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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扶光终于将目光从灯笼上移开，转而望向祝谈意。 祝谈意是真心实意的在困惑，眉头小幅度的皱起。周扶光觉得他这样困惑的样子也很好笑——不是嘲讽的那种好笑，是很可爱的好笑。 她觉得好笑所以就笑了，眼眸弯起来像很细又弯弯的月牙，明显的卧蚕浮起来。 祝谈意甚至不知道周扶光为什么笑。 周扶光向祝谈意伸出一只手，道：“来，你握住我的手。” 祝谈意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握住了周扶光的手。 周扶光问他：“什么感觉？” 祝谈意茫然了一瞬，老老实实回答：“很温暖，干燥。” 周扶光捏住祝谈意的手指，将他触觉神经最丰富的指尖按到自己手心，摩挲过指腹。 她确实有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只是摸上去并不柔软。在她的指腹与指根，有一层又一层握剑积累下来的茧子。 周扶光自信道：“机缘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去寻求的每份机缘，都不是为了机缘本身，而是为了这份机缘所意味着的危险。” “我只需要不断用它们磨剑而已。”
第83章 周扶光在意镇龙村的蛟龙, 是因为她要拿蛟龙磨剑。 而她不在意秘境机缘的原因也一样——她本来就不是为了那些机缘而入秘境的。 嘉陵的秘境那么多，里面的机缘和天材地宝却基本上没有怎么被取走过。进入其中的周家剑修们分成两派，乐此不疲的互相厮杀并从中领悟更强的剑意, 但根本没有人在意那些天材地宝。 骄傲如周扶光更加不会在意那些东西。 她就是这个秘境里最大的机缘本身。 祝谈意理解了周扶光这句话的意思。他看着周扶光的笑容，指尖触碰到少女掌心层叠的剑茧，不知为何, 感觉到了一种臌胀的情绪堵塞在胸口。 周扶光是从他的‘茧’中复活的。 他在这个瞬间, 窥探到某些碎片化的, 独属于周扶光的回忆。 在那些碎片化的回忆中，有晴朗的夏日, 阳光和煦的春日, 也有冬雪层叠的日子。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气, 永远不变的是握剑的女孩。 一开始是木剑, 后面换成了更加厚重但也普通的铁剑。不管握着什么样的剑，女孩始终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剑招, 一遍又一遍的练习。 从女孩的个子能推断出大约是在人类幼崽七八岁的时候, 但小小的周扶光完全没有七八岁小孩子该有的稚嫩与天真。她好像生来就擅长赢, 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关心, 更没有去思考过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关爱自己。 小孩细嫩的手掌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被剑柄磨破, 破口流血又结痂，血痂脱落后开始长出剑茧。冬日时除了剑茧还会长出冻疮, 上了药后为了不让剑柄打滑, 女孩会随身携带一些绷带, 将它们缠绕在掌心。 等到伤口的血浸透那些绷带，然后再将带血的绷带拆下, 换上新的绷带，继续练习。 周扶光在练习时总是很专心, 练剑完后就是抓紧时间休息和养精蓄锐，除此之外并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祝谈意在末世时，曾经看过一本书——抚养他长大的妈妈的书。里面写着父母在孩子学会新的东西时要给给予鼓励和赞美，这样才能培养孩子的自信。 但在周扶光碎片化的回忆里，却并没有父母给予的鼓励赞美这种东西。 但她确实会得到夸奖。 来自剑阁每个人的夸奖，略带狂热与强烈的喜爱，扭曲的环境变成了过度自尊心的温床，于是养出了现在祝谈意眼前这轮耀眼的太阳。 他还呆呆捧着周扶光的手，指尖搭在她指腹间那层明显的剑茧上。 但周扶光已经说完那句话有一会儿了。 她伸出手在祝谈意眼前晃了晃，有点困惑：“祝谈意？” 祝谈意恍然回神，睁大眼睛——周扶光手背贴了贴祝谈意冰冷的脸，“你怎么还哭了？” 祝谈意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自己脸上湿润的痕迹，才察觉到自己刚才落泪了。 心口那种臌胀的感觉并没有丝毫消退，反而变得更加膨胀而酸涩，而祝谈意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情绪到底应该被叫做什么。 他本该高兴才对——因为他是那样喜欢高高在上永远强大的周扶光，迷恋着她拔剑那一瞬间的气场。看见幼年的周扶光为了练剑这样努力，祝谈意本应该高兴才对。 但他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眼泪被抹掉之后还会继续往外流，但是祝谈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他吸了吸鼻子，哭的时候鼻尖也是红的，那颗鼻尖痣缀在他泛红的鼻子尖上——他问周扶光：“我想抱你一下。” 这话题跳跃得太厉害，周扶光茫然，但想了想觉得让祝谈意抱一下也行。 于是干脆没有回答，直接张开双臂搂住了祝谈意脖颈。