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回来,并没有说要她挪去年世兰房中,曹琴默还是只能住在枕水阁。 是年世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并没有向王爷提及?还是王爷不愿她们两个过分亲近,所以没有允准年世兰的请求? 曹琴默不得而知。 日近元宵,江太医终于得空从太医院脱身,来了雍王府应诊。 “格格,你可得多吃一些,听闻你怀胎至今,只长了不到六斤,这可怎么得了?妇人怀胎生子,长个二三十斤都是少的,如今你有孕将至五月,却如此消瘦,到时候只怕孩子能生下来,自个儿也无法保全啊!” 曹琴默静静地听着江太医给她一条一条地说着要注意的事,心中郁郁地流下泪来。 怀孕至今,还是头次有大夫告诉她要如何怀孩子。 常日里听着王府里的女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有孕的经验,还有大部分是落胎的经验,叫她胆战心惊一直到如今,从来也不知有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终于知道了,她却更加害怕了。生产的风险远超她的想象,一不小心,便是母子具亡。 “多谢江太医,妾身幸得太医照拂,是母子之幸。” 江太医苦笑了一下,看着脸上一点血色都无的曹琴默叹道:“咱们医者,也不是常有机会救人的。能拉一把的时候,怎么好坐视不理呢?” 说罢,江太医拎起药箱离开了,曹琴默却从他的话里咂摸出百转千回的意思来。 * 春月里王府兵荒马乱,曹琴默此时才听到风声,说是皇上正月里已经驾崩,王爷秘不发丧稳住朝局。 王府里一时间乱作一团,又要收拾东西准备迁宫,又要联系各方势力准备登基大典的。 福晋忙得焦头烂额、免了晨昏定省。女人们卯足劲想要争些宠爱,封个好位分,一个个跃跃欲试。 在这混乱时局之中,曹琴默封了常在迁入紫禁城的永和宫待产,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这地界离年世兰所居的翊坤宫甚远,曹琴默没法儿常去,年世兰也不好常来。 四月春暖,碎玉轩的海棠却不开花,人人皆说是“无花无果”的不吉之兆,芳常在却此时诊出了喜脉,成了皇上登基后头一个有孕的嫔妃。 芳常在以有孕之身破了谣言,皇上大喜过望,即日封了她为贵人。 曹琴默想,运数这事儿是羡慕不来的。 她听了江太医的话好好补身子,到了孩子到足月时,她好歹胖了二十斤,肚子撑得滚滚圆。 只是从身后看来,她仍旧不像是怀孕有身子的人,身子还是纤瘦的。只有从侧面瞧时,才能看到,她隆起一个和身材根本不相符的大肚子。 曹琴默已经不敢出门了,每日只在宫里溜达溜达,好方便生产。 日子一晃到了六月中旬,胎儿还没有动静,倒是让人着急起来。 按照算着的日子,曹琴默十日前就足月了,孩子也早该待不住了,可她却一点阵痛的症状都没有。 六月十八,实在过了日子太久了,年世兰便为曹琴默请了江诚来。 江太医一诊脉,便急了。 “赶紧上催产药!这胎儿再不生,只怕要成死胎了!” 曹琴默一听差点儿晕厥过去,一向太平无事的,江太医一来便到了鬼门关。她哆嗦地躺倒在床上时,眼中泛起恐慌的泪花,这不足二十年的人生里所有的大事小事都从脑海里飞快划过。 “药灌下去,很快就会起效的,只是,这胎儿比起格格的身材,属实有些大了,只怕格格要吃亏了。” 曹琴默躺在床上,前所未有地害怕,身边都是不认识接生稳婆,进出的侍女也都是临时调拨过来的生面孔。 外头虽有年世兰坐镇,可身边除了一个陪嫁的弦思,她没有一个相熟之人。 她望着挂在头顶的帘帐,身下的痛楚恍然袭来,泪水一滴一滴流到枕头上。 孤身一人。 没想到,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刻,她最大的感受是孤独。
第291章 番外曹琴默篇 驴与马(六) 昏昏沉沉。 曹琴默不知道自己生了多久,只记得喝下催产药的时候还是白天,现在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寝殿里点上了烛火。 床榻前的人影攒动,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带着虚影一般叫人看不清楚。 痛吗?曹琴默已经不知道了。 只是觉得眼皮很重,重得睁不开眼睛,所有的影像都是模糊的,仿佛被水晕了好几遍。 “常在,皇上说即刻封您为贵人,愿你生产顺遂。”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耳边闹哄哄的,太医也在说话,接生嬷嬷也在说话。 “欣常在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把皇上请过去?” 年世兰嗓门大,气势足,已经迷迷糊糊快要晕死过去的曹琴默突然神志又清晰了一些。 她生孩子,欣常在把皇上请走了? 一旦开始思考,脑子就变得愈发清晰,连疼痛的感觉都慢慢回来了。 “把太医也叫过去?本宫倒想知道,欣常在是怎么个不适的法子!” 汗水黏腻,将发丝都贴在头皮上,曹琴默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思绪却仍旧像是急速搅动的旋涡,停也停不下来。 因为碎玉轩的芳贵人有孕,太医院照顾嫔妃的太医原就拨了两个过去。再加之皇上登基后太后身子不适,院判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则随侍寿康宫。这档口上,欣常在那边也要太医,那么除了年世兰亲信的江太医,便无人可用了。 