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员——” 阿瑠挠挠脑袋,表情有些苦恼。 “……没有听过的说法,那姐姐是来做什么的?” “这是个好问题。” 阿娜尔慢悠悠地说。 “如果在此之前,那么我会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出于学者的立场和调查员的义务,在此记录一个属于鹤观的故事,但是现在嘛,不知道,这里看不到星星也无法观测星象,不过也许我可以找个地方试试看自己能不能聆听神谕?” “可是姐姐你不是刚刚才说过自己不信神?” 阿娜尔啧一声: “这和信不信关系不大,选修课虽然没有用但是期末的时候也是要算考勤率和课堂分的。” 阿瑠一脸茫然。 他听不懂这位巫女姐姐的话,但是好歹能面前理解她说自己会观测星象。 “外面是有星星的,对吧?”男孩的脸上露出了羡慕和向往的表情, “真好啊……我也想看看,又爷爷说鹤观在很久之前也是可以看到星星和月亮的,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浓雾笼罩了鹤观,是雷鸟大人的庇护让大家可以在浓雾之中找到彼此,所以我们信仰雷鸟,并且要认真准备最为重要的祭典,为她献上最好的祭品。” “可以换一样吗?” 男孩听见面前的巫女轻声问道。 他有些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可以,”阿瑠板起脸,很严肃的说道: “因为我就是最好的,要让她开心的话,就绝对不能换!” 阿娜尔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天真且满怀期待的孩子,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见过的那道绛紫的雷光以及日后覆灭的鹤观文明。 她想,她大概能猜到后续的故事了。 但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看到一个会说会笑的活生生的阿瑠,然后呢?在此之后,难道就只是要她亲眼目睹这场一群愚昧无知的狂信徒主导的血腥生祭吗? ……总应该是要做点什么,才是正确的,是“被期待”的。 少女抬起手,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颈子。 说起来,她现在这样子其实应该也能算是在进行时空旅行了吧? 没有遇到廷达罗斯之猎犬呢……她漫不经心地想。 无论是一时侥幸没有被发现,还是单纯这也是“正常历史”的一部分,结论尚且模糊,但是在这个过程里,她至少没遇到猎犬。 那么就是好事情。 阿娜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和头发开始往祭场的方向走去,按着上一次的大致时间推算,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是鹤观祭典的正在进行时,她想要在那暴怒的雷霆开始之前过去,金发的巫女仰头望向那道闪烁在雾海深处的绛紫雷光,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于是阿娜尔毫不犹豫地走入了迷雾的深处,走入了被雷霆笼罩的祭场之中。 ——在暴怒的雷鸟和惶惶战栗跪倒了一片的人群中,金发的巫女看见了预料之中的景象。 高高的祭台,血染的金杯,祭台旁边的瓦罐按着某种特定的规律摆放着,散发着浓郁而新鲜的血腥气,迭放在一旁的小褂整整齐齐,就在不久之前它还穿在某个孩子的身上。 ……啊。 果然如此。 阿娜尔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那降临的雷鸟和满眼惊愕想要冲上来抓住她的萨满一般,自顾自地拎起裙摆,走向了祭台的高处。 雷鸟大概是怒到极致反而显出了某种压抑的冷静,祂落在祭台的最高处,俯视着这不知为何靠近的小小人类。 “能请您不要乱动吗?” 这金色的人类彬彬有礼,若无其事地仰头看向面前的雷鸟。 她在对方阴冷的注视中和周围压抑的雷鸣中慢慢捧起金杯,无限轻柔的从瓦罐中取出依旧温暖的骨与肉,按着正确的位置拼凑成原来的形态,白衣染血的巫女拎起孩子的小褂,仔仔细细的重新套在了他的“身上”。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雷鸟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的动作,不曾打扰,不曾阻止,却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也许正因如此,鹤观的信徒没有人敢打扰那干扰祭台的疯子。 不会恐惧吗? 面对暴怒的雷霆,面对无比愤怒想要阻止她干扰祭典的信徒,面对这满眼猩红的血水和温热的骨肉,难道不会恐惧吗? 当然会啊。 阿娜尔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她当然害怕,会怕死,会怕痛,会因为可以猜测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手指都吓得发冷—— 可她现在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欸……时间意义上的。 这种情况下讨论这些情绪活动会不会有点太奢侈了? 恐惧固然是人之常情,可也总不能觉得自己在这荒岛的一角躲藏着,在这场血色祭典中活下来就万事大吉了吧? 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人能活几年都是个问题,要指望她靠自己熬过几千年,然后再回须弥吗? 