谷中冒了个头,李及双扔了树枝,拍了拍手,“过几日后我出山,你便在此接驾,晓得没?” 话这么说,却也不等拐子鹑答应,转身便走了。 ** 山里的天地跟山外不同,到处是密密麻麻的高林,脚下荆棘藤蔓交织,没有一点人的踪迹。 而他们当下还不算真正进入蓬川。 燎叶说,这样的路还要走上两日才算抵达蓬川。 隐居在蓬川里的村子,叫岩骀①,因周围长满岩陀得名。 其实村子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称呼,因为村民世代与世隔绝,并不需要一个名字来指代。 岩骀村从衣着到语言不仅与汉地不同,与巴黄州的少数民族也有较大差异,村民的祖先大约是千年前因战乱流亡而来的,对战争的恐惧也一代代地绵延了下来。 每月村中都有两三个或大或小的祭祀,这便是村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事了。祭祀所求,无非是人畜无灾、合境安康、报谢神恩。 最重要的一点,村民很是厌恶外来的入侵者,十几年前,村中曾有一女子下山换丝,与蓬川河下游村落里的一个帽匠相恋了。 这本来不算大事,女子在父母面前哀求,又求告长老,村里便同意了。 只要男子入赘,做岩骀人便可,谁知帽匠自觉受辱,当场翻脸变心,女子气绝晕倒,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只好暂时将他关在了岩骀。 作者有话要说: ①骀:dài ①舒缓荡漾;②放荡。
第14章 行行多路岐 帽匠家人看人迟迟不归,上山来寻,三言两语又引发不合,双方斗了起来,再之后变成两个村子的械斗,历时数月,房屋尽毁、死伤惨重。 燎叶不太清楚和平是如何说定的,那时他尚在襁褓,只是道听途说中略闻边角,最后虽然是岩骀获胜,但此后村中再不轻易准族人下山。 若非要下山,如医病、采买等,都须先种下断想蛊,无欲无求、无念无想方可下山。 燎叶说,种过断想蛊是极难受的,不仅对周遭失去兴趣,就连味觉嗅觉都会减退,需要数十月才会慢慢恢复。 至于种蛊,每户长者都擅长,但若是解蛊,则只有祭司等少数人才知晓了。 岩骀实在太过偏僻了,高山阻隔了所有的讯息,正如战争的灾祸翻不过大山,械斗也不过薅下半尾巴的毛,伤不了筋骨。 当时李及双以为,沈无淹和燎叶与她想逃出深宫的念想是一样的。 岩骀听起来如同世外桃源,但是若是有着绵延千年的陈规窠臼压着,谁都会喘不过气,只想一直逃到风沙肆虐、渺无人烟的大漠。 进山的道路异常难行,不时还有不知是飞禽还是走兽的小玩意从身旁飞快蹿过。 他们像是三条小船,高一脚低一脚、深深浅浅地蹚过一浪结一浪的树海。 有时一脚踏上去,稀松的泥地里会忽然渗出一汪水,将整只脚都浸湿了。 等到日头偏西时,她已忘了来路有多艰难,只想赶快脱下鞋,将趾缝里的污泥草根清洗干净。 天色彻底黑下来前,他们幸运地找到了一处干燥的洞穴。 燎叶从洞穴中清理出干结的动物粪便,想来暂时还未被野兽占领,他们便钻进洞中,生起火来。 日光才刚落下去,李及双便觉遍体生寒,摸了身上的单衣,竟润得沾了不知几层的露水。 她抱着胳膊在火堆前暖身,火焰上架着那鼎薄薄的铁锅,锅底扑吐扑吐冒着小水泡,汤面飘着黑色长尾的菌子,是沈无淹在路上摘的。 吃过晚饭,沈无淹和燎叶便分了分守夜的活,一人放哨半个晚上。 燎叶昨夜就未睡好,便选了下半夜,又早早地钻进了毛毡里。 李及双倒不知道她看着斯文,呼噜声竟是最响的,“燎叶赎了身,竟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儿了。” 沈无淹正用柴枝拨火,听了这话便有些纳闷:“谁告诉你他是女子?” 已有些睡意的李及双吃了一惊,眼睛瞬间睁圆,末了又恍然大悟地平复下来。 沈无淹没料到她不明,也不自主地睁圆了眼,缓缓恢复原状。 她全都瞧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笑染得他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他甚少笑,虽然不是严肃呆板之人,但也不是亲切温和到能容人随意亲近的。 