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失望了很多年,但毕竟很多恶事都是王振做的,朝臣们有时也愿意相信皇帝是不知情的。 不是他们‘天真’,而是不得不这么安慰欺骗自己。 毕竟……没法换老板不是?当今陛下才二十出头,要没啥意外,绝对能把他们这群五六十岁的官员全部送走啊。 于谦也颔首道:“只盼如此!” ** 愿望总是美好的,愿望实现的时候,就更是美好的让人不知该不该相信—— 于谦和王恕一起踏出乾清宫殿门的时候,都有点不可置信。 尤其是王恕,走出来的时候,都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原本都做好杀身成仁,我以我血荐轩辕来唤醒皇帝沉睡心灵的准备了。然而居然全须全尾的走出来了。 于尚书到的时候,王恕心知这位是来保自己命的,心里自然是很感动的,但感动之余又七上八下。 如今兵部可全靠于尚书撑着呢,可别因为他,陛下也迁怒了于尚书,大家一起去诏狱里蹲着可不妙! 谁料皇帝见了于尚书,倒没怎么疾言厉色,只是问起自己说的‘边关危矣’对不对。 这点王恕是敢于拍胸脯的,他为了激起陛下的危机意识,做了许多功课呢。 而听皇帝如此问,于谦也就与皇帝分说了边关的情势—— 是不容乐观。 他也是调任回兵部后才知道:关外四卫皆失不算,连带着龙岗、梁河、云州等从前的守地,竟然已经到了有些武将会刻剥军民,私卖土地,甚至是“名为守边,实则弃之”的程度。 以至于原本九边连成一片的重要屏障,竟然只剩下宣府和大同。若这两处被破,京城便有风险。 于谦倒是没有说自己的难处。 但姜离也明白,于谦再能干,他也才接过兵部不足两月。也不是神仙能够撒豆成兵,一日千里。如今这是边关破破烂烂,他努力缝缝补补。 于谦说完后,就见皇帝蹙眉,神色还挺郑重。 “当真这般严重啊。” 因皇帝在跟于尚书说话,王恕也不好插嘴,但他两眼炯炯发光,用眼神坚定地表达了一万遍‘是’这个意思。 年轻的皇帝看起来有点苦恼。 “那朕为天子,确实该多关心下边关战局。” “于尚书,兵部有边关舆图吧。” 连于谦都怔了下,才应声道:“是,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臣都给陛下送来。” 姜离笑道:“就要从京师向北边关各镇的舆图。”顿了顿:“于尚书不必急着送来。” 说着转头让兴安跟着取去,还道直接送去御作坊,对着描做一张放大版,最好有一面墙那么大的舆图。 再做一个用来挂大图的铁架子,下面要做上木轮,方便推动。 兴安:? 皇帝认真道:“大图朕看着舒服啊。” 然后笑道:“于尚书公务也繁忙,回去吧。” 于谦当即就着这句话道:“那臣与王恕告退。”想赶紧把王恕一并捞走。 皇帝竟然真的就此轻轻放过,懒洋洋摆摆手:“都去吧。” 末了竟然还加了一句:“朕会对瓦剌上心的。” * 于是,出得乾清宫,不止于谦和王恕,连兴安都是有点晕晕乎乎的—— 怎么?难道我大明的天要亮了?! “于尚书!”王恕激动的声音都有点发抖,而于谦则是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赞扬。 于谦的赞扬已经是很含蓄了,左都御史邝埜听到这件事后,看王恕就是看宝贝的眼神,当即跟大理寺要人:这种天才型御史,怎么能留在你们大理寺干什么处置疑案的刑事工作? 甚至腹内还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没事,不着急。这次他能慷慨陈词劝得陛下对边关战事上心,下次说不得能劝陛下对王振放下旧情呢。 慢慢来,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而从这日起,接下来的一个月,皇帝虽然还是上朝还是寥寥,但对于兵部去回禀边关要事,倒是该见就见了。 据说,还跟于尚书讨论过瓦剌若要进犯,会从哪几条路走。 真是令人欣慰! 而对姜离来说,原本是想暗戳戳按照史册提醒下于尚书,瓦剌会进攻的四条路线。 虽然说蝴蝶效应可能会导致瓦剌并不走这几条路,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嘛。顺便还不忘把朱祁钰捞过来一起听着。 于谦对着舆图分析道:“瓦剌的主力大半会进犯宣府或者大同,只怕还会是也先亲自带兵。” “至于其余路线,哪怕瓦剌想要剑走偏锋,应当也不会把主力压上。”北境舆图于谦已经看过了无数次,烂熟于心,闭上眼都能浮现出这些城池附近哪里有山哪里有湖的样子。 “或许瓦剌会分兵打一打甘州或是辽东一带?但大约只是为了牵扯这两地的兵力,不会是他们的主攻路线。” 然后转头问皇帝:陛下怎么看。 姜离:我……不用看了。 什么叫学神,还没开考就能通过考试范围,推演出标准答案。 ** 时如逝水。 当七月瓦剌大举兴兵进犯的消息传来时,姜离还在乾清宫那张放大版舆图上,对着史册认真描画英宗的亲征路线图。 