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尔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深渊的咏者仍然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用对方最熟悉的口吻感慨起来: “但是这样我根本没有办法观察细节,也不能去看镇物分布的具体走向。” “很简单的,我帮你就是。” 渊上回答的很快,预料之中。 他现在对人类的喜爱还很新鲜,至少这种算是最初的预期范围内的请求,他不会拒绝。 女孩留在原地,看着渊上的背影终于和自己拉开了一段不远不近地距离。 他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她的时候,不紧不慢的补充了一句。 “你不要乱动哦。” 阿娜尔乖巧的回以微笑。 不能待在这儿了。 或者说,不能待在渊上旁边了……她不能赌这份喜爱的深浅,也不能赌他的新鲜能维持到几时。 当然,眼下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她老老实实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跟在渊上的身边由他陪同完成自己的论文,然后在论文结束以后转头就跑……但是那是之前的事情了,强者的喜爱总是伴随着掠夺和侵占的本质,阿娜尔熟悉的是那个愿意和她开虚伪玩笑维持现状的渊上,而不是这个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展现自我的深渊魔物。 ……说起来,她与魔物之间的相处状态,并不是一直都是处于弱势的。 ——她曾赢过,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阿娜尔沉思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 ——靠这双窥探真实的眼睛,以及建立在对方绝对自信之下形成的信息差。 她短暂的赢过,可惜随着后来交流的深入和对双方的理解,这一点小小的胜利也就变得没什么价值了。 她能利用的筹码不多,却也不算没有。 女孩垂下眼睫,她抬起手腕放在身侧的一处枯木裂口之上,腕上肌肤细腻白皙,很快就能划破皮肉。 她想起自己两度窥探真实与星空时都是濒死的状态,想起自己愈合的伤口和被吞下的鲜血,想起不卜庐中小僵尸那份毫无来由的奇异亲昵与喜爱…… 试试吧。 她对自己说道。 试试反正也不犯法。 于是她安静地看着血液流出身体,这个过程缓慢且无声,阿娜尔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久违的冰冷和失血过多的晕眩——以及,在晕眩过后,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处不在的愉悦嬉笑。 在扭曲的异相之中,唯独那声音始终不变,透着纯粹的快活与欢喜,女孩确信祂在观察着自己,祂大笑着,笑声透出毫不虚伪的快乐。 ——你又看到我啦。 ——开心吗? 开心不开心姑且是其次,您的好奇心如此坚定,坚定到让我连沮丧和失望的机会都没有,这一点我倒是很高兴的。 至于她是否在恐惧见到祂的存在……这一点其实反而还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自己更喜欢的死法。 她微笑着回答。 同时面对已知的恐惧和未知的谜题,那么她会倾向于死在探索路上的结局。 ……啊但是她现在没什么功夫来满足自己多余的好奇心,她的血流得很多了,如果再不走的话,就要晕在这儿了。 女孩仰起头,那些异变之后的血液从她指尖滴落,她看见树根迫不及待地吸收掉那些鲜红的血色,猩红的纹路顺着盘踞此处的树干蜿蜒上升,她认认真真地记着,那是她之后逃离的方向—— 神樱木的核心所在,也是深渊的魔物绝对无法踏足之处。 “……阿娜尔,娜娜。” 在她将腕间血珠涂画成屏蔽的结界咒文的时候,女孩再度听见了渊上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女孩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她就这样消失在镇物附近混杂着雷元素的混沌浓雾之中,她的气息,她的轮廓,和她存在有关的一切一切,突兀的消失在了渊上的面前。 渊上沉默的注视着,然后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脚步。 少女勒紧腕间的伤口,想也不想地扭头就跑,感谢她不知何时异变的身体素质,这样大量失血之后的身体居然也能支持她跑得足够快——她没有多少时间浪费,结界只是模糊了视觉和气息的感知,只要对方走过来伸出手就能抓住自己。只是这怪石嶙峋地表凹凸的地下洞窟并不适合快速逃离,女孩脚下一个猝不及防地趔趄,险些就要从一处暗崖旁边掉了下去。 在心跳骤停的惶然惊惧之中,一只冰凉柔软的手牢牢握住了她。 “——嘘。” 白衣红绔的巫女带着精巧的狐狸面具,竖起一指立在唇边。 在深渊魔物缓慢靠近的脚步声中,陌生的巫女牢牢抓着阿娜尔的手腕,声音温柔而坚定。 “别怕。” 她低声道。 “跟我来。”
第70章 花散里 在很久之前,某位前辈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是这样的:你的前方是刚刚召唤成功的黑山羊幼崽,后面是即将出现上岸的大群深潜者,左右是悬崖峭壁,只有前后两种选择的情况下,你准备往哪边跑? 被巫女握住手腕的时候,阿娜尔的脑海中冷不丁就蹦出来了这个问题。 把好心前来救她的温柔巫女比作黑山羊幼崽很不礼貌,但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身后不远处那缓慢靠近的脚步声带来的压迫感倒是和印斯茅斯的夜晚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要相信么? 面前这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巫女,是可以短暂交付信任的相信对象么? 