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院子,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大片大片的花,穿过花间小径,前面便是一个池塘,池塘上的小木桥摆着许多地灯,旁边的花朵随风摇曳,给人朦胧、温馨的感觉。 “此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少年牵着她的手,带她往桥上走,又问她:“葵喜欢吗?” “……”她抿着唇,不说话,心里满是紧张,止不住地想:现在她的身体里全部都是他的血,又是他底下的鬼,那么他可以和宿傩一样,看见她孕育生命的迹象吗? 如果被他发现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小心些。”见她走神,少年轻轻扶住她的腰,语气温和:“葵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呢。” “……?”她愕然地看过去。 他说什么? 她、和他的孩子? 产屋敷无惨带她在桥上停下,一起看着池塘里游动的鲤。 “我已然知错了。” 他的眼里满是柔情,语气也十分真切,看不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往后,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再给我一次机会,原谅我,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好不好?” 她嘴唇颤抖着,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无惨竟然是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做了他的。 她应该否认的,她平生最恨的便是谎言和虚伪,但此时此刻,她却发现自己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变得和自己厌恶的人一样,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开始说谎,变成了一个虚伪、扭曲的人。 这让她伤心极了,眼泪慢慢往下坠落,见她这样,少年一顿,紧紧攥起她的手,问她:“难道葵还不明白吗?两面宿傩刚刚,是想杀了我们的孩子吧?没有人会真的爱你,护你,这世上,唯一一个真挚地爱着你,愿意保护你的人,只有我。” 对于他这样的语气,对于他这样的话,少女再是熟悉不过了。 表面柔情缱绻,实际上,他是在威胁她,若是她不答应,他会怎么做? 她不敢去细想。 “好。” 葵掐着手心,忍住眼泪,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少年轻笑,将手轻轻搭上来,叫她遍体生寒。 她知道,从今日开始,她也开始彻彻底底地往下坠落了。 …… 第一天起来,羽生葵便感觉自己的状态无比地好,既没有强烈的饥饿感,也没有那种想要粘着无惨的念头,从身体到大脑,都轻松得不得了。 她顿了顿,不知道无惨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个阴间人不会真的要和她玩什么纯爱的戏码吧? 她皱眉,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对于怀孕的知识,她并不十分了解,却也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自己的肚子就会鼓起来。 感觉好奇怪。 她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还是尽快死掉算了。 【宿傩那天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羽生葵思索了一会,对系统说:【调整我身体的数据,让我的身体不断衰弱,做出正在被孩子蚕食的假象。】 也不知道无惨得知她和宿傩“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想想就很期待。 …… 产屋敷无惨是抱着鲜花进来的。 他亲自在院子里摘的花。 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也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赠送礼物,去讨心上人的喜欢。 他不由得有点忐忑,强装自然地将鲜花放在桌子上,然后看向她,一贯伶牙俐齿,极其擅长伪装的少年,在此刻,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少在这些事情上,他不想再戴上假面,用谎言去博得她的喜欢,但真实的他,却竟然如此笨拙,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少年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半天以后,还是没法说一句关于花的事情,只好问候她的身体。 “我近日来,研究了一个法子,可以压抑你体内躁动的血液,你可感觉到有效果?”他问。 少女点点脑袋,看看他,又看看被他摆在一旁的花束,抿起唇:“多谢你。” 她就好像被放出了笼子的鸟,虽然获得了自由,但依旧不敢相信,也几乎忘记了该如何飞,脸上满是不安。 他把她带了回来,昨夜……也听她的话,没有和她睡在一起,而是去了旁边的屋子休息,一大早,又带着花过来,他想做什么? 葵低着脑袋,搅着自己的手指,茫然而又困惑。 从前万分期待的礼物,在等了好久好久以后,现在终于被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可是他们已经面目全非,她心里的少主大人和葵,一齐死在了大晦日的那一天。 这样的礼物,她并不期待了,但从前为此付出的精力,那些怨恨和不甘又浮上心头,使得她心头发酸,怔怔落下泪来。 “怎么了?” 他走过来,离开了那一束和他不相称的花,他终于又再次游刃有余起来,他坐在她的身旁,捧起她的脸颊,哄道:“孕期若是伤怀,只怕会对孩子不利,葵若是伤心,便朝我发泄,万莫郁结于心,伤害自己和孩子,好吗?” 她别过脸,纵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甚至厌恶他,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除了她以外,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期待这个孩子出生的人了。 