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就交给了他。 王伟看清手里的奏疏为何后,当场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生顶头上峰不许他逃避,直白问他:“王侍郎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通过陛下告诉我。” 此事一时传为朝上笑谈。 王伟:……陛下,你害的人家好苦! 但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 王伟有想过陛下可能不信这封秘奏的内容,也不会动于少保的官位。 但他这是密奏啊:他只是表个态度出来,比起听从上峰,他更全身心忠于陛下,会为陛下盯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尚书。 陛下就算不信,也不当如此‘戏弄’他一片真心,还直接把这封秘奏给于少保本人了! 陛下如此行事……以后如何还有人敢私下向御前告于少保的状?陛下你真的安心吗? ** 朱祁钰没有不安心,但他很烦心! 哪怕过去了十年,他带着一袖子奏疏来西苑诉苦的神情,还是差不多。 边关事只是导火索,究其根本,时隔几年又出现了如此诛心弹劾于谦的奏疏,还是皇帝的态度。 朱祁钰吃了一大块加了三倍坚果的雪花酥,把缘故道来:“我近来确实有点躲着于少保。” 躲着的原因也很简单:朱见深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而世上‘坚持’二字最难。朱祁钰已经以‘明君’标准逼令自己坚持了十年有余,诸事无懈。 如今看到侄子长大,朱祁钰就忍不住先把经筵日讲这种枯燥讲座交给他,又把诸多礼仪事挪过去——像个转移粮仓的松鼠,悄悄卸掉一些繁琐重复的皇帝任务。 问就是“朕近来身倦,太子可代行。” 于谦发现了皇帝懈怠的小苗头,难免提了几次,朱祁钰不太情愿改,然后就像没有完成作业所以不想去上学的学生一样,有点躲着于谦。 “可此事不过几日的功夫!那些朝臣们不在政务上用心,看人眉眼高低倒是看的快!” “实在是等的急了。” 于少保在,他们永无出头之日的话,那当然遇到机会就要上。 不光明朝,历朝历代朝堂争斗都差不多的。 贪官奸臣固然不是什么好的,但有些‘清流朝臣’也只是银样镴枪头,外面光鲜实则一点实事也不做。 然而为国做事的时候未必有他,等到争权夺利拿大道理攻讦别人的时候,却总也少不了这种人的身影。 比如于少保做事多,便是‘太专’。 而他提出选谋略之臣去镇守边关,竟还有人说他‘为何自己不去,而是只披裘佩玉留在京中掌权。” 简直是胡搅蛮缠了。 姜离想起今日璚英说的一句话:爹爹知道他们弹劾的诛心之言,也只道:为人臣者只管自家问心无愧,也管不了旁人论短长。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绝大多数朝臣入仕,有的求利,有的求名。 姜离有时候想:于少保有所求吗? 如果非要说有,那除了他自己写下的‘苍生俱饱暖’外,他求的也是‘名’。 不过,是问心无愧的能够坦坦荡荡说出自己名字的名。 是名节而非名利。 这样的能臣加社稷纯臣,当真是百年难遇,故而……姜离就见朱祁钰又吃了一块雪花酥,恼道:“他们让朕不要偏听独任——怎么,朕不信于少保,却听他们这些见风使舵天天钻营的才好?” 就放着大西瓜不要,满地捡芝麻去吗? 然后朝上天天你争我斗,人头打成狗脑子? * 姜离转头看了看自己炼丹房,啊,其实挺不愿意招外人进来打扰的了。 于是笑道:“小钰,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小钰了。”之前王伟的事儿不就处理的很好吗? 而且,他也该……渐渐习惯不再跑来安宁宫诉苦了。
第69章 伐竹取沥 天色将明未明。 景泰帝十数年如一日,前往御门听政。 非雨雪酷暑天,他都是步行过去,轿辇仪驾在身后跟着。也算是按照茹院使的叮嘱,勿每日久坐不起,能走动还是要多走动下。 路是一样的路,身后跟着的人,却已与十年前不尽相同。 兴安年过七十,实无力再随行上朝,素日只留在乾清宫做些清闲教导之事。 金英倒是依旧精力旺盛,东厂和皇帝两手抓。 此时跟在皇帝身畔,将一早呈报进来的消息小声回禀:“于少保昨夜旧疾复作,今晨具表上奏,实不能至常朝,请陛下恩准一日病休。” 大概太祖朱元璋本人是工作狂加控制欲爆表的关系,从洪武朝传下来的规矩,大明在京官员请假都得是‘自行具奏,取自上裁’——想请假是吧,直接跟最大的领导说。 后来的皇帝没有洪武皇帝万事都要抓的精力,批假的事儿也就都交给了秉笔太监。 旁人也罢了,但于少保病了,金英批红后还是得赶紧跟陛下回明。 其实说之前,金英就察觉到皇帝今日心情不太美妙,而回禀后,就见皇帝脚步停顿。 