被握住手腕的那一刻,脑中自然浮现的并不是感激和松了口气的庆幸,阿娜尔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再度绷紧,她注视着巫女那张遮掩真容的面具,习惯性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的眼睛看见的不止是巫女的形貌,白衣红绔的巫女,在其他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至少在少女的眼中,这位拥有温柔声线的陌生巫女,入眼的形态却是诡异如漩涡般扭曲的混沌色块拼凑成类人的形态。 她的颜色如此浑浊又深沉,一如那些凝聚在神樱树根之上的猩红污染。 ……很好,神樱树吸收污染时在根系沉淀诞生而出的造物,与纯粹纯黑的深渊魔物,究竟哪个更可怕一些。 阿娜尔深吸一口气,选择屏住呼吸,小心跟上了巫女的脚步。 神樱木在稻妻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贯通全境的树根盘根错节肆意生长,比起稍显畏手畏脚的深渊咏者,戴着狐狸面具的巫女就要显得从容的多;她对地形极为了解,小心扯着金发的少女在地下七拐八拐,不一会就把那缓慢地脚步声甩在了身后。 凭着阿娜尔此刻的特殊视觉居然也没看懂她是如何绕的路,只知道一片绛紫的浑浊迷雾中那只手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直到她们走出了一处被树藤和灌木掩盖的洞窟,看见远方月色明亮,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是已经出来了。 “能容人进入的神樱树根所在处大多布有结界和阵法,”巫女温声说道, “无需担心,那位黑漆漆的‘朋友’就算再怎么聪明,大抵也需要费些功夫才能出来……当然,他若是气急败坏想要动手烧树直接强行破阵出来,那么也就只能说声遗憾了。” “我名花散里。” 见少女目光懵懂像是还没有从先前的气氛中走出来,巫女主动开口做了自我介绍,这才又问道: “你这孩子……先是和漆黑魔物同行,又跑进邪祟未除的神樱树根之下,是来找谁的吗?” 阿娜尔愣了愣,然后才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 女孩规规矩矩做了自我介绍,所说不过就是教令院学生和毕业论文的那一套,至于深渊魔物相关她并未说太多细节,好在巫女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她应当是久居深山远避开人世的类型,比起少女和魔物同行的契机,明显对她口中的“教令院” “毕业论文”一类的常见词更加好奇。 “原来如此,为了神樱大祓而来的吗……”花散里点点头,声音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按着要略记载: ‘雷樱之祓,甲子为期。另论大小,祭仪相异。凡数轮小祓,须继一大祓。’算算时间,应当是到了进行大祓的日子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花散里声音变轻,带了些温柔笑意慢慢问道: “你想要记录的应该是神樱大祓?” 阿娜尔迅速点头。 名为花散里的巫女站在她的面前,她分明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到任何的神色变化,可也许是少女的眼睛正在恢复正常,也许是因为此时落在巫女身上的月色太美,也许是因为她衣袖间的樱花香气太过清澈柔和…… 当花散里抬手抚摸阿娜尔头顶的时候,少女并没有半点挣扎或是闪避的意思。 “……有些可惜,你非‘命定之人’。”巫女有些遗憾地感慨起来,她伸手慢慢拢起女孩先前奔跑时的凌乱发丝,手指在她耳畔一停,又扯了衣袖细细擦了擦她脸颊上的灰尘痕迹,这才继续温声哄道: “但你别着急,应该不用等很久的。” 阿娜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始终不曾说话。 我们之前认识吗? 还是说这是巫女天然的好心肠,对谁都是一样的? 但到了最后,阿娜尔也只是安安静静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乖顺的任由她摆弄着。 巫女的手很软,也很暖和。 好像自雪山之后她的生活就开始变得乱七八糟,身体的变化,亲近的魔物,越来越多不可理解的存在—— 属于花散里的那双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孩的头顶,带来一些陌生又怀念的温柔暖意。 少女垂着眼一言不发,任由巫女的那双手耐心顺好自己的头发。 花散里大致把稍显狼狈的小金毛打理一遍后,这才准备去握她的手腕,只是巫女的指尖在碰到女孩肌肤之前忽然碰到了一点微凉的濡湿感,她明显愣了一下,终于借着月色看清了先前逃跑过程中被匆匆包裹起来的伤口。 她轻轻呀一声。 “你这孩子……”巫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是年长者叮嘱小辈时最常见的亲昵与嗔怪,花散里小心翼翼解开了绷带露出下面依旧血肉模糊的伤口,她试探着点了点周围完好的皮肤,很自然地抬起头对阿娜尔嘱咐道: “我去附近找些治疗外伤的草药,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哦?” 阿娜尔乖乖点头,很快就等到匆匆返回的巫女,她捧着一些药草和新鲜的果子,熟练地将草药处理后敷在了阿娜尔手腕的伤口处,见她安安静静毫不挣扎,正准备抬手摸摸女孩的脑袋夸夸她足够乖巧,这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浅青色的眼睛。 “……啊。” 花散里终于注意到了女孩望着自己的目光,清亮亮的,像是折射月光的一泓水,微凉,清澈,却也幽幽地瞧不见底,她想要抬手的动作因此微微一顿,声音里也多了些微妙的局促: “我的动作是不是有些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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