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个孩子之中,薛蟠与元春年岁仿佛,宝钗与宝玉年纪仿佛,谁看了不说一句天意呢? 薛蟠养在五月头里,正是日头毒的时候;元春却是养在正月初一,恰是最冷的时节,倘若这门亲事真能成了,小夫妻一冷一热正好调合,岂不是绝配? 论理,薛蟠的性子是燥了一些,而元春虽是国公府出身,但入宫服侍公主多年,想来再骄矜的性子,也应是磨得温吞了,若能得她为妻,也是薛蟠的造化。 薛姨妈这般想着,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而恨起了大皇子。 儿子已没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只是可惜了元春这么好的姑娘,又有县主的封号。 “不知道将来谁那么有福气,能配得上大姑娘。” 王夫人自是不知道薛姨妈的心思,她也压根没想到过薛姨妈会有这样的念头。 正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王夫人倒是不介意给贾家的少爷——尤其是贾环——娶个薛家出身的媳妇,但薛蟠想娶她的女儿,那就是做梦了。 别说元春已入宫做过了女史,就是探春,王夫人也不肯给薛家的。 惜春倒是无所谓,只是她也管不到东府那头。 王夫人抿了口茶,笑盈盈地开口: “听大丫头的意思,她的亲事已呈给了礼部备办,礼部那边会先去拜访几家门第相当的人家,问问人家的意思,再将那些点了头的人家呈过来,由我们择一家称心的。” 事关女儿的亲事,贾政还是上了心的,特地往礼部走了一遭,打听情况。 听说礼部挑的都是亲贵之家,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朝廷大员,且问的四家里面有三家都点了头。 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王夫人脸上的笑影儿这两天就没断过。 薛姨妈的心思这会儿又转到了宝钗身上,如今薛蟠的亲事是想不得了,宝钗身上虽有孝,不过只有一年,她的亲事,自己也得早做打算。 为着“金玉良缘”的说法,薛姨妈早就看准了宝玉,只是从前觉得十拿九稳,如今自家成了这副模样,倒有几分忐忑起来。 想到这里,又咬牙切齿地恨起薛蟠来,这些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何尝没有劝过儿子,他却只是不改,断送了自个儿的性命不说,还影响了宝钗的姻缘。 若非如此,此时与贾家做上两门亲,不是极好的么! 这般想着,又悲从中来,儿子自幼失怙,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就因为打死了一个人,葬送了万贯家财不说,还丢了性命,更别提姻缘子嗣,凄惨到这等程度,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心疼,还反过来去责怪呢? 薛姨妈心情百转千回,一时恨一时悲,一时怨一时怒,表情木然,眼神却是时时变化。 好在王夫人也一直沉浸在自己对元春亲事的构想之中,并不理论。 半晌,倒还是薛姨妈先回了神,朝王夫人勉强一笑: “说起来,前日里嫂子打发人来送了些东西,里头有一盒子堆纱宫花,都是时新的花样,又精致又轻巧,我如今不爱这个,宝丫头又在孝里,白收着可惜了,不如拿去给他们姊妹们带吧。” 一面说,一面叫同喜去拿了来,王夫人在一旁瞧了,朝薛姨妈点点头,可巧这日是南安郡王太妃的寿辰,周瑞家的来请王夫人出门,王夫人便顺手将宫花交给了周瑞家的: “正巧你来了,就手儿把这些花儿带回去,散给他们姊妹吧。” 薛姨妈心思微动,在一旁嘱咐道: “这花给大姑娘四支,剩下的三位姑娘并凤哥儿一人两支就是了。” 薛姨妈不是不知道,家里还住着个林黛玉,不过据她想来,大家都是寄居在贾家的,不分什么高低贵贱,林黛玉虽有个做官的父亲,只是山高路远也管不到京城来,便也不以为意。 若是东西富余呢,倒也可以匀黛玉一些,只是现在自己手里也紧,能掏出一盒子宫花来已是不易,犯不上打肿脸充胖子朝人示好。 周瑞家的应了命,捧了宫花去,先去了元春处,出来时正巧碰见凤姐儿也要出门赴宴,便将宫花给了出来送人的平儿,匣子里便还剩下六支宫花了。 原想着送了三春姊妹就算完了,不料刚捧着匣子进抱厦,正撞见黛玉和惜春下棋,登时踌躇起来。 惜春见周瑞家的进来,便起身让了让:“什么风儿把周姐姐吹来了?” 周瑞家的陪着笑,也不好明说,只能含混其词:“给姑娘们送几支戴的花儿。” 听了这几个字,惜春眉梢不由得一跳,下意识看向黛玉,笑道: “来者是客,林姐姐先挑。” 黛玉笑着摇摇头,她本也不缺这几支花儿,况且人又在孝期,挑了也未见得戴得了: “还是四妹妹先挑吧。” 惜春也没在意这个,原着里黛玉想来也不是争那几朵宫花,而是争一口气,心里还有几分庆幸黛玉在此,没让周瑞家的无意间落了黛玉的面子。 可等匣子打开的时候,惜春笑不出来了。 里头只有六支宫花。 ——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每人两支花才对,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她与迎春、探春虽然都住在王夫人屋后的抱厦内,但她这间的位置是把头的,周瑞家的如果出来进去,她不可能没注意到。 