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府内也出了几件大事。其一,金钏跳井死了。琪官不见的事问到了宝玉头上。宝玉因这两件事,险些被打死。 黛玉这次却没有去探望宝玉。只是看了一回,就走了。 渡儿取笑她:“你那个宝哥哥,我原先时常避着。只要有他来,我就不来。怎么现在连你也避他来了?” 黛玉没说话。半晌,才开口道:“我原大概并不在意金钏的死,这丫头糊涂,总是招惹宝玉,不怪太太撵。” 慢慢又说:“可是看多了叔叔的书,再看金钏的死,我就心里一冷。虽心疼他,想到一个人的死,也就冷了。今日是金钏死了,他日若是我,他又护得我吗?谁又护得我?谁家不是上有长辈,下有家仆?倘若为人妻子的,要受长辈为难,甚至是受夫婿为难,却又没有娘家,没人帮着,岂不是只能学金钏一死?叔叔的书上说,丫头也是人命。今日的金钏为屈辱,跳井而死。她家人还在,领了赏钱就漠然不在意。我家人都还不在了,他日死了,连个领赏钱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还不如金钏?” 渡儿也有点凄然,连忙劝道:“你是小姐,怎么和丫头比?又是满嘴死不死的,快闭嘴了去。” 黛玉因心里存了这桩心思,就几日没能吃好饭。 这天,好不容易有了点胃口,几个丫头包括紫鹃在内,忙忙地吩咐各处煮药熬粥去了。黛玉就剩下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读书。 慢慢地,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屋里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慢慢地起来,忽然就要往外奔出去大喊,有一个人影窜出来,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黛玉骇得浑身发抖,忽然听见那人说:“小姐莫喊,我不害你。” 黛玉以为是哪里窜进了贼人,一听来人说话,却觉得有点耳熟。那人一边着锢黛玉,一边转过来,黛玉才瞧见,竟然是一个戏子。 恰恰是府里演《金龟梦》里青衣的一个戏子。年不过十五六岁,生的特别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因为常年练戏,手劲比黛玉这个闺阁病小姐要大得多。 这戏子就叫做明官。
第15章 十五 等黛玉逐渐发着抖,不再大幅度挣扎,明官才松开手,说:“小姐莫喊,喊了才了不得。小人只是借宝地一躲,绝没有毁小姐清誉的意思。”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人声嘈杂起来。 明官听见了,苦笑一下,看黛玉瑟瑟发抖,便说:“烦请小姐指条路,哪里是靠近街道的。” 黛玉一边害怕,一边忖道:这贼人似乎要逃,但若是呼喊起来,又怕他狗急跳墙,不如指条能撞上许多人的路,叫他吃个逮捕。 明官看黛玉神色,明知有异样,还是照她指的路爬窗出去了。很快就消失在竹林里,不知哪去了。 看他走远了,黛玉才呼出一口气,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喘出一口气,淌下泪来。张嘴正要喊紫鹃,就听见凤姐的声音逐渐近了,她就又把喊声缩回了喉咙里。 凤姐身后簇拥着一帮强壮的婆子,掀开帘子就进来了。见黛玉脸色苍白,眼角流着泪,似乎还有点不安的神色,凤姐便皱眉道:“是谁吓到了妹妹?” 黛玉还来不及回答,就瞧见凤姐一边说,一边扫视一周,对身后跟来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些婆子就散下去了,外面隐约听见人说:“快去各房里看看。” 黛玉见此,觉得情况不对,心中有了些料想,便拭泪道:“我一向是伤春悲秋,无事还要对落花淌几滴眼泪,紫鹃姐姐她们过去见了,也经常以为我有什么委屈,还时常劝我。时间久了,见我日日如此,才不理我了。也就是凤姐姐你拿这个当新鲜。” 凤姐笑道:“颦儿的嘴一张,锣鼓都要拜师傅。你打趣打得疯魔,前些日子羞跑了宝钗丫头不够,连自个都打趣上了。” 这时候,一个婆子忽地跑进来,在凤姐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凤姐听了,就笑道:“得,原来是想来看望妹妹,这才听人说你那不争气的琏二哥回来了,我找他去,就不看你新鲜了。” 凤姐人马紧锣密鼓地去了,紫鹃问道:“姑娘方才叫我?” 黛玉问她:“凤姐姐今天搜得内外不宁的,是府里出怎么样的事了?” 紫鹃看了看左右,才走过去,低声道:“适才听见有小丫头说,大府里住着的那班男戏子,跑丢了一个。东府的珍大爷和蓉少爷气得一路追过去,说跑到了咱们这。园里都是女眷,惊扰了哪一个,传出去都不好声张。我刚听小丫头说完,琏二奶奶就过来着人搜。” 黛玉听罢,又问:“为什么跑?” 紫鹃踌躇片刻,犹豫道:“东府的事,跑,也是难免的。左不过那些人和事。”说着悄悄一笑,拿帕子做擦擦嘴的样子。 意思是说了嘴脏。 黛玉听罢不语,心里已经明白:宁国府名头早就臭大街,任谁不知道?就是养在深闺如她们,也听过一点脏的臭的。 这天的事,黛玉一虑名节,二虑传言,只得憋在心里,再不跟任何人提及。 