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开始模糊,朕却仍旧死死盯着四阿哥,生怕他即刻过来灭了朕的口。 “太医!太医!” 四阿哥慌神了,踉踉跄跄地打开门奔出去,将朕晾在椅子上。 难道?不是他?有谋逆之心的另有其人? 正在朕强撑着意识不愿闭上眼睛之时,五弟和允禧突然冲了进来,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直奔朕而来。 他们如何来得这样巧这样及时! 他们二人手忙脚乱地将朕扶起来,朕才瞧见了四阿哥朝着养心门外奔去,该不会是四阿哥等着朕死了,要去联络各处,筹备诸事吧? 绝不能! 朕赶紧站起来,瞧见苏培盛、皇贵妃和宣妃都候在门口,对着她们喊道:“弘历!废为庶人!废为庶人!” 老五被朕的话吓到了,眼神里尽是慌乱与惊讶,朕抓住他的手,突然想起前朝立嗣之事,老五一直是支持四阿哥的。 他不敢对朕做什么,难保不敢对朕的儿子做什么。 可恨朕此时一口气喘不上来,所有话都像浓痰一样堵在喉头,只能任凭老五和允禧将朕挪到床榻上。 躺在床榻上,朕看着明黄色的帐子,手紧紧抓着床单,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自己这口气顺下,若是不能说话,岂非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们二人神色担忧,看得朕忧心胆寒,也不知他们是否早已站到了四阿哥那边,只为了监视朕而留守在朕身边。 看到皇贵妃、宣妃、毓贵妃她们一个个走进来,朕缓缓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们都对朕忠贞,绝不会放任外人屠戮她们的夫君。 朕开口对皇贵妃示意道:“皇亲非召不得入内。” 世兰果然明白朕的意思,径直走到朕的床榻前,鲁莽坐下,直接将老五和允禧挤得没了位置。 他们二人还算顺从,对着朕拱手行礼,说了一句“臣弟告退”后便退了出去。 朕看着一张张如春日百花盛开般娇艳关切的脸,忽然放下心来,沉沉睡去,只觉得刚刚的提心吊胆不过是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风暴。 雨过天晴,一切如常。 * 昏昏沉沉。睡醒了,但仍旧觉得疲乏,一丝力气都没了。 朕看向跪在殿中的妃妾,忽然觉得感动。 世兰啊。她对朕情深不能自抑,二十年来,悉心侍奉。从前在雍王府,只有她不怕朕,陪着朕去策马打猎,一日日地守候,事事以朕为先。她为了朕,甚至劝杀了兄长,这份恩情,朕如何不知? 嫁给了朕,便是朕的人。如她这般为朕而活,才叫忠于夫君,堪为天下女子楷模。 婵媛。自从她养了七阿哥,对朕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淡了,对着孩子也能露出久违的笑容。她笑起来真好看啊,和纯元一模一样。 朕看着她,总是恍惚觉得纯元没有难产而死,而是好好地活到如今,带着我们的孩子慢慢长大......真是幸福啊。 容儿。朕的后宫这么大,唯有她一人,从未忤逆过朕,一心为朕着想。刚进宫的时候缺衣少食不曾和朕抱怨,后来被丽嫔和华妃欺压也未曾多说半句,即便是被皇额娘故意刁难,月子里就日日去寿康宫抄经,她也乖顺应下了。 这偌大的紫禁城,除了苏培盛,唯有容儿最懂朕的心意。她还身份低微,别无靠山,读书少也听不懂政事,有她在身边,朕更安心些。 世兰忽然站起来,伏到朕的床前,眼睛亮晶晶的,笑容里带着一种久违的感动。 “皇上,臣妾有喜了。” 朕一惊,但看到她那喜悦的神情,仿佛一颗压在心口十几年的大石头轰然落下。朕支起身子,拉住她的手,忍不住看向头顶。 举头三尺有神明,朕多年勤于政务,从不懈怠,果然感动了上苍。 “上天还是原谅朕了。” 朕的眼中也不免露出些许晶莹,看着世兰那泪眼婆娑的样子,朕亲自为她抹去挂在脸上的泪珠。 从今往后,朕和世兰,便要重新开始。一切前尘往事,全都烟消云散。 “妹妹,这碗安胎药,你就喝了吧?” 朕一愣神,看到端妃端着一碗药递到世兰跟前,她那和善的笑容,渗漏出一丝不言而喻的诡异。 此情此景,多年前,并无半分差别。 浑身的血像是在此刻凉透了,朕伸手想去够那碗安胎药,手却被世兰压住,她眼神单纯地安抚般拍了拍朕的手。 眼神里仿佛是那句她对朕说过多次的话语:臣妾会给皇上生下一个皇子。 一口凉气像是从鼻息之间直接凉到了心底。 不!世兰!别喝! “端妃!你在里头搁了什么!” 朕开口质问端妃,世兰却像从前一样毫无防备、信任朕、信任自己的姐妹,将那碗安胎药一饮而尽。 不不不不...... 朕想要拦住她,却听见端妃对朕说道:“这碗安胎药里搁了什么,臣妾如何知道,皇上不是最清楚吗?” 朕蹙眉看向跪在地上的嫔妃,她们没有一人露出错愕惊叹的神色,仿佛对这碗安胎药心知肚明,对朕的残忍决绝也了如指掌。 怎么会?她们......她们就这么听着端妃控诉朕? “端妃!狂悖!来人!” 她们一个个麻木得像是温顺的羔羊,跪在地上目光灼灼地瞧着朕,端详着朕,仿佛朕在他们眼中才是个戏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朕看向世兰,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朕,眼神里尽是怨毒与轻蔑。 朕不允许,不允许她用这种眼神看着朕!她怎么敢! 想要伸手要去掐住年氏的脖子,朕却发现她比想象中敏捷得多,朕在她面前就像一具枯槁的老树,早已没了钳制她的气力。 