而换一种角度解释,少女也不觉得自己到了那个时候还能记得点什么有用的东西——特别是自己目前只是靠脑子记住的论文大纲。 此刻的阿娜尔仰头看着沉默的雷鸟,感觉自己在此之前的猜测大概八九不离十。 雷鸟爱着的只有这一个孩子。 至于鹤观和这里的人类……大抵与她飞行时掠过的一草一木没有任何区别吧。 所以才会有之后的雷霆,所以会有此时暴怒的雷鸟,还有那千年后依旧徘徊不散的鹤观雾海和地脉的记忆轮回。 阿瑠当然是主角,是被他们的雷鸟大人看中,令她满心欢喜的孩子。 但是为什么知晓自己被爱的孩子,却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角度被对方喜爱着的呢。 明明是说过话的,明明是被得到认可的。 但人类回应给雷鸟的,却只有高高的祭台和染血的金杯。 雷鸟敛起羽翼,在那金发的少女仰头看过来时,魔兽亦回以沉默的注视。 你是能理解的对么? 他们的愚蠢,他们的无知,他们居然把阿瑠…… 在那双浅青色的眼睛里,雷霆的大鹫找到了她所期待的答案,于是她再次看向血染的祭台,发出低哑愤怒的悲鸣,巫女知道这是在哀悼她喜爱的孩子,可鹤观人的目光却为此落在了外乡人的背影上,生出了扭曲又愤怒的怨毒。 ——在他们看来,这反而是触怒了雷鸟的证据。 你当死去。 他们的眼神这么说。 “冒犯了雷鸟,打扰了祭典,你应该马上去死!” 他们怒吼着这样说。 阿娜尔听见了脚步声和哭泣的低语,雷鸟自然不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外乡人开口说话,少女眨了眨眼睛,她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得不沉默的闭上了嘴,只是看着那些鹤观的本地人手执利刃慢慢靠近自己,然后很沉重的叹了口气。 她动也不动,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颈子。 说真的,她不是很想留下“见面捅脖子是稻妻传统”这样的印象。 但在她血溅当场之前,头顶的雷鸟先一步动了。 ……你既然理解我此时的愤怒,那么我便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在人群扑过来之前,她忽然听见雷鸟的低语,随即眼前倏然降落的雷霆,血色的风暴吞噬了一切,金发的巫女站在唯一完好的祭台旁边,露出了有些头痛的表情。 其他的姑且先不说啦…… 但有一件事倒是她一直都很想问来着。 哪怕是提瓦特这样的世界,人所信仰的神,人所为其献祭一切的神,真的爱着他们吗? “——当然啦。” 在响彻天空的雷霆怒吼之中,那轻快又愉悦的音调便显得如此突兀,令人平白生出某种悚然的惊惶。 阿娜尔循声转过头去,看见站在不远处平平无奇的青年,和他脸上令人印象深刻的笑脸。 “不是早就说了嘛,这是神爱世人的世界,所以肯定也会让你亲身体会神爱世人的证据。” “当然,这个体验的过程可能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么愉快,” 他歪歪头,对着阿娜尔露出了很体贴的表情。 “话说,你怕疼么?”
第77章 循环的开始 怎么可能不怕呢。 怕死了。 阿娜尔默不作声地想。 但是她的害怕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是能阻止这些鹤观人一意孤行的疯狂献祭,还是拦住暴怒的雷鸟不要把她这无辜可怜的路过外乡人与本地人一视同仁;她是能拦住乖乖躺上祭台的阿瑠,还是能说服这位面带微笑的无名人? 想都知道根本没可能啦。 当血色雷霆穿透血肉夺走意识的那一刻,阿娜尔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淡定—— 虽然她的确有在想雷鸟先前和她说的那句要她帮个忙是要做什么,当然,那句神爱世人的提醒好像也很有用,但是理论上就这么死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阿娜尔的情绪很稳定。 心有不甘和满心怨怒什么的太夸张了,无论是神明还是雷鸟都没有和她约定过任何东西,何况就算真的说好了最后说话不算话又能怎么样呢? 少女做好了对方单方面毁约的准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当她在海滩上重新睁开眼的时候,躺在细沙上的阿娜尔听着潮涨潮落的海水声,忽然觉得情况可能没有她最初想象的那么糟糕。 ……当然,也可以是比想象得更加糟糕。 ——她明明应该已经在雷鸟的怒吼中死去,却在这里被迫再次苏醒。 是重生,还是轮回? 阿娜尔躺在沙滩上,她想起自己先前坠海的经历,想起被龙蜥吞咽的血,想起海洋深处的呼唤,想起那些诡异的亲近。 说起来,她是不是到这儿这么久都没听到那些熟悉的呓语声? 这本来该是个正常的事情,但是放在她身上和这个时间段,便又显得没那么正常了。 她想了想,爬了起来。 身后没有稻妻的七天神像——意料之中的事情——阿娜尔在附近转了一圈,用石头和贝壳在身边摆了个极具标志性的图案,然后她拍拍自己的衣服做了个深呼吸,抬脚走了大海。 海水没过了她的膝盖,她没有听到风中的呓语。 海水没过了她的腰间,她没有听到雷鸟的雷霆。 海水终于吞没了她的头顶,顺着呼吸涌入肺腔,她开始感受到了久违的溺水窒息的痛苦,没有声音,没有海浪,没有龙蜥—— 有的只是和被血色雷霆贯穿那一刻一模一样的空白。 但是这一次的过程足够漫长,漫长到她可以听清体内那些最细微的声响。 海水顺着口鼻涌入体内,她的肺腔被一遍又一遍地裹入窒息的地狱,又在无尽的海水中反复痉挛收缩,像是被剥离出母体胞宫的胎儿,尚未来得及迎接第一口新鲜的空气,便再度被迫溺毙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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