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手指敲击着御案的桌面,面色凝重,在心里思索着对策。 他这般沉吟长考,落在吴天佑等人的眼中,却成了催命符一般,吴天佑把心一横,朝一旁使了个眼色,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藏匿颇深,从未明面上与忠顺王往来,今日为了保住主子,却是顾不得了。 一旁的指挥同知赵渊见状,便即出列参禀:“启奏陛下,宁国府敢以虚言搪塞天子,实乃大胆,臣请命捕宁府诸人到案,交由陛下御审。” 赵渊敢这般出头,自然也有自己的底气。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是整个锦衣卫名义上的副官,实际上的掌权者,虽然本朝锦衣卫指挥使穆钟是上皇的亲信,因此不似前朝几个指挥使一般是个装饰,而是能与他分庭抗礼,但他终究还是掌北镇抚司,比起掌南镇抚司的穆钟来说,更有理由参与到这个案子之中。 况且,穆钟本也没资格与他争竞——贾珍隐匿父丧,为的就是让荣国府与东安郡王府议亲,而穆钟恰恰是老郡王的庶长子,这案子他理应回避。 赵渊心里想得很好,谁知下一瞬就听穆钟也出列禀告: “启奏陛下,臣愿同赵大人一并往宁国府走一趟,看看贾敬究竟是生是死,宁国府又是否有匿丧之举。” “穆大人!” 赵渊满脸愕然,就差把“你要回避”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荣国府现在正与贵府议亲,穆大人参与此案,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穆钟神色淡然,从容地看向赵渊。 “赵大人此话怕是误了,且不说本官早已分家立业,就算未曾分家,那贾家与穆家亦不曾有过三书六礼,赵大人据何要求本官回避此案?” “再者,赵大人说本官应当回避,可本官倒是觉得,赵大人才应该回避此案!” 一语出,满朝文武皆惊,赵渊皱眉沉声: “穆大人这话简直是胡说,本官执掌北镇抚司,专管陛下钦定的刑狱要案,而穆大人执掌的南镇抚司却是执掌本卫纪律,于情于理都不该参与此案,穆大人也任职锦衣卫多年,怎么犯起这样的胡涂来了!” 穆钟看了他一眼,微笑: “原来赵大人还记得,你执掌的是北镇抚司,本官倒是想问问你,今日朝堂之上,可有陛下钦定的要案,宁国府里,又哪里有需要北镇抚司出手的大案要犯?” “宁国府数世奉公,难道换来的就是北镇抚司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仅凭猜想便给贾珍定罪,更要将其抓捕归案,兴师问罪?倘若事情真如吴大人所言还则罢了,倘若并非如此,君有何面目见宁荣二府满门忠贤?” 赵渊被问得满面通红,勉强开口: “就算卑职不可负责此案,那也不是穆大人您署理此案的理由啊!” 穆钟淡淡道:“赵大人方才还说,东安郡王府与贾家正在议亲,本官虽已成家立业,毕竟还是郡王府的亲眷,忠正侯的亲叔叔,既然如此,本官听说贾敬病了,到宁国府探望病情,不是合情合理吗,哪里又来的案子要本官负责?” 赵渊还在愣神,穆钟已然朝皇上拱手: “臣请陛下给臣半日时间,臣会在下朝之后前去宁国府拜访,探明了情况之后再禀告皇上。” 皇上眉目舒展,长松了一口气:“穆爱卿所言有礼,就依你所言,待你下朝后探过宁国府,再作计较。” 只要这件事是非公开处理的,想要动手脚就容易多了。 穆钟领命入列,吴天佑和赵渊的脸色却全青了,他们今日在朝上这般攀咬宁国府,为的就是阻挠北静王和戴权查案,设若今日不能往惜春身上泼上脏水,从而救下忠顺王,那他们事后要贾家覆灭又有何意义? 赵渊心思沉重,吴天佑更是面色惨白,两人对视一眼,觉得心里好似被千斤坠压着一般。 而此时延寿宫里,忠顺王也已如坐针毡。 虽然知道外面有人看顾,端不至于让他坐以待毙,但十日之期今日已至,这延寿宫又如铁桶一般,竟是针刺不进油泼不出,难免让忠顺王坐立难安。 甄太妃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儿子,安抚道: “行了,别为了一点子事儿就这个样儿,蜂子出了窝,你哆嗦就不蛰啊!” “说到底,事情又不是你动的手,壁虎断尾、壮士解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忠顺王苦笑着摇摇头:“母妃想得太天真了,那壁虎断尾,断的也是自己的尾,如今我要断的却是人家的尾巴,就怕是出不了龙潭又入虎穴,这不是——” 甄太妃怔了一怔,月前忠顺王进宫请安之时,已预先知会了她洗三礼的计划,她那时虽惊讶于忠顺王的大胆,但想到皇位,还是忍不住铤而走险。 只是,忠顺王虽然设想了许多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们母子二人竟会双双被如此精准地指为嫌犯,更困于延寿宫之中,一切只能听凭天意。 前几日忠顺王还是淡然的,还有心思安抚甄太妃。 谁知过了数日还没有动静之后,甄太妃还未等如何,忠顺王自己倒是先坐不住了。 甄太妃原以为儿子在外面留了人,因此才能有恃无恐,但今日听这话里的意思,忠顺王竟是借他人手下脱困? 谋害皇嗣这等事,也能让非自己心腹的人参与谋划? 甄太妃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椅子的扶手。 忠顺王未能收服对方,却愿意让对方参与到自己的计划之中,这情况显然有些蹊跷。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她这原本倨傲的儿子做出此等让步?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与忠顺王结党而非投靠? 此人的身份显然非同小可,可忠顺王又为何不向她这个母亲透露半个字?