他立刻回抱了，抱得特别紧，有点像之前周扶光在灵台里看见死而复生的祝谈意那次一样。 他闷声：“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 周扶光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下，搭着祝谈意脖颈的手往上，手掌心安慰性的拍了拍祝谈意的后脑勺。 她想要安慰祝谈意的意图是如此明显，以至于连祝谈意这样迟钝的人都意识到了。在意识到这点之后，那种酸胀的感情变得更加厚重，像浸湿的棉花堵塞在喉咙里，柠檬片擦过眼角—— 眼泪流得更加厉害了。 好像比起看见周扶光很努力这件事，祝谈意更先看见了周扶光很辛苦。 怎么会那么辛苦呢？不是天赋最好的孩子吗？不是付出最多也最善良的孩子吗？ 剑道魁首这种东西为什么就不能自己长腿跑到周扶光身上来呢？ 为什么非要周扶光一个跟头一个跟头摔得头破血流的走过去呢？ 祝谈意忽然间很讨厌这个世界——讨厌这世界上让周扶光活得如此艰难的一切。 “啊，有七十三盏灯笼唉。” 周扶光的声音响起，祝谈意慢吞吞回神，松开周扶光肩膀，同时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问：“什么？” 周扶光指着那条街道：“右边的街道啊，我刚刚数完了，有七十三盏灯笼。” 祝谈意：“……” 祝谈意扭过哭得泛红的脸，嘟嘟囔囔：“那我现在开始数左边的街道。” 趁着祝谈意去数左边街道灯笼的功夫，周扶光揭开一片屋顶的瓦片，往大殿里面望去：底下仍旧是一片明晃晃的灯火通明，她揭开瓦片的地方恰好对着那尊金身的头顶，只见塑像跌迦而坐，单手托着一个钵。 底下有小沙弥跑进来说法师要开始布道了，原本还在大殿里上香祈福的香客们闻言，纷纷往外面涌去，整个大殿顿时清净了下来。 周扶光见状眼前一亮：好机会啊！ 她多揭开了几片瓦，转头一看祝谈意还搁那数灯笼。周扶光问：“你数几个了？” 祝谈意认真回答：“六十四个了。” 他回答周扶光问题时总会把脸转向面朝周扶光的方向。平时祝谈意这样做倒是没什么，但偏偏今日他刚哭过，祝谈意对于哭的经验几近于无，哭完也不知道擦一下脸，顶着一张通红又留有泪痕的脸，还要摆出严肃的表情。 他这样的表情弄得周扶光又有点想笑。 周扶光单手撑着屋脊干咳一声，压下笑意，向祝谈意招手。 祝谈意不明所以，但他惯来最听周扶光的话，乖乖蹲下凑到周扶光面前。 周扶光卷起袖子去擦祝谈意的脸，祝谈意无意识的‘唔’了一声，卷起的袖子边缘擦过眼睛附近时，他眯起眼睛，明显的有些不适应。 但是没有后退，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毕竟给他擦脸的是周扶光。 如果是周扶光的话，就算她手里举着的是火把，只要她说了不要动，祝谈意还是不会后退的。 袖子很快就把祝谈意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但是少年被擦过的脸蛋还是红通通的——这种无法避免的事情周扶光也不上心，放下袖子后道：“现在有机会进去了，你先把灯笼的数量记着，等我们办完事回来继续数。” 见祝谈意乖乖点头了，周扶光才放心。 她把揭起来的瓦片垒在祝谈意手边，叮嘱：“你就在上面给我望风，一有情况就通知我。” 祝谈意点头：“好。” 周扶光两手撑着边缘跳下去，轻盈无声落到塑像头顶。落地后她伸手按了按塑像，咂舌：还是真金，实心的。 顺着塑像的额头踩到它鼻尖上，周扶光用剑柄戳了戳塑像近在咫尺的左眼——塑像的左眼不是金子，而是用一种半透明的琥珀色矿石打磨，在昏暗灯光下，猛然一看倒是很像真的眼睛。 只可惜周扶光不仅不信神佛还毫无敬畏心，这种东西不管修得多么逼真她都不会有半点感觉。 剑鞘戳上去后敲了敲，周扶光侧耳仔细听着回音，很快就听出了细微的差别：这颗眼睛后面好像有空间。 她为了确认，又用同样的办法敲了敲右边的眼球，但塑像右边的眼球是实心的。 “……居然还真的是在眼睛后面。”没想到自己白天的随口一猜成了真，周扶光嘀咕两句，俯身抽出素商剑，将剑锋卡进眼球边缘，稍一用力便轻松撬出一条缝隙。 借着灯光往里看，周扶光看见缝隙里面有个流光溢彩的匣子。 里面的暗格空间不大，除了匣子之外便没有其他东西了。周扶光正要伸手去拿，便听见身后一声惊呼：“你是什么人？！” 周扶光头也不回，迅速将暗格内的匣子扯出抱进怀里，翻身跳上塑像头顶——祝谈意默契的弯腰下来捞她，将她拽上屋顶；与此同时，小沙弥的呼救声从大殿迅速传遍整个寺庙。 “不好了！有贼人想要偷走佛祖的眼睛！！！” 屋脊上的那几只猫没有被周扶光和祝谈意吓到，反而被小沙弥的呼救声吓到，炸着尾巴毛飞快的跳到了隔壁偏殿的屋脊上。 而周扶光居然动作比猫还快，猫的四足尚未落地，她便已经顺着屋脊跳上墙头，随后翻进附近人家的后院——等寺庙里的僧侣跑过来将大殿团团围住时，贼人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下佛祖塑像高坐莲花台，左边眼睛翻了一半，卡在那里，露出半边暗格，法相崩坏。 周扶光恰好跳进了一片灌木丛里。 她原本是想找个好落脚的地方，但是没控制好跳下去的力度，冲过头了。 她只是冲过头，但祝谈意以为她就是想往灌木丛里跳，所以他半点迟疑也没有，跟着周扶光跳进去，被灌木丛低矮的树枝划拉了一头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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