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则低头看了她一眼:“小孩子不懂的别多问。” “哦。”阿芙拉闷闷地回应,“上次你们救下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你是说被吸血鬼袭击的那个?”他语气沉重,“人送到了医院,但没能留住。” 阿芙拉顿了顿:“既然抓住了吸血鬼,你们本可以转变她。她知道自己是怎么遇袭的,难道这也需要瞒着当事人吗?” “当然不是,我们会充分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傲罗为她说明了状况原委,并让她自己选一条路,但她不想那样活下来。”忒修斯的语气很冷静,“复杂的局面太多了,很多时候我们不能断然将放弃生命就定义为错的。那可能也是一种选择,只不过它的名字叫‘别无选择’。” “你这个人讲黑色幽默真是一流。”阿芙拉不吝赞赏。 忒修斯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见她情绪很低落,觉得自己可能说多了:“很让人难过,是吗?但人只要活着就得面对这样的事。我当年刚到魔法部任职时心灵也很脆弱,不过一切都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很难将你和‘心灵脆弱’联系在一起。”阿芙拉略微嫌弃。 这以后,阿芙拉和忒修斯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他没有把她抓回魔法部听候发落,也没把她偷跑出来的事捅给学校,当然,这是有条件的——忒修斯会在加班结束后从她公寓前路过,偶尔会带她在外面解决过晚饭再回学校,而阿芙拉迫于“别无选择”,也没拒绝过他的押送。 不过,阿芙拉也不好意思总蹭他的饭,所以她会尽可能控制实验时间,不至于拖得太晚。 但有一天,忒修斯突然很早就来敲门了,阿芙拉瞥了眼时间,才五点不到。 虽然是周六的下午,不过他周末不休也是常事,她甚至觉得他这个时间过来才是反常。 桌子上一团糟,到处都是还没收拾的魔药渣和脏兮兮的容器,阿芙拉直觉她要被臭骂一顿,但在越来越仓促的敲门声中,她已经没有时间收拾了。 她跑过去将门打开,看见忒修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嗅到空气中难闻的味道:“你在计划炸居民区?” “可惜实施到一半被你打断了。”阿芙拉瞪了他一眼,跑回卧室中收拾残局。 忒修斯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皱着鼻子评判道:“对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实验,我不想做过多评价,但首先我不会选择在卧室里做实验。其次,我还是要问问你——究竟是谁教你做实验的时候可以放任刺佬儿到处乱蹿而处理巴波块茎的时候还不开窗的?” “你说了不对我的实验做评价的。”阿芙拉提醒道。 “是‘过多评价’。”忒修斯严谨地纠正,并顺手定格住那只正在瞄准他头顶扎猛子的刺佬儿。 与此同时,某只试管中的黄绿色脓液突然沸腾,紧接着就挨着阿芙拉的手背炸开了,具有腐蚀性的难闻液体伴着碎片四散开来。 想都不用想,她那只手肯定遭了殃。 而阿芙拉只是低头记录着数据:“这个配方也不行,明天还得再弄点巴波块茎来……” 忒修斯实在受不了这里的乱七八糟,挥动魔杖用了个清洁咒,并适时问道:“你需要白鲜吗?” “哦,我这里有,就在你身后的柜子上。”阿芙拉说道。她定制了一个小立柜,方便给魔药分类。 他取下其中一瓶走过去,然后愣在那里,险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巴波块茎脓液不知道溅在她身上多少次,而显然阿芙拉即便在取脓液的时候也一次龙皮手套都没戴过,两只手和她露出的小臂上伤痕累累。刚才被炸伤的左手背上起了一个大而透亮的水泡,手指上也全是细小的伤口。 她仿佛没有痛感,全不在乎。 忒修斯迟疑了一下,没按捺住:“容我问一句,学校现在教的是自我献祭流派魔药学?我是不是需要找霍拉斯谈谈了?” 阿芙拉从笔记中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缓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连忙开始着手包扎:“我马上收拾好。” 忒修斯按住桌上的绷带,视线扫过她的手背:“水泡要先挑破,否则巴波块茎毒会持续发作。” 阿芙拉点点头,处理起来动作很快。 “那是怎么弄的?”在她清理创口的时候,忒修斯看到她手腕上那道刺眼的红疤。 阿芙拉对上他的视线,简要解释:“空袭。” “是阿不思在某个山洞里找到你那次?” “嗯。” “你好像很不愿意提及这件事。” “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好提的?”阿芙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忒修斯垂了下眼皮,若有所思。 白桦林都在春季抽了条,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满窗的濛濛新绿,一派宁静祥和。 阿芙拉看了眼钟表:“都弄好了,走吧。你今天怎么按时下班了?” “最后一只吸血鬼抓拿归案了。”他说道。 阿芙拉抬抬眼皮,并不意外:“恭喜,半个月班没白加。” “你就这样恭喜我?”他跟着出来,看着阿芙拉锁门。 她动作一滞,歪歪头道:“请你吃饭?” “好啊。”忒修斯报出一个餐厅的名字。 阿芙拉知道那个地方,她几乎没犹豫就拒绝了:“这家请不起,换一家。” “我可不想在连轴转半个月后还用快餐来收尾。”他说着,自顾自往那家餐厅的方向走去。 阿芙拉一边追上去一边商量:“能AA吗?或者能不能先欠着,我工作后一定请你。” “不能。但你可以点儿童套餐。”忒修斯建议道。