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安排在下午三点,记者是从娱乐线调来体育线的年轻姑娘,辅一见就问他要了签名。手冢国光记得,就在五年前,离开日本奔赴德国前不久,三日月昼也兴致冲冲的向他要了签名,当然,那时因为赛程安排不多,他还没能在世界领域大放异彩,ATP里的积分也位于不高不低的中流,说是以后可以时常拿出来炫耀这位人美心善的职业网球运动员。 或许有这段先入为主的回忆,和记者的谈话要比以往更和善一些。他无疑让许多记者朋友深感棘手,在那所出过五名德国总理的海德堡大学修的社会关系,百忙之中担任过交流生会会长,打过几场辩论赛,每年拿着最高奖学金,还没出学校就第一次打下了意大利公开赛的冠军,刚毕业的第一年就卫冕两大赛事,可惜,他话太少了,答案又直又正,模棱两可,许多问题都以“我拒绝回答”结尾。 而这位记者小姐的:“初恋在何时”破天荒的得到了回答:“高中。” 像是满足个人的好奇心:“那初吻也在高中?”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陷入某种静谧的回忆:“十八岁生日。” 东九区到东一区之间所间隔的仿佛不仅仅是短短的八个小时,而是视频里匆匆忙忙跳出来的一句话,半秒——“十八岁生日。” 三日月昼支着下巴,敲键盘的手微微一滞,看着立在一旁的手机屏幕里不论何时都是同一副表情的手冢国光,心烦意乱的按下视频上的暂停键,返回手机主菜单,开了飞行模式,熄灭屏幕,继续翻阅着桌面上花里胡哨的试题,手里敲敲打打。 忍足侑士在实验室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打电话又不在服务区,五年来被压榨而产生的默契让他当机立断向图书馆走。在门口看到她那辆一个轮子就八十万日元的山地车,他就知道来对地方了。二十三岁的忍足侑士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蓄起了到脖颈的,半长不短的头发,在后脑勺扎了个长尾雀尾巴似的小揪,带着圆框眼镜,再加上迷人的笑容,频频收获男男女女的表白,导致松岛柚恨不能把“名草有主”四个大字贴到他脑门上。 “阿昼。”在中心地区的空桌前,忍足侑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面前的咖啡还没下降三分之一,桌子上就摆了一个礼物盒:“文学部的工藤老师在找你,多少看一下手机吧。” 手和眼睛都没停:“着急吗?” “不是很急。” “那我写完这一点。”她蹙了蹙眉:“对了,和柳生说一下,周一一起去实验室,把实验做完。” “暑假有安排吗?” 她叹了口气:“当然是睡觉啊。” “迹部要回东京待个把月,一起去聚聚?” “哦呀,这个大少爷不会又请了一个乐团吧?”对于上次去迹部家见识到的白金汉宫和交响乐团——所谓交响乐团并非寥寥数人或是十几人的小场面,而是五十余人,从小号到大提琴应有尽有,可以当场演《魔笛》的排场,三日月昼表示实在忍受不了众星捧月似的迹部景吾和他的玫瑰花雨。 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忍足侑士秉持着能忽悠一个是一个的原则:“不会,真田也去——不过,真田最近频繁向我打听你的近况,尤其是恋爱方面,出什么事了?” “啊……”她慢悠悠的开口,却有语不惊死人不休的架势:“上次他问我是不是实际上喜欢女孩子,我回答说是,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真……真的吗?” 她偏过脑袋,森然的注视着他的眼睛,直到对方被这道视线盯的毛骨悚然,才噗嗤一笑:“当然是骗他的,弦一郎最近好烦啊,不忙着升职加薪整天瞎操心。”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拍上笔记本,手机从飞行模式解放后,未读信息就轰炸来了,夹着书,循着书架上的标识放回原处,来帮忙的忍足侑士问她:“不会真的二十多岁都没有心动过吧?”她百无聊赖的笑着,仔细想了想,灵光一现,懒懒散散的吐出了与他的期待完全相反的答案:“有啊,奖学金到账的时候”,转身拎上书包,握着手机,低头逐一回复着信息。 “我为什么要关心你这种没人性的家伙啊……”忍足侑士看了一眼落在原处的礼物,提醒了她一句,她头都没抬,继续往前走:“别人送的,硬塞过来,我又不想收。” “你再这样我也会怀疑你喜欢女孩子了。” 她眼里写满了“你真肤浅”和“你是不是纯爱小说看多了”的含义,翻了个白眼:“樱花,汽水,大海,甜甜的恋爱,这种事对于一个医学生来说根本是不存在的。” 忍足侑士之所以认为三日月昼是个神经病,不仅仅是那辆奢侈的山地车,还有她学俄语的理由。大学二年级的暑假,三日月昼去圣彼得堡学射击,因为语言不通被一家水果摊老板骗了两千卢布,自此从零开始了艰难的ТРКИ考试生涯。 试问哪个正常人会因为两千卢布就殚精竭力的学一门全无接触过的语言呢? “那我去找工藤老师了。”她拆开车锁,一路蹦蹦哒哒,从头发到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顶多涂个没大颜色的唇膏,穿着运动鞋和牛仔裤,看起来像是个高中生,扭头和忍足侑士招了招手:“辛苦啦。” 一路穿过林荫道和广场,将山地车丢在楼下,一步两级台阶的跑上二楼,在标着“工藤凉子”的办公室前站定,敲响了门。工藤凉子曾是三日月女士的学生,从大学院毕业后继续出国深造,如今被东大应聘来做讲师,初中曾做过真真正正的不良少女——是的,就是叼着烟卷着舌头到处作乱的那种。所以三日月昼得到许可,伸着脑袋又甜又腻的喊了声:“凉——子——亲——”就立刻被她手里的折扇打了个正着。 “疼疼疼……”她倒吸一口冷气,揉着后脑勺:“工藤老师——找我什么事?” 