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的主人心情正不虞着,偶然见到这小东西,便将莲灯捞起来,捏在掌心看了看。紧接着他发出一声嗤笑,将莲灯随手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烛火熄灭,瓣片零落,被毁了个彻底。 只有沉默的月亮看到了这一幕。 翌日,过了午。 凤城县城北,火车站月台,两人一魂一鸡再次聚首了。 方天应仍是一副潦倒落魄的模样,带了一大堆破烂东西,胸前背了一个小包袱,看形状,里面大抵是封印着赤鬾的黑坛子。 萧玉随跟他站在一起,尤其格格不入。 而大公鸡则是卧在笼子里,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竹编的镂空往外看。站台人来人往,路过乘客形形色色,不知它在看什么。 尽管看上去只有两个人,但萧玉随还是买了四人车厢的卧铺票,从凤城县到观音山要在火车上待一天一夜,时间太久了,并且…… 萧玉随回头看了一眼,见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整个车厢,眼里带着新奇,不由得笑道:“没坐过火车?” 方渺想了想,老实点头。其实她长到这么大,连蓉城都没出过,也没搭乘过这么有年代气息的交通工具。 新奇之余,方渺隐约感到几分惴惴不安,或许是第六感作祟。 车厢里不仅有卧铺,还有四个座位,两两相对,中间隔着一张桌子。车窗外是隔了一段距离的城镇,随着火车的一声轰鸣,窗外景色纷纷后退…… 叮叮咣啷几声,方天应已经坐下了,空荡荡的桌面顿时摆满了他的物件,最占地方的就是他的一堆破书和罗盘,方渺习惯性地飘过去,在他对面虚坐下。 不安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好好提升自己。 这两人俨然一帮一学习小组,面对面交流术法,你一句我一句,方天应举着毛笔,边说边画,教得兴致勃勃,方渺两手叠在身前,睁着一双大眼睛,也听得入神。 其中学历最高的萧玉随则像是一位陪读的家长,安静且贤惠,给两人倒了水,便坐在里侧靠窗的位置,静默地望着窗外模糊的青山绿水。 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悄然搭在他的膝头,葱白,泛着嫩粉的指头在膝上点了点,轻巧的动作却一下子窜入萧玉随的脑中,他斜眼看过去,身边的少女还是一副专注的模样,没给他半点眼神。 不多时,这人愈发得寸进尺了,敲敲点点还不够,那食指指尖居然在他腿上画起画了,对方是魂体,抓也抓不住,更何况……萧玉随扪心自问,他也不是那么想阻止。 等了好一会儿,见这只手的指头已经在自己膝上跳舞了,萧玉随才压着心中暗喜和些许不自在,咳了声,严肃叮嘱道:“认真点。” 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斜对面的方天应猛地挺直腰板,一张严肃的方脸更加严肃了,一双正直迥然的眼睛也投向了萧玉随。 萧玉随:“……”劝学失败,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沉默了许久。 一旁的方渺忍着笑,收回了手,眼里全是狡黠的光。 气氛重归正经之后,萧玉随却觉得莫名寥落。看书么,可这满桌子的书都是神神鬼鬼的,他翻开看了几页,也看不懂个所以然。 火车要明天下午才能抵达目的地,萧玉随想了想,干脆也找些正事做,不浪费光阴。 他是学建筑的,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他掏出一个本子,就比巴掌大一点,已经画了大半本了,于是萧玉随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动笔。 片刻后,他脑子里的建筑素材画面忽然被一个奇怪的图案顶替…… 正是方才旁边这人在他腿上一遍遍划拉的图画。 手随心动,萧玉随边想边画,笔下勾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矮胖的身体,圆润的四肢。画完一看,他有些沉重地瞥了瞥向身旁的少女,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啊…… 呆头呆脑,画技堪忧。 萧玉随端详片刻,看久了,竟觉得有几分憨态可掬,与此同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总算发现这粗糙的小人儿缺少了点什么。 他抬笔,落下,可实在不巧,钢笔恰好没了墨水。萧玉随在桌上左右看看,从一本旧书底下抽出一支秃了毛的笔,接着极为端正地握好笔,在装着朱砂的小盒子里蹭了蹭,细软的笔尖便染红了…… 下一刻,他执笔在这个雪白的圆脑袋上,一左一右戳出两个赤红色的小墨点,戳完,还很满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两人均未发现他的这番举动,而萧玉随的指尖在小人的轮廓上摩挲了几下,眼里盛着少女的侧颜,很不以为意地翻了页。 时间飞逝。 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萧玉随坐了一下午,站起来活动几下筋骨,自觉道:“我去买饭吧。” 这一截车厢前后都有帘子做阻隔,隐私性很强,但路过了几个卧铺车厢后,就是普通的车座了。座位满满当当,暗影中闪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说话声很琐碎…… 萧玉随没有留意这些,车上的食物很昂贵,因此购买的人不多,他买完饭就折返回去,没有耽搁多久。 由于卧铺车厢在火车的前段,他面朝的方向跟火车行驶的方向是一致的,透过车窗,萧玉随发现前面的铁路呈半弯状,弯道尽头是一条从山体中央穿过的隧道。 拱门形的隧道口黑漆漆的,像是一只山兽张得极大的嘴。 另一头。 车厢内,方天应发现桌上的罗盘指针颤动起来,浓眉霎时间一皱,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却发现她的神色也瞬间变幻,道了声:“附近有阴气。” 方渺此时是魂体,五感极其敏锐,比方天应还更早一步分辨出阴气的方位,她望了一眼窗外—— 灼日将落,天边仅剩小半片烧透的云,灰暗的云层像是化不开的灰烬,覆盖了整个天空,背景的群山显得有些鬼魅,显得前方不远处的隧道洞口愈发幽深暗黑。 叫人透不过气来。 方渺揉了揉眼睛,她本就视力极佳,搬进萧宅后,就隐约有了阴阳眼的预兆,再加上之前厉鬼萧玉随渡给她的能量融进了她的双眼…… 没看错。 隧道口往外弥散着一股黑气,仿佛要吞噬什么…… 可已经来不及了,火车‘呜——’了一声,一头钻进了漆黑的隧道口里,刹那间,方天应跟方渺顿觉阴气环绕,车厢里的灯盏明明灭灭。 借着微弱的灯光,两人看到车窗外有数不清的枯瘦扭曲的黑影爬了上来,一双双猩红的血眼瞪大着,凝视着车厢里的人,仿佛是在看着什么香甜可口的餐点。 “好冷啊……” “怎么突然这么冷?” 不同的车厢里响起一致的声音,说话的人牙都在打哆嗦,声线颤颤巍巍的。 而方渺第一反应却是:萧玉随怎么还没回来?