年氏含泪说着什么自己不想要孩子的鬼话,朕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疑问:是谁告诉她的!是谁把欢宜香的秘密,告诉她的! 朕看向众妃之中最懂香料的宣妃,“不可能!你不过是个闺阁女儿,如何能发现这秘密?” 香药局不是说,西北大雪山的马麝十分金贵,当门子药力最强,气味却不浓。宣妃家世寒微,此生都未必见过这种价值不菲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知道? “大清吏制松散,底层腐败盛行。家父原是一香料商人,靠着我母亲卖绣品,给他捐了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 什么!一个香料商人?一个绣娘?从商贱民,圣贤书也没读过,竟然用金银打通为官门路!吏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竟敢卖官鬻爵! 宣妃。身份如此微贱,竟然能走进紫禁城!竟然能成为嫔妃!竟然能对朕大放厥词! 朕看着她,却无法将对她家世血统的嫌恶摆在明面上。朕曾经无数次安慰过她,朕不在意她的出身,即使她无家世也照样宠爱她。 “容儿,为什么?朕对你,千依百顺,爱护有加,从未负你啊!” 看着她的眼睛,从前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朕记得初见她时,她光着一双脚,像只受惊的兔子;朕记得她初承宠时,那脸红陶醉的模样......名贵的香料,华贵的首饰,价值不菲的绸缎,千金难求的宝石,朕给了她所能给的一切,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吗?皇上你何曾有一丁点儿喜欢过臣妾!你对待我,和对待一只听话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不然呢? 朕不明白。 她也想当朕的妻子? 不是吧? 如果不是,她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朕看着她那怨恨至极的眼神,忽然觉得像是被扎了一刀,痛彻心扉。她的眼神无比坚定,朕却看不懂她了。 悲伤像洪水一样袭来,朕忽然想起了容儿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她的温柔如水,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屏障,一直都把朕划在圈外。从前朕说不清道不明,此刻总算明白了。 朕要失去容儿了。 不。 朕从来没有拥有过容儿。她从来没有爱过朕。 竟然,从来没有。 一切不过是她讨好侍奉,朕打赏金银。她就是如此看待这十几年的情爱与时光的吗? 可朕是天子,朕不能放下,因为朕要做出一副从未拿起的样子,才能回击她的冷漠。 脑子“嗡嗡”的,朕看向敬妃,想要她为朕收拾了这帮疯女人。 没想到她也疯了。 朕又看向一向最正常的惠贵妃,拿出皇后之位,激她为朕处置了她们。 没想到连她也疯了。 朕绝望地看向黄色的帘帐,才明白过来,这是个陷阱,是个圈套,朕已经深陷沼泽,唯有黑暗等着朕了。 突然,年氏趴在朕的身旁,脸色惨白,朕吃惊地看着她的裤腿缓缓渗出鲜血,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容。 朕止不住摇头,想起了亲手打下我们孩子的那一日,那种蚀骨之痛又回来了,仿佛有一只魔鬼的手将朕的心反复揉搓把玩,即将把朕的心狠毒捏碎。 “皇上,您瞧,咱们的孩子。曾经您狠心打下我们的孩子,将我伤得体无完肤,如今我也狠心打下我们的孩子。算是将这些年的仇怨,全都还报给您了。” 碎了。 那魔鬼将朕的心捏碎了。 仿佛血肉模糊,血浆迸出,一瞬间麻木无觉,紧跟着却是炸开的暴风雨般的痛苦。 朕看着世兰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无法移开眼,仿佛被摁进深潭,即将溺水而亡。朕挣扎着想要再吸几口气,却对上众嫔妃狠厉冷漠的眼神。 眼前突然一黑,朕什么都看不见了。 脑海中只剩下无尽的平静:朕活不过今日了。 她们不会让朕活着走出这道门,更不会让朕看到明天的太阳。 她们想要朕的命。
第265章 番外甄嬛篇 喜轿(一) 天漆黑。 我走出养心殿,忍痛看向这连星光都不见的夜,忽然流下两行泪。 里头陵容忙着叫太医,太监和宫女如潮水般朝里头涌去。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我的未来在前方。 失魂落魄地走到顺贞门的偏门,我看着这“顺”、“贞”二字,才知道自己进了怎样一个魔窟。 原来今日结局,早在当日已经种下。 一顶喜轿,停在门口。 虽说是喜轿,却连一丝喜气都看不见。就像当日接我从甄府来紫禁城的那一顶,装饰华贵、雕琢精致,可偏偏绸缎不是红色的,也没有绣着民间嫁娶的“蝶恋花”、“并蒂莲”、“龙凤配”...... 我这一生所求,终究还是没有得到。 轿子前的宫女面容生涩,手捧着一件红色嫁衣,上置一只黄金发冠。 我拔下发髻上的花钗,随手丢在地上。一旁的太监宫女一愣,眼神一个个不住往地上瞥去,但他们一个都不敢动,像是木桩子,像是没有灵魂的傀儡,没有命令他们仿若死物。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25 首页 上一页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