她不能惹怒他。 想到这里,少女低下头,轻轻回应道:“嗯。” 得到回应,产屋敷无惨笑了笑,只以为那女鬼说的真的有用,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会对孩子的父亲也多加宽容,给他一次再生的机会。 他也再不觉得卑微,又凑到她的眼前:“我今日……我、” 这个阴暗扭曲的鬼王,已经和她成过亲,行了夫妻之礼的人,此时此刻,却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没有什么两样。 他红着耳尖,顿了顿,说道:“我给你摘了花回来。” 少女看看不远处被摆在桌子上的花,又看看无惨,满心莫名。 他总不会以为,她会喜欢他摘过来的花吧? 他还在看着她,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强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洒脱姿态,叫她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时候,她每次想方设法想要让少主大人笑,想要再靠近少主大人一点的时候,他是不是和她一样,觉得这些举动无谓、可笑?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恨意好像平息了一些。 少主大人常说的风水轮转,原来是这样的道理。 …… 那些花后来被插在了漂亮的花瓶里面,她没有做出不喜欢的样子,也没有说喜欢,只是好好养着它们,尽量延长着它们的生命。 产屋敷无惨于是再没有送花过来。 收到的第一个礼物,是一把长命锁。 那天,无惨带她一起去逛了夜市,摊主大约看出来他们是新婚的夫妇,便给他们推销了好多东西,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的寓意她不喜欢,只多看了一眼给孩子的长命锁。 他便将整个摊子的东西都买了下来,又挑出她想要的锁,将其塞进了她的怀里。 少女低头看了看。 除了麻仓叶王的那些伞,眼前的这把锁,便这是她人生中,真真切切收到的,第一件像样的礼物。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出息地舍不得拒绝。 产屋敷无惨看了她一会,竟没来由地感到心酸。 她实在可怜。 那之后,无惨日日以孩子的父亲自居,各式各样的礼物也流水般地送进来,许是因为心虚,她无法再对他作出冷脸,两个人的关系渐渐缓和,就好像破镜真的重圆。 此时此刻,她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像是看得入迷,全然忘了他就在身侧。 产屋敷无惨被她忽视,也不觉心酸,只觉得现在的日子安稳、宁静极了。 即使青色彼岸花还是没有消息,他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焦急,暴怒,因为他知道,这一条漫长的前路,有人会陪着自己一起走。 他们不死不灭,终会化作永恒的璀璨生物,待到时过境迁,当下的事,便可以翻篇而过了。 窗外一阵鸟鸣,她侧头望去,乌发散落,产屋敷无惨注视着她,在恍惚间想道: 她近日好像清瘦了许多。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少年嘴角的笑意便顿住,抿唇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她的的确确清瘦了许多,是在过去的一日一日中,慢慢瘦下来的,于是,他直到今日才猛然惊觉。 可她是鬼,和病痛衰老无关的鬼。 她没有晒到太阳,怎么会显得如此衰败?
第34章 第 34章 即使依旧查探不出任何的异状, 但产屋敷无惨清楚地知道,她病了。 她睡得越来越久,面颊也愈发没有血色, 只是几天之后,她就彻底衰弱下来,哪怕是在进食的时候,也没了多少满足的表情, 神色恹恹, 有气无力地垂着眸, 像是即将枯萎的花。 她怎么了? 窗外雪花飞舞, 少女趴在窗沿上往外探, 像是根本没有发觉自己的虚弱, 难得对他露出一点笑容:“下雪了。” 但产屋敷无惨却笑不出来。 这几日, 他用尽了一切方法, 却依旧找不出她这样衰弱的缘由, 是受到了诅咒,还是被什么人暗算了?她是被自己连累了, 还是两面宿傩, 又或者麻仓叶王, 他们其中的一个,对她做了什么? 他不安,但见她一副对自己身体一无所知的模样,也不敢过多表露出来,深怕将她吓坏,只好装作平静的样子,戴上假面,回以笑容:“是今年的初雪呢。” 没有得到回应, 少女已然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产屋敷无惨盯着看了一会,走过去将她抱起来,过了好久,他忽然将她抱紧,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雪,心里又想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他刚刚从痊愈的喜悦从醒过来,惊觉这个世界是如此广阔,而他一个人,显得那样寂寥,于是他赶回了家,回到了妻子身边。 可是她没有醒来。好久好久都没有醒来,他求助了医师,最后又是阴阳师和巫女,直到跪在神明面前,不甚虔诚地祈祷,他才终于又不是孤身一人了。 明明那时候,他就该明白自己的心意,明明那时候,他就该攥紧手心的妻子,为什么,那之后究竟是为什么,他要那样对待她,会将她驱赶到别人屋檐下? 那天岚山夜雨,她摔倒以后,仰头看过来的样子是如此可怜,他明明心痛,他明明怜惜,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为什么会朝她说那样的话?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若是能够回到初见的那一日,他再不会那样傲慢了。 这一次,足足等了一整天,她才慢吞吞的醒来,睁开眼睛以后,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产屋敷家里,那时候,屋子里也是像现在这样,跪着乌泱泱一群医师,他们的衣着,提着的药箱,以及脸上的神情,都叫她熟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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