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多托雷大人?” 有人轻轻叫他,博士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淡淡问了一句: “怎么了?” “不,没什么……因为您好像在看外面,所以想问问是有什么我们没有关注到的地方吗?” “自然没有。” 多托雷轻描淡写的否认道。 不过是视线死角处,一些平日里注意不到的地方,管不管都无所谓。 “好的,我明白了,”对方点点头,又试探着问道: “那么您说的最后完成时间需要后延一阵子,这件事情——” “有什么问题?” “不不不!您是实验的主要负责人,您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当然没有问题了,”对方的表情立刻变得慌乱又局促,小心翼翼地问道: “但是对接虚空本来就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按着原定时间完成对接的话,那么后续可能会——” 多托雷没有抬头,他低头摆弄着手中一个小小的水晶瓶,里面装着大半瓶某种奇异的殷红液体,他像是摆弄沙漏一样翻来覆去的把玩着手中的瓶子,好一会才说: “——那就先不对接。” 准备完全的神明的核心,即将开始的花神诞祭,还有教令院自以为妥帖的罐装神明知识。 面对这一切,多托雷忽然觉得兴致索然。 对于学者来说,已知的发展实在是太过枯燥又无趣,结局尚未发生但也不难猜测,比起这个,他倒是更想多花一点时间来研究一点别的东西。 ……要不要加一点额外的实验呢? 一个全新的猜想,一种连自己看起来也稍显疯狂的实验。 至于要如何收拾可能出现的烂摊子……唔,那就是真正负责实验的“自己”需要面临解决的问题了。 多托雷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用什么样的话术才能完成自己的计划,教令院不是问题,愚人众也不是问题,另一个自己更不是问题,唯一亟待解决的问题是这里没有适配的场地,看起来也没有可以允许他开展实验内容的完美载体—— “看起来”。 “……这是个很狡猾的措辞,多托雷。” 允许他开展实验内容的完美载体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讽刺,嗤笑着问道: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原因很简单。” 多托雷神色自若地摇了摇手中的瓶子,微笑着说道: “因为这个可能比教令院为了造神计划的准备的东西更适合你……说得直白一点吧,这瓶血的主人曾在我已经提前做好准备的前提下,将我的意识拽入了某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之中。” “非常真实的一场梦。”多托雷双手交迭放在胸前,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不是我,那么入梦之人会因为那一场梦就彻底变成疯子也说不定。” 人偶意味深长地挑起眉。 “你不是本来就是疯子吗?” 多托雷很淡定的点了点头,坦然接受了对方的这个评价: “所以我完好无缺的离开了那里,并且又赢了一次——令人遗憾的结果。” “不打算试试吗,斯卡拉姆齐?”多托雷语气轻松地反问道, “你清楚我的实力,也该知道能做到这一点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是选择教令院谨慎又稳妥的‘进化’,还是先试试面前这个的快捷方式?” 散兵冷笑起来: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也就是说明连你也不知道使用了这个究竟会发生什么,对吧。” 多托雷耸了耸肩。 “我不否认。” “……但是我得说,我很想再试一次那种意识被完整掌控,被强制赋予理性所能接受的极限之外的知识的感觉。” “所以你要试试么,斯卡拉姆齐?”愚人众的第二席带着矜持的笑意,很耐心地问道, “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只要你使用了这瓶血,做到血的主人曾经做到的事情,我甚至可以允许你杀死我。” 人偶沉默着,随即伸出了手,摊开了掌心。 “为什么不呢?” 他如此回答。
第127章 本该在此 博士多托雷是个疯子。 有关这一点,散兵从不怀疑——但是堂堂愚人众执行官的第二席居然会为了某些东西心甘情愿让自己处于被掌控的劣势? ……不得不说,这多少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散兵并没有掩饰自己怀疑的态度,他也没有错过对方所说的“理性所能接受的极限之外的知识”,这是个很奇怪的形容,单纯从字面上理解有些像是禁忌知识的意思,在他的印象里,除了满是谜题的深渊之外,须弥教令院所准备的罐装神明知识差不多也是类似的东西,可如果真的是同样的存在,那么多托雷不会说的这样委婉又奇怪。 他摩挲着手中的瓶子,难得陷入了迟疑之中。 很难说多托雷是否有认真对待教令院的禁忌知识,不过这东西本身和散兵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就是,他看着面前的多托雷——更精准一点的描述是,面前这一个多托雷,切片彼此共同却又微妙的维持着各自独立的立场,这一个拿出了这瓶血意图搅乱后续的计划和原本的实验进程,有极大概率这行为是他自己的自作主张,是没有通知负责实验的其他切片的。 ……但散兵还是动心了。 不仅是因为多托雷奇怪的描述,那句“允许你杀死我”的傲慢诱惑,还有先前的那句随口一提,血的主人拥有精神控制类的某些手段,看现在的这种发展,很大概率对方已经在后续的争斗中成为博士的手下败将,但对方的确成功过,还是多托雷亲口承认连他自己也颇觉遗憾惋惜的极大成功。