除了催产药刚喝下时能感觉到腹部的阵痛,后来几个时辰都浑浑噩噩,如今她终于又能感觉到孩子的动静了。 曹琴默一伸手,拉住身旁的弦思,绝望地说道:“告诉江太医,他用什么药我都认,我撑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找回的一丝清醒,若是再失了机会,只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弦思哭着跑了出去,回过头来端了一碗浓黑的药。 “江太医说,药性凶猛,难保......” 曹琴默根本没有听弦思说完,一口饮尽,她哪里还有考虑保大还是保小的机会,这碗药下去,听天由命。 是谁活下来,又有几个活下来,都未可知,但她必须赌一把。 很快,药见效了,曹琴默又有了力气,只觉得浑身血液朝着下身涌去,感觉也变得异常敏锐。 “子时了!六月十九!观音得道之日!恭喜曹贵人诞下公主!” 曹琴默听到接生嬷嬷的祝贺与恭喜之声,激动得流下泪水,身子却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呀!贵人血崩了!快救人啊!” 又一次陷入了天旋地转之中,曹琴默听见女儿的啼哭声,也听见年世兰着急陈情的声音,还有皇上兴师问罪的声音。 “那碗药是谁端给曹贵人的!大胆!竟敢谋害嫔妃与公主!” 曹琴默听见了皇上怒斥弦思的声音,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 年世兰似乎急于撇清江太医的责任,附和着皇上说道:“此药药性凶猛,一个不小心就会一尸两命。曹贵人如此虚弱,怎会自己要求下胎呢?岂非不要命了?” 不。不是的。是她要求的。是她让弦思向江太医恳求的。 “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公主和小主平安,奴婢死而无憾。” 不。不是的。 这宫里,都是些陌生人,她无人可信、无人可用,唯有弦思与她相识多年。不可以如此武断地就给她定罪。 黑暗笼罩着她,她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 醒来的时候,心是麻麻的。 好像失去了感知周遭事物的能力。 传来的消息很多,比如公主由皇上亲赐封号,叫温宜;比如弦思因为护主不力,被皇上问罪;比如欣常在昨夜也诊出了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曹琴默看着正在喂奶的乳母,眼神涣散,但是心里仍旧忍不住盘算起来。 欣常在不愧是王府里的老人了,算着日子,她和芳贵人有孕的时机差得不多,正是福晋忙着迁宫事宜,日日往返于紫禁城和王府之间的时候。 可欣常在更加聪明,低调地怀着孩子不声张,直到瞒不住了才漏出消息来。 也或许,是故意在她生产之日,漏出消息来的,为的就是叫永和宫的太医人手不足。昨日夜间,最终寝殿里只剩下江太医一人...... “小主,您起来做什么?” 音袖关切地拦住曹琴默,似乎不希望她下床去。 这是进宫后分到她身边当差的宫女,托年世兰查过,家底还算干净,但于她而言终究是没有弦思亲近的。 “我想见皇上,为弦思求情。” 曹琴默掀开被褥,脚刚沾到鞋子,音袖便哭哭啼啼地跪在她脚边,拦着不让她走。 “小主。弦思没了。昨夜华妃娘娘求情,只说送弦思去慎刑司服苦役。可送去的路上路过碎玉轩,芳贵人嘴上不饶人,说了几句不利小主的话,弦思便没有客气......” 曹琴默的心一下子被攥了起来,从前在王府芳格格与她本就不大和睦,又加之谋害费云烟胎儿一事弦思是知情的,只怕是心里早已把芳贵人视作恶人。 “芳贵人怀着身孕呢,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告到养心殿门口,说弦思污蔑她在王府时谋害丽嫔娘娘的胎儿......” 音袖没有说完,但是看到曹琴默已然没了动静,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曹琴默看着面前一脸为难的音袖,不得不无奈地低下头。 在这个宫里,冒风险是需要担责任的,年世兰不愿让江太医担,皇上不愿让刚生了公主的她担,那就只能让弦思这个不值一提的奴婢来担。 如此杀鸡儆猴,便是警告满宫的奴才们,为小主的意志冒险,就要承担后果。“赌”在紫禁城是错,“认命”才是对。即便认命代表的是“死”,那“死”就是“对”。 曹琴默不由地蜷缩在床上,环抱着自己的身子,感觉到浑身的血都渐渐凉透。 这是无情的地狱,没有什么善恶之分,只有敌我。认识旁人的恶,也认识自己的恶,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甚至,在这个地狱里,比的就是谁更凶恶,更无情,更善用阴谋诡计。 绝望之中,曹琴默忽然感觉到胸口胀痛,只见乳母抱着温宜进来了。 “公主一直在哭呢,许是想额娘了。” 乳母抱着小脸哭得通红的温宜走到床边,曹琴默看着那陌生的小孩子一时愣怔。身体的反应,在孩子到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就好像隔空有感应一般。 她那么小,却像是有本能一般,在被乳母塞到曹琴默怀里的一瞬停止了哭泣。她软软的趴在曹琴默的怀里,本能地抓着她的胸脯,小脑袋使劲地钻着。 曹琴默将她拢在怀里,忽然找回了辛苦怀胎的熟悉感,刚刚总觉得胸腹处空空的,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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