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舟抱臂冷淡地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待那些随从悉数跑出门外,才微微侧头示意宴君安可以动手,宴君安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 这是宴君安亲手调制的返魂香,平日做安魂凝神的功效,若是辅以灵力,可以造一场梦。 他在给这些恐慌不已的凡人造一场安神梦,待他们从大梦苏醒之时,就会忘记今晚发生的这一切。 走镖人拼命想从入口逃离,却始终不能跨越那看不见的屏障,他们只能嘶吼着,痛苦挣扎在烈火中。小厮们逃脱升天,相互拥抱着哭泣起来,连连叫喊着仙人显灵。 厉鬼困毙于烈火,无辜者却可以逃脱。 季承业趁乱试了试,发现这个结界居然没有阻拦自己。 火焰已经撩到了他的衣袖,再耗下去就走不掉了,他偷偷摸摸就想顺着人群往外跑。 可他才迈出一小步,腿就被一个大力道抓住。 是乾鸿朗。 季承业狠狠皱了皱眉,抬脚就想要踹开乾鸿朗,可他抱住他的力量太大,他竟然一时无法挣脱。 乾鸿朗看着他,原本凶厉的脸上此时却满是泪水:“季承业!我平日带你不薄,救我,你救我出去,财镖局以后的大当家就是你!” 很快他的另外一条腿也被拽住,是张盛:“你先救我,你先救我,只要你救我出去,合镖局就是你的!救我啊!” 季承业还未开口,这两个人就已经吵成一团,不过他们却始终没有放手,将他拽得一步都无法离开。 季承业下意识看向门外站着的楚阑舟。 楚阑舟表情似笑非笑,反正就是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 客栈的横梁轰然倒塌,就倒在他的脚边,四溅而起的火星子撩到了他的衣服,整个客栈都摇摇欲坠,不可再等了。季承业一咬牙,还是在心中默念起了口诀。 乾鸿朗和张盛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弹开,他们惊恐地瞪大眼睛,季承业却早就踏到了门外。 周围闹哄哄的,护镖人的怒吼声,烈火烧灼声和那些百姓跪地叫仙人的声音混杂在一处,直震得人耳膜生疼。 在一干人里,只有一道声音格外突兀:“如意娘娘,是如意娘娘!” 喊这句话的人是之前那个跪在地上和走镖人一起分食人肉的小厮,因为太过激动,他的嗓子已经喊失了声,但楚阑舟和宴君安是何等的耳力,他们自然能够听清楚。 楚阑舟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还能听到这个名字,回眸疑惑地和宴君安对上了眼。 宴君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那个人还在喊:“银线,是银线!我女儿说过的,我女儿说过的,这世界上果然有如意娘娘!女儿,我看见了!我终于看见了!” 小厮脸上的油墨早被火烤化了,露出里面的脸。 那张脸和厉鬼和神明都无关联,那只是一张苍老的妇人脸。 她的脸上老泪纵横,因为在火场里呆了太久,吸入过量浓烟,在喊完这句话之后,她早就气若游丝,随时都可能死在火场里。 楚阑舟皱了皱眉,下一瞬,她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魔气隔开烟雾,给老妇人留下了一点喘息之机。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伸手死死拽住楚阑舟的手腕,她的力道奇大:“我女儿是个医者,现在世道不太平,我一直教育她寻个好人家嫁了过安稳日子,她却执意要当医者,还要学着别人的样子四处游历给人看病。” 楚阑舟感受到她的经脉淤塞,是个十足的凡人,便没有挣扎,任由她拽着自己的手腕,安静听她说话。 她的眼睛已经被烟尘熏瞎了,估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拽住了个什么人,又或许这人的身份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她只想说自己的女儿。 ——“她是个姑娘,没人愿意听一个小姑娘的话,她就打着如意娘娘的名号到处行医治病。” “世道太乱,大家都信神仙却不信医师,好在传言有位名叫如意娘娘的神仙下凡治好了时疫,于是每一个在外游历的医者都会打着如意娘娘的名号在外面治病。” “可我女儿说如意娘娘不是神仙,也是个和她一样的医者,只不过那个医者医术高超,会用飞舞的银线给人把脉治疗,所以外人看了,才叫她如意娘娘。” “后来她去了襄州,因为听说襄州水患,洪水一来就会将疫病一起带来,她要去救人。我不同意,她悄悄背着我拿着医书就去了。” “我发现她不见了,就一路找来了襄州,看到她被绑在柱子上,那个混账非说她是个假神仙,惹怒了河神,只有将她祭祀给河神,才能平息水患。” “我女儿一点都不害怕,她当着众人的面和那混账对峙,说那混账才是装神弄鬼的骗子。村里人要将她沉到河里,我冲上去要和那些人拼命,那些人要打我,她护着我,自己却掉进去了。” 那天河里的浪花打得好大啊,她呆呆站在岸边,甚至看不到自己女儿的头发。 她的孩子被仙人献祭给了河神,她想要那个仙人偿命。 恨意支撑着她来到了仙人身边,从襄州走到这间小小的客栈,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交涉周旋,最后将药粉撒进了仙人的饮食里。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楚阑舟的皮肉里,楚阑舟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下了决心:“我帮你离开。” 