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少年姿态的人偶收敛起自己最后哪一点自认多余的软弱情感,他放空大脑,顺着多托雷的指引再一次躺在了实验台上,这次的手术规模没有很大,需要的时间也并不多,他本质是神造的人偶,不存在什么异常排异反应,唯一要做的就是接受,尽可能地接受未知的一切。 散兵闭上了眼睛。 融合虚空,开启神之心,一次又一次地接受自己的改造……这些东西他已经称得上轻车熟路,这一次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多托雷将血引入了原本的器械之中,借由虚空最大限度扩大了血液的扩散和影响,人偶双目紧闭神态平和,他听到那些器械和手术刀的声音正在缓慢离开自己的意识,像是之前那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样,他的意识融入了某个更加庞大的存在之中…… 但是这一次,好像有一些小小的不同。 他能感觉到血液的注入,也能感觉到某些特别的东西正在改写自己身体内部的某些部分,可少年并没有感觉自己的意志得以被放大,扩散,他的力量和对外界的感知也没有发生任何已知的变化,正相反,他感觉原本已经被多托雷的数次改造后的强悍身体正在失去作为执行官时期的力量,可以轻易绞杀魔兽的手臂变得绵软无力,轻盈如风的身体变得沉如铅石,当那陌生的血液终于流淌全身,他好像又被迫回归成为了最初那个单薄又弱小的个体—— 察觉到这一点的散兵倏然睁开了眼睛。 “多托雷,你——” 睁开眼睛的下一秒,人偶的声音戛然而止。 * ……风声。 与那片辽阔又鲜活的景色一同写入人偶意识之中的,是熟悉的,怀念的,却也令他反射性生出无尽怨与怒的……属于踏鞴沙的风声。 他在这里呆了很久,久到足以记住风的气息,记得被牵引着走出华丽空荡的牢狱时,赤裸的双脚走过草丛的轻柔触感,人偶记得每一处的嶙峋石壁落下的影子,也记得海风与铁锈混合的气味,那时的锻造室的敲打声从不停止,在曾经的人偶那小小的,纯粹又平静的世界里,踏鞴沙的工匠们敲打铁矿锻造武器的声音,就代表着回家的旋律。 散兵很熟悉这里的一切。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 ——这里也是如今的愚人众第六席最为憎恨的过往。 可是,怎么会呢? 他分明躺在须弥教令院的实验台上,他明明已经离开了那里那么久……他已经摆脱了过往的一切,无论是名字还是身份,现在马上就要舍弃他最后的软弱无力,从此再也不是巴尔泽布可以无视的对象—— 他做好了各种准备,坏的,好的,可以接受的,难以忍耐的……在多托雷说出梦境的那一刻少年就已经有了对应的心理准备,可为什么偏偏是踏鞴沙? 怎么会是这里,怎么偏偏就是这里——!??? 人偶原本柔滑又轻盈的躯体再一次变得僵硬滞涩,仿佛关节处塞满了枯枝稻草,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如此艰难,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面前这一切当做一场过于真实又太过荒谬的梦境,他不愿接受,更不愿意去看眼前的一切,少年下意识向后挪动了一步,脚踝处却传来了被草叶轻轻划过的清晰触感。 那一刻,他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散兵有些怔愣,有些惶然,甚至是惊恐不安的,他慢慢低下头去,瞳孔倏然一缩,映入眼帘是的一身熟悉的雪白狩衣,熟悉的风卷起他的衣袍,少年怔怔抬起手反复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摸到自己刚开始变得柔软的皮肤,也触碰到了仍有些僵硬的人偶躯干。 此刻站在这里的并非愚人众实力强悍的第六席,而是那个最初的人偶,最初的倾奇者。 ……不。 不不不不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发展! 不该是这样的情况,这是梦吗?还是多托雷新的折磨人的手段? 少年下意识地四处寻觅可以破解幻境的途径,他徒劳的抓挠自己的脖子和手臂,白皙的肌肤很快就留下了反复交迭的红色印子,身体上的疼痛明明如此清晰,可他却像是穿越时空一般仍然稳稳地站在这里,无论他做了什么尝试,他自己还是身边的一切都依然毫无变化,散兵张了张嘴,心里平白生出了一股陌生而惊惧的茫然。 老实说,他并不陌生这种因为自身无力导致的外界环境疯狂时空的无力感。 可眼下的情况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他被剥夺了力量,剥夺了执行官的席位,剥夺了后来的自己拼命抢来的一个身份的证明,他又被迫成为了那个最初的倾奇者,除了这一身精致的狩衣和软弱又无力的无用身体以外,他再一次变得一无所有。 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找点什么东西来确定点什么。 什么都行,什么都好,哪怕只是确定了自己真的回到了最初的踏鞴沙呢……眼见着海上的夕阳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落下,散兵的心也跟着变得焦急起来,他四处寻找着可以交谈的对象或是什么熟悉的东西,最后却只是在极远处的沙滩上找到了一些徘徊的人影,没有办法,少年的身后空无一物,无论是还有人类生活的痕迹还是印象中最标志性的大炉都不在这里,那里还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荒芜景象,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就陌生地让散兵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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