连带着身后长长的随行队伍都立刻停下。 太医院曾回禀过:于少保旧疾,劳累易复作。 朱祁钰:“朕知道了,奏准三日假。” 金英:诶?可于少保没请三日假,就请了一日。 ** 这日常朝,于少保未至。 这倒是让欲出言弹劾的官员越发畅意无所顾忌:毕竟当面怼兵部尚书,还是有点心理负担。 背后说人长短就……不对,他们很快说服自己抬头挺胸,这是御前,怎么算是背后呢? 在京中参赞军务的武将罗通最先站出来:他的事儿急,得先弹劾。 因于少保提出的‘北境有异动奏令武将备边’的武将里,就有他。 他不想去! 京城多好呐,近在帝侧又荣华富贵,何必去边关吃沙子。 “陛下,诸边动辄上书请朝廷调兵遣将警惕敌袭,不过是他们畏战夸大,迷惑朝廷罢了。兵部不能分辨,也跟着喧嚷裹乱调动边军,不过是以图御敌虚功。” 今日兵部尚书不在,左侍郎项文曜出列回怼:照你这么说,边关有异动都不要报,等被人攻破了再报?难道你得了小病不治,非得拖到快死了再治? 又向皇帝回禀:“于少保乃谋国安民之言。” 罗通在旁‘自言自语’道:“果是谋国安民,于少保何不自行?” 项文曜被他拱的火起,刚要继续反驳下去‘十年前少保就曾亲出边关’,就见皇帝摆手。 朝上登时肃静。 皇帝看了罗通片刻,开口时却不是对着他说,而是对满朝文武道:“朕有要事出宫一趟。” 百官:? 而朝上有经历过正统一朝几回奇葩朝堂的老臣,下意识悄悄转头看了看天边,也没飞来一只仙鹤啊,咋当今也要上朝上一半就走? “众卿就留在这儿。” 朝臣们更懵:上朝奏事,就是臣子奏给皇帝,陛下有事先行,留下我们在这儿干啥?罚站吗? 也差不多。 景泰帝道:“于少保今早因病休朝,令朕不免想到乾清宫内御案上,还有他昨日所上数十封事关朝政的节略奏疏。”* “十数年来,每日如此。实在是恪勤匪懈,清慎明著无有过公。” 景泰帝自己早心知有定,但今日,他是要说给满朝文武皆知,尤其说给那些闭着眼不愿知,不肯知甚至要反诬于少保‘腰玉珥貂,安享权势’的人听。 听话听音,罗通脸色已经大不好。 谁说陛下近来与于少保生出嫌隙来着?自己是不是被人当枪用了? 但他没有时间细想了。 毕竟皇帝正在吩咐他做事—— 罗通跪了领旨。 只见随着陛下的话语,两个小宦官搬了两摞厚度可观的奏疏和公文出来。是皇帝方才在路上得知于少保今日不能支撑告病后,令人回去取的。 这是皇帝这两日该处置的公文奏疏。 “你方才道,于少保自己为何不去边关守备?”景泰帝将最上面一封奏疏拿了起来,今日除了病休奏,于谦还另上了一道奏疏,表明愿亲往边关。 皇帝看了就更生气了。 此时对罗通冷然道:“今日,朕给你一个机会。若少保亲往守边,你来做兵部尚书。” “这些朝事,由你代替于少保来写建言处置。”皇帝还体贴给他画了个时间线:“往日都是常朝后,于少保从朕这里领了奏疏公文,大半午前就能送还乾清宫。” “如今时辰还早——” “待罗卿写完,交与内阁再散朝不迟。” 你写,你今日就坐这儿写。 东厂督主看着你,满朝文武陪着你。 皇帝说完后,当真自行离去。 朝上诸臣像是老师忽然有事走了被留堂的学生,先是面面相觑,随后目光就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罗通:…… 项文曜直接出言催促道:“罗将军快点看完这些公文,写出条陈节略,我等还各有公务呢!” 罗通因‘公开处刑’脑瓜子嗡嗡的。 别说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置公文,就算腹内有点文墨,叫满朝同僚这样围观着,也写不出来哇。 更不敢乱写一气儿应付交差。皇帝是肯定要看的,要是他一条好的建言节略也写不出,这辈子仕途就止步今天了。 见罗通憋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但就是半天下不了笔。 去岁新升了户部尚书的金濂哼了一声,抬抬手示意金督主他要发言:“我瞧着别说今儿晌午,只怕我等要陪着罗将军在这儿过夜了!” “陪站也罢了,只怕误了公务。” 然后申请让宦官帮忙传个话,将今日户部紧急的公文送了来。 待户部的账目送了来,金濂很实在地席地而坐开始算账,景泰一朝最不寻常的一日常朝开始了—— 有户部尚书开口做例,其余各部朝臣也如此要求,所有官员就地办公。 毕竟,起初看着被皇帝安排了作业窘迫如热锅上蚂蚁的人,还挺有意思。但看久了就无聊起来。 而某些人看到罗通的尴尬处境,更是心惊肉跳不敢细看,后怕心道还好自己没跳出来。 事后,金濂表示今日的工作非常高效:有事与其余部门相商不需要遣小吏去送文书了,他转过头去就跟后面的工部尚书商议造海船的支出,再转个身就能跟吏部尚书要人,简直想建议陛下以后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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