就算眼睛没看到,那还有系统定位地图呢,周瑞家的一直在前院绕圈,根本没去找过迎春和探春,也没去贾母那边找黛玉。 那问题就来了,在不拆散宫花的前提下,四个人分六支宫花,怎么才能均匀? 惜春心下犹疑,便只从里面挑了一支,顺手就带在了头上: “我挑好了,周姐姐请便。” 周瑞家的陪着笑: “四姑娘,姨太太吩咐了,姑娘们是每人两支,您还可以再挑一支。” 棋盘一侧,黛玉不由得遥遥瞥过来一眼。 惜春一时间有几分无语,这花到底是少在哪里了,怎么会没有黛玉的份? 在心里算了算,与原着相比,此时的贾家好像多了一个能带花的元春。 话虽如此说,但十二支宫花,若是每人两支的话,刚好够四春姐妹加上凤姐儿与黛玉的。 现在匣子里只剩了六支宫花,周瑞家的又来了抱厦,显然是要送给三春姐妹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薛姨妈多给了贾家人两支宫花,而没带黛玉的份儿。 从目前贾家的形势来看,八成是多送了元春两支。 惜春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感想,要说薛姨妈这么做也有情可原,毕竟黛玉跟薛家并无亲缘,若没有贾家,她不会和薛家产生什么联系,那么薛姨妈不送黛玉宫花,也是正常的。 但是这个场面确实有点尴尬,而且惜春也不敢保证,黛玉会不会误会这花是王夫人叫送的,薛姨妈只是托词——谁让送花的好死不死地是周瑞家的呢? 惜春随手又挑了一支,赶紧打发周瑞家的走了,一面偷眼看着黛玉的反应。 这等人情世故,比皇宫里的危机四伏还难以应付。 黛玉倒是神态平静,一面看着眼前的棋局思索,一面又笑道: “薛姨太太也真是不容易,自个儿日子过得紧巴,还想着给别人送礼。” “不过我若是她,此时倒是宁可拼着不顾这些人情往来,也要先置办些产业再说,求亲靠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据黛玉来看,薛姨妈不过是个胡涂的可怜人罢了。 出于胡涂,所以教子无方;亲子丧命,所以分外可怜。 但是话又说回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她把薛蟠教成了一个杀人的罪囚呢? 其实,就算薛姨妈真给黛玉送了花儿,黛玉也未见得会收。 她同薛家本无往来,平日里对薛宝钗也是敬而远之,虽说下人口中的宝钗待人甚是和气,但黛玉只要想到她是薛蟠的妹妹,心里就不免生出一种复杂感觉。 三春姐妹虽然各有特点,但哪怕是似惜春这般神秘兮兮的,也都心性纯良。 元春回府之后,黛玉与她虽只见过一面,但也看得出这位表姐身上的聪颖灵秀。 平日里有这些姐妹朝夕相伴,黛玉已觉得满足,何必非要与宝钗往来,让自己为难,给自己添堵呢? 不过,黛玉理解不了的是,薛姨妈日子都紧成这样了,还能有心思给贾家送礼——将这些礼物换成银子,置办些田产不好么? 见惜春已然重新落座,黛玉在心里摇了摇头,朝棋盘上落下一子。 罢了,薛家的事儿,她也懒得操心。 ——倒是爹爹信里说的那件事儿,此时不知究竟如何了?
第18章 拉踩王者薛家母女 惜春并不擅长棋艺,准确来说,这个时代能够被称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需要做的事情,她都不是很擅长。 虽然贾家也给姑娘们请了教习嬷嬷和针线嬷嬷,指导她们平日里觐见朝拜、迎来送往的礼节,或者是女工针指,但惜春每每应个景儿就罢了,不似旁人那般认真。 好在如今她只有五岁,就算在嬷嬷面前不专心,也不会被过分指责。 不过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注定不可能比得过每日勤习之人,更何况黛玉又聪颖灵秀如斯? 和惜春下了三局之后,黛玉果断坐到窗边去描起了花样子,坚决不肯再来了。 黛玉由衷觉得,她宁可去跟宝玉打交道,也不愿再同惜春下棋。 讲心底话,她还没见过水平这么烂的臭棋篓子。 倒也无怪黛玉如此,实在是惜春对围棋没有兴趣,亦懒得去学,只能拿下五子棋的法子与黛玉对弈。 倘若黛玉是末世人,只怕要怀疑惜春是不是一个人工智障。 不过惜春棋艺虽烂,人和黛玉却是投缘的,二人观念虽并不完全相同,但沟通之时却总能达成一种微妙的和谐。 在惜春是求同存异,在黛玉是兼收并蓄,虽不完全认可对方,却也能从对方的观念中汲取一些新的灵感或者知识。 此时黛玉去描花样子,惜春闲来无事,将棋盘上的棋子打散了搅和在一块,又一颗一颗地分拣开,扔回棋盒里。 “若是你我,自然是如此,只是薛家姨妈未见得有你我这般志气。” 黛玉手下的笔尖轻折,一朵绚烂开放的棠棣轮廓跃然丝帕之上: “古有巴寡妇清,能守其财,薛家姨妈虽不能如此,但我瞧着那位宝姑娘却是个有心气的,难道也这般得过且过?” 惜春耸肩:“难说。” 宝钗固然是有青云之志,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薛家此时基业,想要再次兴盛无异于白手起家,只怕宝钗狠不下心抛头露面,于市井之中争一个出头。 黛玉垂了眸,看着丝帕上的花样子,轻轻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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