幕后之人设立的这个结界只会困住食仙人血肉的凡人,勉强没有越过楚阑舟设立的红线。 可同是食仙人血肉之人,那些护镖人贪心不足罪有应得,这个老妇却情有可原。 楚阑舟拽着她就想将她拉去门口,那位老妇人却喃喃着摇了摇头:“阿真怕黑,她一个人在下面待了那么久,我要去陪她。” 墙头砖块簌簌掉落,客栈看上去随时都会倒塌,楚阑舟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将她带到了客栈外的空地里。 妇人浑浑噩噩,一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香囊摸索着放到了楚阑舟的手心:“她那天给我的,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可我不识字,看不懂她写了什么。你人心善,能不能帮我收着。” 周围除了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靠谱的托付对象了,楚阑舟点了点头,将香囊接了过来。 手里一空,老妇人就笑了。 她实在是太老了,大笑起来癫狂又恐怖:“我女儿是个好大夫!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大夫!她……” 说罢,她竟然直直朝着火场狂奔而去。 她的举措出乎楚阑舟所料,楚阑舟的指尖下意识要凝聚出魔气,想了想却又自己打散了。 客栈的墙壁终于在烈火之下轰然倒塌,砖石在火里炙烤着,那些老妇人,还是护镖人以及仙者,通通消失不见了。 …… 楚阑舟这一路上分外沉默。 老妇人交给她的香囊已经被她打开,里面是一张记录详尽的应对疫病的方子。 老妇人说的没错,她的女儿——那位名叫阿真的姑娘,的确是一位很好的大夫。 宴君安跟在楚阑舟身后:“我已经寄信回念虚宗,让他们组织弟子去襄州救灾……就按照这位阿真姑娘的法子。” 疫病虽然用宗门的符箓或是灵药可以治愈,但这些东西终归材料珍稀有限,不可能做到凡间大范围使用。是以仙门弟子哪怕来到凡间,多用的也是那些民间医者依靠自己总结研究出来的方子。 楚阑舟算是满意宴君安的安排,不过她很快就又皱起了眉,冷淡道:“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季承业一路上一言不发,但确实紧紧跟了他们一路。 听到楚阑舟的质问,季承业第一反应却是面露惊奇:“你是林安对不对?” 察觉到林安身后那甚至已经快要熟稔的杀意,季承业点了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一定是林安了。” 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惊咦一声:“你居然是个美娇娘!” 这句话感叹得其实很没有礼貌,换来的报应就是下一秒君子剑连着剑鞘冰冷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季承业连声讨饶,君子剑却纹丝不动,最后还是楚阑舟调停了这场一触即燃的纷争。 “怎么,我是什么身份什么时候轮到季家的人来管了?”楚阑舟语气不善,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 她肯留下来,主要是因为此人。 凡间姓氏繁杂,百花齐放,各种姓氏都会因为各种理由流传下来,很难做出对应。但到了修真界,姓氏往往代表着修士背后的势力和家庭,反倒变得容易识别起来。 季承业姓季——季家,虽然没有达到位列上五家的程度,却也是修真界颇有名望的世家。 季承业揉着后脑勺:“我确实是季家人,你什么时候认出我身份来的?” “刚才。”楚阑舟摇了摇头,如实道,“你很难认。” 季承业嘿嘿笑了一声,把这句话当作楚阑舟对自己的夸奖。 实则是因为修为差到他那个境界和凡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楚阑舟一直把他看成那种稍微有些资质的凡人,只在刚刚他使用法诀挣开那两个壮汉之时才知晓原来他居然是个有家传的修士。 季承业浑然不觉楚阑舟对他的嫌弃,兀自兴高采烈道:“你们和我一样混进商队里也是想要去汴州的,对不对?” 见楚阑舟不理会他,他自己主动贴到了楚阑舟的面前:“汴州凶险,不如你们与我一路同行,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互相照应?”楚阑舟冷笑,“是我们保护你吧。” 算盘被识破,季承业讪讪一笑:“你们应该和我一样,也是因为好奇汴州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才混进镖局里的……不如这样,你护我一路,我给你灵石,我没什么长处,就是钱多……” 他眼角瞥见宴君安的衣着,话锋又是一转,“……可能也不是那么多。” 他虽然修为不行,不过毕竟家族底蕴摆在那里,还是能认出几个宝贝的。 就比如他看这林阑脸上戴着的面具,乃是万里寒潭之下开凿出的冰玉,这种玉若是经过炼制就是上好的防御法器,这人居然将它雕成面具戴在脸上。 再看他穿的衣服,乃是用流云缎织就而成的,要知道如今流云缎的市价可是千金一匹…… 他自认自己是个挥霍无度的纨绔,却也没有离谱到林阑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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