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丹姝也想是啊。 上天在创造三界的时候又何时公平公正过呢? 凌驾于一切的瑶池、无力孱弱的凡尘、浊息翻涌资源匮乏的魔域。世界好像一颗糖球。最好的都留在了外面的糖衣上,越往内越苦,到了最里头,就只剩下干瘪无用的果核。 五千年一场大战,似是将糖球打散重组。 糖衣碎了,母神以身贯穿上界,留上清天、散清气于凡间,供“人”有登仙途。唯有那颗果核依然干枯,什么也没得到。 因为什么也没有,魔域才会被石无月利用,才会被他用虚妄的假象诓骗,行至今日,连家园都将不再。 黎丹姝想,都说众生平等,为何偏就魔域不在众生内呢? 飞舟渐至秦岭。 黎丹姝迈入医谷,执琼山弟子牌与医谷交涉。 好在云裳在离开前以将诸事打点好,黎丹姝不过表明了来意,便有一队准备已久的医谷弟子跟着她回了秦岭。 魔兵们从未见过医谷的大夫,乍然见了这些仙气飘飘,身上连星点血污都无的丹修们,还以为自己瞧见的不是大夫、而是传说里的瑶池仙。 那些丹修好奇道:“你们魔域没有大夫吗?” 魔兵回答:“有啊,但和你不太一样。” 丹修觉得好奇,大夫竟然还有不一样的,他一边替那魔修上药,一边说:“有机会替我引荐引荐,我听说五千年前大战,只要未能将魔修一次杀死,他们便能在一息内复活,说实话,我很好奇是怎样的手段。” 那魔修闻见丹修身上淡淡的药香,哂笑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医谷的丹修原本想说什么,瞧见那魔修的面色忽有所觉,便止了这个话题。 倒是寄红珠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顾忌、又有什么可耻的。她直接说:“魔域没有上清天这么多的奇花异草。我们治伤救命,主要靠吞噬死去的同伴。我们生于浊气,没什么不能吃的。死去的大妖大魔,他们的血肉都是疗伤圣药。” 红珠这话刚落,有好几个丹修不由变了神色。 给那魔兵包扎伤口的丹修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又如常开口:“原来如此,我说你灵脉怎么如此宽阔,药用在你身上都显得效果更好。原是体质特殊。” “魔域封印反正已经损坏,你们用药方便,日后或许可来医谷买药,多付些灵石就是了。” 那魔兵闻言诧异,许久后,又小心翼翼问:“灵石是什么?” 五千年过去。 上清天和魔域连通用钱币都不共通了。 黎丹姝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想要笑,她见事情已妥当,正要与红珠告辞,忽听见有医谷弟子对她说:“丹姝姑娘,有人想要见你。他就在谷外。” 黎丹姝闻言,第一反应是晅曜来了。 寄红珠也是这么想的,对她说:“回去吧,有事月珠联系。” 黎丹姝按住心情,点了点头,又与红珠说了几句,方才飞快地往谷外去。 她很快见到了医谷弟子说等着她的人。 不是晅曜。 是月山河。 黎丹姝瞧见他白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身上血红色的咒文也显得更深,他站在谷外,瞧见黎丹姝后,轻轻地露了一个笑。 黎丹姝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月山河与渊骨一模一样,可在不离城一别后,她再次见到这两人,却能清晰无比的区分开他们。 是因为什么呢? 黎丹姝知道答案,可她不敢说。 她远远看着月山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月山河看了看她,见她身后没有讨厌的身影,忍不住蹙眉道:“石头没有陪在你身边吗?” 黎丹姝简要回答:“我们都有要做的事。” 她抬头看向月山河,由于晅曜之前关于晨枢尺的说法,她对他持有莫名的愧意。她轻声说:“你的礼物我收到了,你为什么会想到要送我晨枢尺?” 月山河闻言却说:“你不喜欢吗?” 黎丹姝:“……喜欢。不如说,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答,月山河多少会解释下他为什么会想到送晨枢尺,却不想他只是说:“喜欢就好。” 黎丹姝:“……” 她想要追问下去,可理智又告诉她,追问下去不是个好主意。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渊骨”,试图从他的神情上,窥见一点她猜测外的理由。 月山河忍不住想要笑。 他说:“是我诱导了他去进攻琼山。” 黎丹姝不曾想他说起了这个,一时呆住。 在她发怒前,月山河主动解释:“琼山的诛神阵杀不了他,他尚不完全,也动不了琼山根基。你去魔域也需要遮掩。” 月山河垂眸看着她:“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你从魔域安全离开,琼山也伤了他,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黎丹姝知道这是个好结果。 可这结果未免太过冒险! 若是琼山没能稳住呢? 又或者——渊骨死在了琼山呢! 本体死了,他这个分体又能存在多久? 质问差点出口,她悚然一惊,本能后退一步。 她不应该去考虑渊骨才对。 