见她终于正儿八经的说话,工藤女士才沏上茶水,递给她一张名片:“我有个做医生的朋友是切原选手,切原赤也选手的医生,最近出了场小车祸,过几天他就要去温布尔登了,需要跟随一名医生。” 正襟危坐的三日月昼义正言辞的表示拒绝:“我已经买好去意大利的机票啦,要去看演唱会。”追星追到国外也是锲而不舍了。 “有工资。”工藤女士伸出手来比划了个数字,三日月昼立刻眼睛一亮,竖起拇指:“去。” 比起拒绝来,倏然认真起来的眼神更让工藤女士气郁,稍微有点底线好吗。 邻近学期末,和大部分相同年纪已经毕业的朋友不同,六年的医学生生涯才刚刚迈过一多半,每天陷入病理实验的三日月昼在这个阳光明媚,适合偷懒的周末,关闭了五个闹钟之后,又蒙着被子迷迷瞪瞪的打了几个滚,终于在早上七点半醒来了。 如果说这五年三日月昼有了什么突出变化,那一定是染上了一些洁癖,就刷牙这件事来说,如果放在五年前,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再醒来的话,她或许就会直接省略洗漱的这个步骤,在晚上睡觉前统一解决,而现在,她老老实实遵循着最佳生活习惯,懒懒散散的叼着牙刷,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松松垮垮的睡衣和乱糟糟的头发,发梢上沾了牙膏沫,随手抹了一把。 位于丰岛区边缘的复式公寓是三日月昼名下为数不多的资产,靠着池袋,享乐主义者在丰岛校舍那小到无处落脚的房间里忍受了三年,又租了一年房,毅然选择全款置办一间单身公寓——当然,为了这座毗邻娱乐中心又少见安宁和足够安全的两居室,哪怕有三日月先生的友情赞助,三日月昼悠闲的生活中还是多了不少金钱问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般晚上才回落脚,不常打扫,扫地机器人一开开半天,还算整洁。 再看一眼时间,三日月昼惊呼一声,兵荒马乱的用十分钟洗了个头,擦都没来得及擦,嘀嗒着水,一阵风似的刮出门,踩着山地车,加足了马力奔赴实验室。 原定一个月完成的科研项目如今险些将战线拖长到一个半月,三日月昼打算利用这个周末加班把之前的临床报告写完。同组的柳生比吕士在周一如约踏进实验时就看到了埋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像直接入土为安了似的三日月小姐,门口储物柜里敞开的背包露着装着昂贵的化妆品和洗漱用品,摆明了要在这安家似的。 后脚跟进来的忍足侑士也被她眼下可怕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啊喂……这家伙多久没睡觉了?” 柳生比吕士没有说话,只伸出了两根手指,换来了对方一声钦佩和调侃混杂的“哦呀”:“不怕猝死吗?”老老实实换上衣服继续研究一块白细胞,写着实验报告。 三日月昼在医学部的威名不仅仅源于那张漂亮的脸,还有大学一年级解剖课上生猛的表现——比如第一只实验小白鼠,揪住头和尾巴就“咔嚓”一声,当然,课后她的确也就着洗手池干呕了半晌,但当时课上冷漠的仿佛一个钢铁做的机器人;二年级上人体解剖课,得知大体老师是位在神经外科颇有成就的老教授,和家里商量过后就立刻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 忍足侑士顺着椅背滑下去,活动一下手腕,整个颈椎和手臂都僵硬了。空荡的教室里没有回声,连角落里的柳生比吕士都忙着手里的工作,一副透明屏障架在四周,谁都不理的态势。他拿着写好的报告走向桌子另一端的,被埋在参考文献和外刊里的三日月昼,电脑屏上的蓝光打亮了的头顶,她就直挺挺的将脑袋砸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病理报告敲上她的脖子,她动都没动一下,抬起胳膊指了指一旁下一项实验报告,意思是:继续,还有。 “没有这么着急吧,明天再做也来得及……话说回来我才是组长。” 那颗绒毛似的脑袋还是没有动,随后朝他竖起了拇指,意思是:你可以,加油。 可惜忍足侑士还是拒绝:“不…………” 然后她抓过手边空掉的咖啡罐,一使劲就徒手捏成了一团:再废话就杀掉你哦。
“你和柳生是孑然一身,我晚上约了小柚啊。” 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放在以前,三日月昼绝对有成为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潜质。她四下摸索着手机,浑身只有手指在动,熟稔的盲打下一溜字:忍足借我用一下,保证还一个活人。半秒钟都没到提示音就响起来了:OK。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她把手机举到忍足侑士眼前,展示着松岛柚的回复,撑着桌面抬起头来,判他死刑似的:“认命吧,忍足。” 好在暑假来临之前就把准备发表的论文全部整理完,交给了加藤教授。无事一身轻的三日月昼如愿以偿踏上了前往佛罗伦萨音乐节的旅途。 亚平宁半岛的雨季一旦到来,恐怕就难以遏制了。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罗马上空,而这个恨不能把出租车开出飞机的架势来的城市并没有因为雨季而宁静,前一天在佛罗伦萨音乐节上拿到了喜欢的乐队的签名和合照,后一日抵达罗马的三日月昼还沉浸在雀跃里,不大会说意大利语,夜晚在住所附近的街边酒馆听不知名乐队弹吉他时,倒是有几个小伙用英语和她搭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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