他更像是被烈火昼夜锤炼过的刀剑,没有一丝杂质,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却终于还是在凌冽的寒光面前缩回了手。 “可是男儿身,怎么在青楼做女儿家打扮?”她虽这么问,心中隐约是有答案的。 “有些男人喜好男子,只是不敢张扬,老鸨便顺了这个意,做出这样的遮掩。”沈无淹语气仍旧平常,但对这些事不再像之前那般闭口不谈了。 不愿往这方面深究,她只是摸了摸下巴,满腹愁肠地慨叹:“原来如此,白吃了两口闲醋啊。” 沈无淹佯装不闻,挑柴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默默收回来,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笔直的灰痕。 面上却平静,只任由火光恣肆地跳跃着,在明灭中一点点生动起来。 白日里看,蓬川的绿是吞噬一切的绿,野心勃勃、争先恐后地向上生长着,从地面望去,连天空、日光都遮蔽了。 只有在夜里,黑暗卷土重来,压倒了一切的绿,也把绿变成黑,变成了无光的世界。 每棵努力生长的植物,都要经历日光的滋养和黑暗的侵袭,如人一般。 白天走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条路,她完全忘了前一夜的凶险,倒头便呼呼睡去,但蓬川怎么可能放过她。 说了莫进山,便不会让她这样的二脚猫安安稳稳地睡个整夜。 夜半,虫鸣肆虐着,她再一次被吵醒了。 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她的脚上,把她踩得诈尸一般,躬身弹坐起。 定睛一瞧却不是别人,竟是燎叶。 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踩了她,又踏过火堆边缘,带着一脚的灰,板正正、直直挺挺,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沈无淹!”她朝斜后方伸出手去摇人。 沈无淹几乎跟她同时醒来,一眼就望出了燎叶的反常,反握住她的手,“公主你在这等,我去看看。”话说完,起身便追。 两人的身影几乎同时消失在洞口,她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外头竟没一点声响,只有虫鸣切切,此起彼伏。 虽然事情全无头绪,但她心道事情不妙,当下便起身,三两下将随身物什收进箱笼。 沈无淹这时又从外头进来,顺手接过箱笼背在背上,只说了一句:“燎叶迷道了。” 她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好先抬脚跟上。 沈无淹来回耽搁了一些时间,但燎叶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山林间漫无目的地走着,看起来跟夜游差不多。 他们追上来时,燎叶已经在山地里摔了数次,满脸鲜血。 沈无淹说迷道有些像汉土的中邪,也就是说燎叶心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有的人迷道,是沉睡或者端坐,有的人则是重复某个动作,他幼时曾见过有个女子不停地跳舞,撞到了墙、踩到了坑都停不下来,直至跌进深崖里。 迷道者是不会醒的,除非事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醒过来。 醒来的人他只见过一个,那个老妇说,听到了大地底下传来仙乐,她随着鼓点踏动着,如登仙境,烦恼痛苦都在乐声中尽数消除了。 “可是他好好的,为什么会迷道?”李及双问,燎叶走得很快,她堪堪才能跟上,一双鞋又湿透了。 “村人们说,这是蓬川之神的惩罚。迷道者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失。”沈无淹说着,又伸手扶了燎叶一把,以免脚下的粗藤绊倒他,“但我认为是邪物在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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