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们若由表面姐妹成了真正的姐妹,在皇上眼里就会变成华贵妃结党、一家独大。 曹琴默知道,此时和安陵容划清界限,以皇上的性子,便会扶持安陵容来与年世兰抗衡。 她相信安陵容。 不知道为什么。曹琴默笃定,即便安陵容上位,她也不会与华贵妃一党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果然,经历年世兰一事后,安陵容的恩宠更胜从前,同时也招致了嫉恨。 但短短半年内,昭嫔被遣至景阳宫,瓜尔佳氏绝望自裁,三阿哥被革除黄带子,李氏被禁足茭芦馆永世不得出,四阿哥也受了冷落,毁了脸的六阿哥则交给了敬妃抚养。 这些事看上去桩桩件件都与安陵容无关,但曹琴默知道,有本事做到这些的,满宫里只有安陵容一人。 自安陵容诞下双生子成了宣妃,宫中的局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变化。 曹琴默隐约感觉到,皇上是希望出现两个阵营互相制衡的面貌的,偏偏这个状态并未出现。安陵容滑不留手,狡兔三窟。好像和满宫交好,却又和满宫不熟,她的势力迟迟没有壮大起来。 曹琴默猜测,很快会有新的宠妃来搅浑水,皇上一定会逼安陵容长大的。 果然,甄嬛要回来了。 曹琴默不禁在这时候为安陵容捏把汗,当初安陵容放下狠话,若甄嬛回来必杀之。可这一次,大势是皇上所造,她是无法战胜皇上的。 曹琴默有些担心,她决定在此时重新和安陵容再次结盟。 其一,她有私心,想要争一争最后一席妃位。其二,她知道年世兰和甄嬛在皇上心里的分量远比安陵容重。 这一局里,皇上已经做好拿安陵容祭旗的准备,所以才会将七阿哥记入毓贵妃名下。她害怕安陵容被皇上的宠爱迷惑,自个儿成了甄嬛的垫脚石都不知道。 僖嫔荣耀回宫,安陵容的势力很快就成长了起来,欣贵人、穆贵人都成了安陵容的明牌。 一时间,皇宫里明面上出现了三足鼎立之势。 曹琴默想,这个后宫就像是皇上的棋盘,他喜欢看两虎相争,却不希望有胜者,老虎斗死一只,最好立刻就有新的补上。 斗到最后,自己最喜欢的人,也为他付出最多。于皇上而言,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自甄嬛回宫,曹琴默发现,她和安陵容的每一次筹谋都被甄嬛巧妙化解了。 甄嬛孩子还没生,却直接把安陵容逼退到禁足静修的地步,这个后宫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在绝对的宠爱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微不足道。曹琴默不禁怀念当年能够豪掷千金,直接去宫外绑票的年世兰了。只可惜,现在年家已经做不到了。 在甄嬛回宫出尽风头、享尽宠爱的一年后,曹琴默亲自攒了滴血验亲局。 令人意外的是,甄嬛的势力出现了墙倒众人推之势。 年世兰与甄嬛是水火不容。但惠贵妃、锦嫔两人竟然顺水推舟了。曹琴默更没料想到的是,一向看似与世无争的毓贵妃,在这一局中完全没了以往中立的看客模样,和甄嬛争锋相对。 滴血验亲的走向,并没有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甄嬛只是贬为甄贵人。 曹琴默心想,这该是处理甄嬛最好的时机了,否则甄嬛若是翻起身来,只怕会对她们以死相搏。 曹琴默看得出,安陵容对甄嬛的情谊格外特殊,未必肯动手。 她心中倒是另有一个人选。 * 春禧殿。 毓贵妃刚送七阿哥跟着谙达离开,看到曹琴默时她却玩味地笑了一下。 “襄嫔姐姐?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毓贵妃没什么架子,却也没什么规矩,曹琴默对她行礼,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转头走回殿里去了。 怪人。 当初,毓贵妃刚刚入宫时,她就瞧出了甄嬛和毓贵妃眉眼相似,当时她以为皇上只是喜欢这样的长相又诗情画意的女人。直到去年冰嬉时,她们两人因纯元皇后而暗生争辩,曹琴默才意识到,她们俩都是纯元皇后的替身。 可怕的是,这两个替身各自知道此事,皇上也默认了这件事。 也是那时候,曹琴默才忽然反应过来安陵容所说的“甄嬛无法与年世兰相较”是什么意思。 替身而已,确实是比不上年世兰一枝独秀的。 进了春禧殿,曹琴默看到毓贵妃径直躺在窗下的竹椅上,一副惬意的样子。 这一幕景象有些眼熟,仿佛幼年在家,家中太爷每日午后都是这样躺在摇椅上,松弛地接受侍女们的伺候。 男子摆出这架势很常见,女子这样不拘形象的,曹琴默还是第一回 见。 “你今日来找我,是见甄贵人狗入穷巷,想要一网打尽吧?” 毓贵妃躺地十分婀娜,手撑着脑袋,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纵使曹琴默早就看出来毓贵妃并不是个简单角色,却没有想到她这样的鞭辟入里,一眼就瞧出了她的目的。 曹琴默笑了,她喜欢和聪明人说话,直接。 “嫔妾心中有一计,定让甄氏自取灭亡,只是需要毓贵妃娘娘相助。” 毓贵妃戏谑一笑,看着曹琴默认真说道:“你找错人了,我不会帮你的。” 曹琴默不明白了,明明毓贵妃和甄嬛是激烈的竞争关系。同为替身,干掉对方才能保证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为什么毓贵妃不肯呢? 当初甄嬛把矛头对准毓贵妃母子时,可是半点都没有手软。 “襄嫔姐姐,你为什么想这么做?害了她一次,害怕她反扑报复,所以要确保踩死吗?” 曹琴默忽然有些不喜欢说话如此直接的毓贵妃,一点儿余地和面子都不留。明明她资历更深、入宫更久,却被这么一个年轻嫔妃教训,曹琴默心里有些刺刺的。 “这便是后宫。你死我活。” 曹琴默突然挺直了腰杆,居高临下地看着毓贵妃,眼神坚定。 没想到毓贵妃突然笑起来,笑声中尽是嘲讽的意味,“襄嫔姐姐,你没有发现这个后宫和你最初认识的后宫已经不同了吗?” 啊? 曹琴默一愣,没有听明白毓贵妃的话。 “刚进宫的时候,我也以为我进了一个你死我活的斗兽场。可是有人告诉我,我要记得自己真正的仇人,把我丢进这个暗无天日地方的人。”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在心头晕开。曹琴默呆呆地看着毓贵妃,眼神不禁飘忽地四下打量,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空旷的荒原上。 广袤的天地之间,忽然只剩下渺小的她自己,还有面前同样柔弱的毓贵妃。 她在说什么?仇人? 曹琴默忍不住踉跄地退了一步,毓贵妃的眼神锐利到如同一头狼。 那个感觉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她脑海中的那匹马好像拥有了翅膀,能够登云直上,那匹马越跑越高,越跑越远,在星辰浩瀚之间肆意地奔跑。 曹琴默恍惚地低下头去,试探着问道:“是宣妃说的吗?” 毓贵妃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曹琴默,眼中流转的光波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那他们所说的仇人? “你们要谋朝篡位?” 曹琴默忍不住压低声音凑到毓贵妃身旁,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连声音都在抖。 论野心,她终究是不及安陵容的。每一次,安陵容都走在她前面,想杀的人也都是她未曾想过的人。 毓贵妃听了曹琴默的话却笑了,躺在竹椅上望着天叹了一口气。 “当然不是。旧皇帝死了,新皇帝即位。这和后宫有什么区别?妃嫔年老色衰,就会有新人接上,一切都没有改变。” 曹琴默这下更加听不懂了,毓贵妃究竟在和她打什么哑谜? “错的是一国命运落在某一个人手里这件事。错的是一家人命运落在某一个老爷手里这件事。错的是明明每个人都有命,但每个人的命都不由自己说了算。” 毓贵妃的话让曹琴默愕然,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这,太大逆不道了! 曹琴默不敢听下去了,她颤颤巍巍地想要逃跑,却被毓贵妃拉住衣袖。 她对曹琴默追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必为曹家负责,你不必为幼弟铺路,你不必为女儿挣前程。” “不可以!” 曹琴默绝望地咆哮道,心里却好像大厦倾塌,碎石纷落。 她是曹家人,她当然要肩负复兴家族的使命。她是嫡系长女,她当然要扶持弟弟,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弟弟。她是公主的母亲,她当然要竭尽所能为女儿谋一条平坦之路。 “就因为他们给你冠以曹姓,所以你一辈子都是这一家的奴隶?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你这一生都和曹家再无瓜葛了?你帮弟弟再多,他们不会分你一亩田地,不会给你一个铜钿。” 曹琴默混乱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好像毓贵妃在帮她把身后拖着的那重重的磨盘拆下,可她自己却抱着那磨盘不肯撒手。 拖着沉重的包袱行走,原来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连她自己都已经习惯做一头驴子了。 就算乍然让她卸下负重,撤去笞打她的鞭子,她也不敢离开已经打转了二十年的磨台。 曹琴默突然站不稳,踉跄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心跳“怦怦”的。 可毓贵妃并没有停下她的话语,仍旧一刀一刀像是刺进她心里一般,“还有温宜公主。你以为,你位高她就不必和亲了吗?此时此刻,皇上正为准噶尔战乱而烦忧,如果顷刻就要选一个嫡亲公主下嫁去准噶尔,你觉得会是谁?” 曹琴默绝望地盯着毓贵妃,眼眶中盈满泪水,她茫然无措,好像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回答不了毓贵妃的问题,如果皇上真要温宜去和亲,她能有什么办法? “杀了皇上就可以了吗?” 曹琴默闭上眼睛抬起头,忍着,倔强地不想让毓贵妃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 “不,只有废除和亲之策才行。只有厉兵秣马、强兵强国才行。” 曹琴默忽然低头一笑,心想,难怪。 难怪七阿哥会口无遮拦地说要收复准噶尔,还要任命胧月为大将军,原来都是他的养母教的。 可如此壮志豪迈的孩子,却给了她一点点希望,这点希望不仅是给温宜的,还有其他所有公主的,甚至是其他所有宗室女子的。 毓贵妃见曹琴默后退,反而支起身子,从竹榻上下来,往前一步靠近她。 “襄嫔姐姐,你不想为自己而活吗?” 为自己而活? 她根本不敢为自己而活,她的负重好像已经变成了她的盾牌,成了她做一切有野心的事的借口。 筹谋算计,圈套陷害,怎么能够不是为了弟弟、为了女儿,而是为了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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