第25章 鱼为饵亡 散朝之后,穆钟倒也没耽搁,依言往宁国府去了一趟,身边还跟着夏守忠。 皇上原是想让穆钟独自去的,但想想觉得不行,穆钟乃是上皇的心腹,现在他还摸不准上皇对忠顺王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让夏守忠跟过去看看,就是贾家有什么问题,也能帮着遮掩一二。 而且,宁国府若真有匿丧之事,这也算是一桩把柄,有此把柄在手,自然更可以令宁国府为己所用。 皇上虽自诩仁君,但该动用帝王权术之时,也不会心慈手软。 穆钟乃是武将,比起乘轿更习惯骑马,夏守忠虽是太监,却也不好与他相强,两人便一同骑了马往宁国府来。 路上,夏守忠觑着穆钟的脸色,搭讪道。 “穆大人,您说这宁国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穆钟摇摇头。 “穆某同宁国公府上,实在没什么交情,同贾致虚其人,亦不过点头之交,宁国府这迷魂药,穆某实在捉摸不透。”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会儿到了宁国府门上,真假虚实,自然能够探知。” 夏守忠陪着笑点点头,却在心里嘀咕。 一句有用的没有,这是白问了。 一路再无别话,两人并驾至宁国府门前,才下了马,还不等遣人通报,那边已有小厮张罗着开了门,贾珍并贾蓉从门内出来,上前迎接。 “见过穆大人、夏公公。” 穆钟微微一怔,眉头不由得拧起。 他来到宁国府门前不过一会儿,连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贾珍是怎么知道他要来,早早地在门前候着? 夏守忠是见识过惜春的本事的,朝穆钟一笑。 “穆大人不必起疑,想是宁国府的四小姐预先算得了此事,所以才早有准备啊。” 穆钟看向贾珍,贾珍笑着点头。 “正是,小妹已事先算得穆大人并夏公公要来,因此下官才在此等候。” 贾珍说罢,侧身引二人进入宁国府,又笑道。 “事关皇命,下官就不同二位御使谈闲篇儿了,烦请移步寻仙阁,家父已栉沐焚香、恭候多时。” 穆钟忍不住又看向夏守忠,夏守忠也只能苦笑,示意他淡定一些。 那日大皇子洗三之时,穆钟并不在场,所以也没见识过惜春的本事,他老人家却是见识过了。 这位四小姐动起法术来,是真能知过去未来的! 知道他们两人要来,也算不了什么! 宁国府宅邸不小,而且人口繁杂,贾敬是修道之人,喜欢清静,因此他的居所稍显得偏了一些。 略长的路程,全被穆钟用来消化方才受到的惊吓了。 他是武将出身,刀口舔血的人,自然不信什么神鬼之说。 但方才他和夏守忠是下了朝便骑马往贾家赶,若说有人能快过他们的脚程,恐怕未必。 那么,如果不是靠法术,宁国府怎么能提前知道他们要来? 除非贾珍和贾蓉是在故弄玄虚,父子俩准备在府门口死等,看谁来了就迎接谁。 可是这也说不通。 贾珍怎么能肯定,他们两个,一定是奉皇上的命令,来看看贾敬是死是活呢? 穆钟还没理顺复杂的心绪,寻仙阁便到了。 还不等贾珍开口,便见贾敬从门内迎出,他身着湘色道袍,头戴混元巾,都是寻常的道士打扮,华鬓斑驳,清须一把,不见半点富贵气息,活脱脱便是一个山野老道。 穆钟和夏守忠都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贾敬。 先前还说重病缠身,这会儿便能走动了? 就算是故弄玄虚,这欺君之罪也着实是跑不脱了! 贾敬上前,先朝二人施了一礼。 “穆大人和夏公公想来还不太清楚个中就里,寻仙阁里已备了茶点,还请二位大人入内,听小女慢慢讲与二位。” 穆钟忍不住又看了夏守忠一眼。 这宁国府也真是邪了门了。 若说前面的事他都还姑且可以理解,后面这安排就实在不懂了。 宁国府也是勋贵人家,怎么让个小姑娘来接待朝廷大员、天子亲信? 穆钟心情有些复杂,还是夏守忠在一旁劝着。 “穆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既然来了,总得弄清楚前因后果,才好回宫交差啊。” 穆钟无奈,也只能随着夏守忠一并进入寻仙阁,贾敬随后进入,贾珍和贾蓉自在外面守着。 寻仙阁里,此时已不见小太监提到的乌烟瘴气的法阵,只有寻常桌椅一套,上头摆着瓜果茶点。 屋子里,惜春原本坐在椅子上,见众人进来,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穆大人,夏公公,小女有礼了。” 穆钟略略点一点头,夏守忠和惜春见得多了,倒比穆钟表现得熟稔一些。 “数日不见,四小姐比往日又长高了。” 惜春一笑,让了众人落座,这才看向穆钟。 “这一路劳动两位大人大驾了,只是此事关乎皇家声誉,亦关乎贾家性命,小女不得不谨慎一些,还请穆大人和夏公公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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