第27章 ◎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脸。◎ 方渺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想到去了未归的萧玉随,简直急得快要跳脚。 这里的阴气铺天盖地一般,车窗外虎视眈眈的黑影仿佛是滞留于人间的恶鬼,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她跟方天应对视一眼, 忙不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师你怎么样?” 她是魂体, 感觉不到冷,可方天应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点了点头, 道:“我是修行人, 没大碍,车上的普通乘客就……” 说什么就来什么, 仅仅一两句话的功夫,刚才还能听到的琐碎的抱怨人声竟已悄然平息了, 仿佛这列火车上只剩下方渺跟方天应两人。 方天应的脸色很难看, 浓眉紧皱,他略一思忖, 道:“……或许是鬼域,几年前我曾遇到过一次,但那时遇到的情况远远没有这次的厉害。” 方渺了然, 这题她学过。 鬼域,就是阴煞邪气极胜的地方,经过岁月变迁,这浊气却不散, 吸引着过路的冤魂残魂,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独特的领域。而这领域以其中最厉害的鬼物意志为首。 普通人要是进了鬼域,百分百添加上鬼打墙buff, 十有八九要殒命于此, 在外界看来, 就是失踪,世间再也找不见这个人了。 方天应又道:“这火车我坐过,上一回没感到这样浓郁的阴气,更别提鬼域了……据我所知,鬼域是不会移动的,这里一定有蹊跷!” 不知道为何,车窗外的黑影只是扒在外头盯着里面,好像顾忌着什么,没有闯进来。 方渺心里虽然急,但还是强耐着性子,观察着周遭,注意到窗外那一双双血眼注视找着方天应的时候目露贪念,巴不得马上将之吞食入腹一般,可它们的目光却只从她身上飞快瞥过,隐约流露出一抹难言的惧怕? 凝神静气,她听到了轻微的嘶哑人声,这声音似乎是在她脑子里响起来的,近近远远。 “是……鬼、鬼王的气息……” “好像不是啊……” “有一件漂亮衣服,好漂亮的衣服……” “是……是……鬼王!” “新衣服新衣服新衣服新衣服!!” 这些鬼言鬼语逐渐变成复读机,大概是一群低智商鬼,一波在眼馋,另一波在害怕。方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所谓的‘衣服’大概就是车上的活人乘客。 方渺脑筋又是一转,怔了怔,似乎猜到这些鬼物在忌惮什么了…… 一定是,是身为厉鬼的萧玉随留在她魂体中的气息。 “去告诉域主!” “告诉域主!” 鬼物们馋得紧,又害怕,不约而同嚎了一声,然后朝一个方向爬去了。 方天应已经抄上了家伙什,如临大敌:“车上的人数以百计,此时阳气还算充足,可阴煞之气会侵蚀人的精神气,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妙。”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弯腰去掏笼子里的大公鸡,这厮正在装死。 他扯着大公鸡的脖子摇了摇,软趴趴地不动弹,怒道:“起来!跟着我就会装死!还要去找你中意的新主人!” 闻言,大公鸡才掀起单片眼皮,扑棱着站起来。 方渺已经将那些鬼物所说的话转告了方天应,几人正跟着鬼物移动的方向小跑过去,方天应很是愕然:“……鬼王?你明明就是生魂!” 这位太太太爷爷修为不浅,但他终究是活人,比不上鬼物的嗅觉敏锐,方渺确实是生魂,只是融入了萧玉随的一抹命魂,便沾染上了鬼王的气息,足以让这些低级鬼物忌惮害怕了。 “嗯……原因很复杂,”方渺飘在他身前,“但我的确不是鬼王。”她在心里默念道,但是鬼王未过门的老婆。 那人,现在还活着呢。 方渺压着躁意,心里明白此时当务之急就是破除鬼域,才能解决危险。 她跟方天应穿过一节节车厢,早就发现车上的乘客都已陷入了昏迷,脸色苍白,有些人甚至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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