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学校吧,学校的布朗尼和苹果派还挺好吃的。” “学校也有钢琴表演?” “你可以让弗立维教授给你唱歌,他挺有天赋的……或者你一定要听钢琴表演吗?商量一下,我会吹柳叶……” “打人柳的叶子?” “对对对。” “你知道打人柳是魔法部重点保护植物吗?” “……” - 鉴于忒修斯还没惨无人道到真的让阿芙拉吃儿童套餐,她甚至在正餐结束后又加了一份巧克力芭菲。 舒缓的钢琴声中,阿芙拉觉得坐在对面的忒修斯有点欲言又止。 一顿晚餐换一场“审讯”,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阿芙拉已经习惯了。她等着忒修斯开口,然而直到一杯芭菲下肚,他也没有问出一个字。 怪怪的。阿芙拉心想。 这种怪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钢琴表演结束,两人站在餐厅门口分别。 阿芙拉向他道谢:“这段时间辛苦了。现在伦敦很安全,我可以自己回学校。” 忒修斯皱了皱眉。 阿芙拉以为他是怕自己骗他,真诚地保证道:“我真的会回学校的。” “还有点时间。”忒修斯反常地看了眼手表,语气有些犹豫,“我有个朋友住在这附近,你如果有兴致,我们可以一起过去坐坐——哦,放心,她是位很和善的女性。” “朋友?我见过吗?”阿芙拉感到很突然,她从没听他说起过。 “可能你会在圣芒戈遇到她?总之……她是位很好的医生,但不是医治常规病症的那一类,她曾经帮了我很多。”大概忒修斯也发觉这样太莫名其妙了,他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词。 “医生?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的意思是,考夫特医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们暂时合作还挺愉快。” 他停下来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睛又沉又静。 “那时莉塔刚离开不久。”忒修斯接着上一句说道。 阿芙拉突然懂了他的意思。 几秒种后,她转身面向另一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血液忽然间像是沸腾起来似的,在向她的大脑传递某种难以克制的情绪——一种她一直以来明明都克制得很好、甚至是仿若无物,她早以为已经消失殆尽的情绪。 这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这是不对的。 “抱歉,我突然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可能是今天太热了……” 忒修斯打断了她:“阿芙拉,欺骗自己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有权利悲伤、难过、崩溃,这没什么,因为你是人,只要是人都会有情绪,但你——你紧绷太久了——” “忒修斯,我很好……”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你没有明白我,忒修斯,事实上我每天都很充实。就算你不出现我也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己,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像你一样……” “阿芙拉——”他突然提高音量,尽量将语调拉长但维持着平缓,直到她不再那么激动。 “对不起。”她一手捂着脸,懊恼地说道。 她原以为她可以更冷静的。 忒修斯这话不知道憋了多久,他快速说道:“一直以来你都在无意识地伤害自己,你最需要的是干预手段——我现在的话并非是说教,也没有任何强迫或命令的意思,而是我很清楚你此刻在面对什么。”说到这里,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很轻,“你想看看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吗?” 等胸腔的起伏不那么剧烈后,阿芙拉扭过头,看到忒修斯将一只衬衫袖子卷起来。 他小臂上的疤痕深深浅浅、横竖交错,血管覆盖其下,每一次的搏动都仿佛在提醒他不要忘记曾弥留在血肉中的疼痛。 它们在岁月流逝中渐渐变得平整,却永远都不会再消失。 阿芙拉盯着它们,如鲠在喉:“有多少是你出任务受的伤?” “每一条。”忒修斯低声道,“有段时间我疯狂地出任务,好像只要身上的伤足够多,就可以把其余的痛苦代偿掉。” 她闭上眼睛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但是都过去了。”他说道。 曾经有很多人用这句话劝说他——都过去了,忒修斯也无数次这样对自己重复。但只有再回到同样的处境里,再一次被拉入其中,他还能坦然说出这句话去拉别人一把时,他才能坦然无畏地对自己说,确实都过去了。 “我知道你会考虑的。”忒修斯将袖子放下来,递出一张新的名片,“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联系我。” 阿芙拉看着名片上陌生的号码,哑然失笑:“新电话,还是真电话?” 他淡笑道:“我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找到的。” 忒修斯仍坚持送她到学校外。 告别前,阿芙拉转身叫住他:“我能否问一下,你是花了多久、如何不让它们干扰你的?” ——那些或明或暗、或虚或实,明明似乎能稳妥地压制在理智之下,却总趁她不留神甚至熟睡时跑出来兴风作浪的事物,或者说,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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