倘若叫人知道老爷们争的戏子跑到过她闺房,那她成了个什么人? 就是那戏子跑到过大观园,都是不该说的事。 外头对贾家,有一分都能传成十分。那些人,对她这个寄居的孤女,难道能说什么好话? 只是,不日就有人在传,说东府里父子和兄弟争一个戏子的事。还隐晦地提暗示那男戏子跑进了贾家的年轻小姐们住的大观园,不知系不系连姐妹兄弟都共用一个了。 黛玉原不该知道这些话,但是贾家的下人从来是没什么不说的。 就算是大观园这种宝玉嘴里的“女儿清净之地”,也有风闻。 宝钗乖觉,第一时间就托词,搬回了别院去住。她毕竟只是借居的亲戚,家里族里都还有兄弟姊妹叔伯在,也没人敢说什么。 两府里管事的奶奶夫人清查一遍,也不知流言究竟系哪家传出。后来才知道是府里爷们、下人喝花酒,主子,仆人,收了人家几百两银子,就把府里的脏臭事当作取乐,都说给人听了! 纵然事后贾母雷霆震怒,气得险些撅过去,也无可奈何。 宝玉从来懵懵懂懂,但是心里乖觉,对黛玉说:“我总觉得自己住了一块腐木。” 黛玉一向灵心慧意,听了那些话,想到前些日子闹出来的种种风波,又悲哀,又气的浑身发抖,躺在榻上流眼泪,对宝玉说:“你身为男子,只是住了块朽木。我身为女子,却长在朽木上。” 说完掩面而泣,也不再听宝玉说话。 宝玉呆了片刻,无言以对。去找探春。 探春刚刚被赵姨娘说了一通:“几个年轻丫头整天在园子里,谁都不许进去,亲兄弟都不照顾,好像多干净了得似的。看看,落什么好!” 探春正在为自己,为贾家,放声大哭。见宝玉进来,两兄妹相对落泪。 他们几个虽然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公子,寄居绮罗丛。但吃穿用度,生活全赖贾家,对贾家的老爷们、主事者的德行,也没有丝毫发言权。 纵容不满,也无可奈何。 宝玉最后更加不往外边去了。更嫌外面男子混账,只宁愿在大观园这种“女儿地”度日。 黛玉则一气舅舅家,不中用竟如此。想贾家这样的事,内部一日日地这样腐朽下去,还没到彻底青黄不接,就连她们这些闺阁里面的女子都要给染上了。 二悲外祖母与宝玉、自己,也是这贾家一荣俱荣之人。 三哀清清净净女儿家,纵然居大观园里,仍旧躲不过世人诽谤。这大观园终归不是宝玉嘴里“女儿清净地”。 气闷在心里,淌眼泪,时日一久,气病了。 渡儿来看她的时候,她只含泪望窗外竹林萧萧。渡儿只能苦笑着:“黛玉,你这样聪明,就是你们府里的二姑娘探春,虽然才智精明,有时候也不比你见微知著。这话我说不说,你都知道,只是......” 她叹了口气,摸摸黛玉的头:“我还是再说一次,如果有法子,你......可早做打算了罢!” 半晌,黛玉才转过头来,带着泪痕,病容上神光冷彻:“打算什么?不过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渡儿听到这里,无端地难过:“你......你比我还小两岁呢。”说着也掉下泪来。 说到难过处,她只顾着劝慰黛玉,倒把自己想说的事也丢了。 过了半个月,这场风波才慢慢散了一点热度,却也久久活跃在了京城人们的茶余饭后里。 贾府门前,却又出了一桩新鲜事。有一个一身破烂的中年男人找上门,自称是黛玉的叔叔。
第16章 十六 黛玉这场气出来的病,缠缠绵绵月余,一直到了夏末,才慢慢好起来。 她能够勉强起身的时候,只觉得所有人都变得奇怪了。 宝玉似乎最近总是急急忙忙。就算见了面,说不了两句,又匆匆去了。 三春姐妹,探春也是话都说得少了,迎春惜春,本来就不怎么往来,这时候连面都见不着了。 小丫头们都不来潇湘馆了。 紫鹃和雪雁大凡出去,也都人人拿眼瞅着。 她只当是自己因病,天天要用这灵药,那山宝,请大夫折腾,府里人都厌烦了。 更奇怪的是渡儿,渡儿竟然也一直没有来找她。 她病榻之上无聊,想与朋友说说话,宝玉既然不来,她便着人去请渡儿。 谁知渡儿也是三推五推地不来。 她暗想:连你都嫌弃我病?亏我认你做第二个知己! 因此后来赌气也不叫人去请了。 只有外祖母待她依旧,时常过来看望她。 她喝了药就睡,醒来的时候,经常看见银发如霜的老人坐在她床边,喃喃道:“我只一个外孙女……那些混账……老天还不如罚我!” 混浊而温暖的眼泪打在黛玉病的瘦骨嶙峋的手上。 黛玉把脸靠在外祖母苍老的手边,闭着眼,这一刻,心里释怀了几分。想道:就算是脏的臭的,又怎么样呢? 祖母、宝玉,爱她的人,都在这里。 就是跟着做了陪葬,全死在一块,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天,黛玉总算能够起身去散心了。她看看紫鹃她们都累睡了,也不想吵醒她们,就披着衣服,独自去看池塘里的荷花。 莲花高高,莲叶团团,遮住了她瘦弱的身形。 几个从外头进大观园送东西的小丫头窃窃私语:“......阖家的人不是短命鬼,就是病秧子,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外面那个疯乞丐,都要做他家亲戚呢!” 另一个小丫头说:“嘘,你们不要命了!说这样的话,传到主子们耳朵里去,有你好看的!他家的人再怎么样,我们姑奶奶不也是他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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