月山河却好似看出了她的挣扎。 他慢声道:“你长在魔域,即便内心在否认,也无法真正视魔域为敌。说实话,在我眼里,在对抗魔域上,你甚至没有寄红珠果断。” 黎丹姝听到否认道:“你胡说。” 月山河笑道:“若是寄红珠,我此刻已经见到魇魔刀了,你的晨枢尺呢?” 黎丹姝哑然,她辩解:“那是你送的东西,谁知道你有没有下过手脚。” 月山河缓缓摇头,他说:“或许你没有发现,你做不到视我或他为敌。诚然,我确实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可你却阻止不了他向你身边的人动手。” “黎丹姝,如果他今日破阵,真杀了琼山诸子,你想过要怎么办吗?” 黎丹姝愣住。 她想到自己离开前,还曾拜托始无真人挽回渊骨。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好像真的从未考虑过渊骨会杀了琼山诸人。 哪怕她知道琼山与渊骨之间必有一战,可她仍没有去考虑两方生死的问题,她看似选择了立场,却一直在回避最尖锐的问题。 月山河叹气。 “幻境里你倒是下得了手,现实中反倒畏起了手脚。” 他看向黎丹姝的眼睛里有温暖的星光——真奇怪,黎丹姝心想,她竟然会从世上最冰凉的骨头里瞧见星光。 月山河垂头凝视她。 末了,他伸手摘下了黎丹姝发间的璃镜簪。黎丹姝本能想要护着,月山河却没有要毁掉它的打算,他只看了一眼,就还给了黎丹姝。 黎丹姝护着这枚簪子,警惕地看着月山河。 月山河觉得有趣,他问黎丹姝:“虽是幻境,我也曾送过你镇墟环和丹朱冠,它们还是完整的,倒不见你如此珍爱。” 黎丹姝不知如何回答,她选择沉默。 月山河却像是无事可做,极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身上的血咒明明灭灭,令黎丹姝联想到幻境里她刺进那一刀后,自他身体里流出的蜿蜒在苍白皮肤上的血。 她莫名感到不安。黎丹姝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可她还是没忍住叫住了月山河。 “你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黎丹姝可不信他来只是要见见她,渊骨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即便月山河比他多了七情六欲,核心的部分总不会变。他行事以交易为准则,晨枢尺已送了出去,他总要拿回点什么东西。 月山河听见了黎丹姝的话,他侧身回首,瞧见黎丹姝紧张不安的模样,半晌说:“我本想是来带你走。” 黎丹姝闻言一惊,她下意识后退,月山河莞尔,他慢慢勾起嘴角说:“你看,你在这点上的选择倒是毫不犹豫。” 提及到这点,月山河也很好奇。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那块石头?” “就因为他剖了一半的心给你吗?” “你若是想要这样的东西,我和他也不是不能给你。” 黎丹姝知道喜欢这事其实和晅曜给了她什么并无关系。 可她并不打算与月山河说上这么多,她只想问出他的真实目的,所以敷衍道:“他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才切开了他的心。他只是太傻又单纯,以为这样能保护我。” 月山河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理解的,竟缓声道:“这就是你说的,爱是牺牲?” “所以陪他去死,也是你的牺牲。”月山河扫了她一眼,辨不明喜怒道。 黎丹姝未反驳。 停了很久,月山河极慢道:“你应当知道,我也爱你。” “我送你晨枢尺,便是想要——” 黎丹姝不想要和他讨论这样的话题。 她打断了月山河,回避说:“我可以将晨枢尺还给你——” 月山河抿紧了唇角。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冰冷,黎丹姝被他注视着,有那么一刹,她觉得月山河是真切的想要杀了她。 可他没有动手。 他不仅放过了黎丹姝,最后甚至开口说:“回琼山去,去石头身边,接下来的日子不要离开他,以免他再天真地犯一样的蠢。” 他略带嘲讽的话音里压着黎丹姝也不明白的宁寂。怒火、嫉恨、不甘、苦痛,所有沸反盈天的一切被黎丹姝不敢去面对的、柔和而温暖的星辰覆盖,以致再怨憎,流露出来的,也仅有那楼宇榻毁、万物成灰后,仍执着地凝在天际、星辰般宁寂而久毁不去的爱。 爱是牺牲吗? 苍竹涵说,爱是成全。 月山河却觉得,无论牺牲还是成全,于他而言,都是苦痛。可奇妙的是,即便苦痛、即便憎恶,他也不曾想要丢弃这情绪,他依然牢牢的抓握着,甚至害怕旁人抢走它。 情绪在钝痛,月山河却漫不经心地想:真是愚蠢。和石头一样的愚蠢。 黎丹姝小心翼翼地站着,却不曾肯退让半步。她像一只永夜不驯的莺,还在问他:“为什么?” “回去。”月山河晦涩难辨地望着她,他不想再见她了。 所以他说:“你若是不走,小心我反悔。”
第111章 渊骨自阵中脱出后, 以他的本意,是要持刀登上山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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