来上茶的兴安,看到皇帝甚至踩着凳子用朱笔在舆图上标标写写,那欣慰的当场老泪纵横。 先帝,您在天有灵看到了吗? 姜离回头对上泪眼婆娑的兴安,还吓了一跳。 她站在下方,满意地看着自己描绘的亲征路线图。 不过说起来,御驾亲征这件事,在明朝早期,简直是皇帝标配。 此时大明虽然换到了第五代皇帝,但其实才过了七八十年。 而朱祁镇之前的大明四代皇帝(刨去朱允炆),其中三位都是御驾亲征过的——朱元璋开国皇帝自不必说,不会打仗也轮不到从布衣乞丐造反做了天子。 太宗朱棣,奉天靖难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历代太宗要‘竞争上岗’四个字。 朱祁镇的生父宣宗朱瞻基,也曾御驾亲征平了汉王朱高煦的叛乱,亦曾驾发京师,巡视边境遇蒙古兀良哈部,亲退敌军。 而唯一一位没以皇帝身份出征的朱高炽,只是做皇帝那一年没有亲征过,其实也是在靖难之役中亲自守过北京城的人。 总之,大明老朱家到朱祁镇之前,是真正的,祖宗往上数几代都会打仗。 但这世上的事儿原本就是那句俗语:当潮水褪去了,才能看出来谁在裸泳。 * 此时此刻,恰如史书之上彼时彼刻。 朝堂上,瓦剌大举犯境这种大事,朝臣们都在等着皇帝拿主意。 毕竟,群臣可以上奏,可以拟策,但最后拍板的还是皇帝。到底派哪些将领去,到底又要为这场战事增兵多少? 说起来,此番边关宣府大同的紧急求增援,也是直白而令人难堪地揭露了如今大明军队整体素质的下降,如于尚书所说亟待改旧辙,遵治规,需得好生清除多年积弊。 甚至有些悲观的臣子,已经在想:九边不再,四卫已失,若宣府大同真的没顶住,岂不是京城都有被战火波及的风险? 未胜先虑败。已经有臣子提出京城要不要开始戒严,提早进入战备状态? 孰料,龙椅之上听了这话的皇帝淡定开口:“无需慌乱。” 不但如此,满朝文武就见皇上还拍了拍龙椅的扶手:“只要朕还坐在这大殿之上,瓦剌就不足为惧。” 群臣当时就惊了。 这话,换太祖太宗说吧,也还差不多。 但换了当今说,他们原该附和‘陛下英明’的话,就有些出不了口。 实在是…… 姜离面对一片有点尴尬的沉默:唉,人间寂寞如雪。 你们根本不懂大明战神的真正的战斗力。 那我要是不坐在这儿,而是代表敌方来叫门,你们尴尬不?你们为难不?你们慌乱不? 热辣辣的阳光晒在御门听政的朝臣们身上。 皇帝都如此豪言壮志了,满朝都是沉默也不像个事儿。 于是由心理素质过硬,官场混的也熟的朝臣带头,满朝官员皆陆续道:“陛下圣明天纵,必有良策,臣等恭听圣断!” 姜离也确实是心有决策:她已经把朱祁镇当年非要亲征的各种决断、微操、路线图都整理了出来,准备毫不藏私跟群臣分享下。 “明日恰逢七月十五中元节,又是望朝日。” “那明早寅时先祭祀奉先殿,接着便上朝议定瓦剌兵事。” 文武百官齐声应是,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来什么。
第17章 陛下的醒悟…… 正统十四年的中元节,是一个意义非常的中元节。 是在多年后,依旧会被后世言官反复拿来援引,劝谏彼时皇帝勿要发昏的经典案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自古以来,祭礼与军事,是皇朝最重要的两件事。而这个中元节,正是先行祭祀礼,再议出兵大事,两件大事合为一日。 姜离在踏入殿门前,看着夏日格外晴明高远的天空——过了今天,她的试用期就结束了,系统说会解锁正式用户的功能,她还是蛮期待的。 * 姜离于紫禁城奉先殿给大明历代皇帝行祭礼。 与之前的历朝历代不同,有明一代皇帝祭祀祖宗,无需出宫赶赴太庙。 早在大明开国初期的洪武二年,非常重视亲情对家族感情深厚的朱元璋就下令把太庙搬到皇宫里头来。 用他的话说:四时祭祀太庙实在是不够表达他对老朱家祖宗的孝心思念,不如就在乾清宫旁建奉先殿,让祖宗们就近住着,也方便后世子孙常去祭拜。 永乐帝迁都北京后,这条旧例也没变,依旧在紫禁城建了奉先殿用以祭祖。 挺好。 省了皇帝率领群臣浩浩荡荡奔波出宫。 姜离按照礼官的一条条奏请,完成了中元节祭祀先祖的礼仪流程。 奉先殿里的神位已经有八座——姜离一打眼看的时候,还有点奇怪,毕竟朱祁镇是大明第五代皇帝,前头应当只有四座神位,哪怕加上朱允炆,也应该就五个神位。 还是一一看过才了然:大明国初朱元璋就追尊了四代先祖,都放在这里了。 神位煌煌,香烛缭绕,殿前不断焚着金犀假带、冥器纸裳。 折成元宝状的纸钱更是堆成了钱山,衬的所有人都渺小了起来。 奉先殿内有随侍帝王的礼官和宫人,殿外更有乌压压肃立的一片朝廷重臣(级别低的根本不能够到奉先殿门口来站一站),然而这么多人,殿内殿外却连一声细小的咳嗽甚至是沉重的喘气声都没有。 人人肃穆庄重屏气凝神,生怕惊动了大明历代帝王。 好像先祖真的会英魂有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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