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殿宇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两个小公主轻声嬉笑的声音。 甄嬛深深吸了一口气,攥着手向曹琴默问道:“你今日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是见我落魄,来奚落我吗?” 曹琴默起身,她能感觉到,甄嬛身上包裹着坚硬的铠甲,那金光闪闪的铠甲上写满了仁义道德,已经把她困住了。 甄嬛,她不愿醒来。 她不愿承受清醒的煎熬。因为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她是为女儿计深远的好母亲,她是为爱人保留血脉的好妻子,她是为自尊不愿低头的傲骨铮铮。 “奚落吗?你要这么想也无妨。你自己也是母亲的女儿,是女儿的母亲,在这世间,怎么做对女儿最好,你难道不清楚吗?” 早在滴血验亲后,甄嬛就没活路了。 皇上念及旧情留她一命,不仅是为了堵住后宫悠悠之口,更是为了不让女儿觉得自己的母亲是有污点的娼妇。 可她活着一日,灵犀和胧月就会因为真相被钉在耻辱柱上,被皇上在意厌弃。 比起怎么活下去,于甄嬛更深邃的问题是,怎么捡回她的尊严和体面,真正做些对女儿未来好的事情。 曹琴默走到门口,看到甄嬛一边拭泪一边叹息,也不知她有没有想通。 她伸出手,一边牵着一个公主,胧月欢欢喜喜的,温宜则是腼腆对着她一笑。 见她们离开,奴才们又拿起斧子,像是蟾宫里不知疲倦的吴刚,再次钝钝地砍起树来。 胧月回望了那合欢花树一眼,好奇道:“好好的,皇阿玛为什么下令砍去?” 曹琴默静静着看向随风飘散的花,眼眸里它们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妃嫔的笑靥,“这是皇上的心意,花儿是无力反抗的。” * 后来,甄嬛在九州清晏大挫摩格锐气,龙颜大悦,满朝欢欣。 但是摩格不要钱财要美人,谁让他丢了面子,他便也要谁不能再有面子,这一招属实曹琴默没想到。 甄嬛和亲,不仅是甄嬛的自尊没了,皇上的颜面也没了。可这却是一件惠而不费的事,一个女人,不动一兵一卒,不费一毫一厘,就解决了边疆祸事。 不出所料,皇上果然选了最有利的一边。 曹琴默听说了这件事也悄悄地到了停放喜轿的顺贞门。 从前她送朝瑰公主去准噶尔和亲,公主坐上喜轿一路哭哭啼啼,哀叹着命运的不公。 这一次,她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甄嬛一件一件脱下身上的华服,疯魔般卸去钗环,穿上嫁衣,钻进喜轿,心里满满的是瘀滞的郁闷。 遥遥望着甄嬛的喜轿在漆黑的夜里远去,曹琴默突然感怀地捂住胸口。 她不由地害怕,害怕自己要给温宜送嫁的那一日。 害怕女儿所嫁非人,害怕女儿身不由己,害怕女儿如喜轿里的女人般一去不复返。
第296章 番外曹琴默篇 驴与马(十一) 翊坤宫。 皇贵妃在宫里栽种了许多杏花,春日里杏花一开,甚是好看。 温宜十岁了,生得亭亭玉立,坐在树下和胧月、弘昫一道下棋。他们俩一起和温宜对战,输多赢少。 “胧月,你又偷棋子,别以为我没看见哦。” 温宜一把抓起胧月那拿着棋子的手,笑得温和从容。 胧月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埋怨道:“姐姐若不让着我和小七些,我俩又要输啦。” 弘昫尴尬地瞥向胧月,帮着温宜劝说道:“输就输,总是正大光明的嘛。温宜姐姐也不能总欺负咱们两个小孩子,对吧?” 温宜眯眼看向弘昫,只觉得他说话越来越像毓娘娘了,自己若是不手下留情,便成了欺负小孩子了。 “好啦,让你们。” 温宜宠溺地一笑,从胧月的手里拿过棋子丢进圆钵里,胧月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又有了胜算。 和年世兰、安陵容坐在廊下,曹琴默温柔地看着温宜,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几年皇上身子不好,但仍勤于政务,后宫来得比从前更少了。就算是侍奉,也是十几岁的答应常在跟在身边,她们这种已经侍奉十几年的老人,更是难见到皇上了。 “诶,襄妃,本宫家中的亲眷送来了名帖,都是些朝中官员家中子侄的相貌所长,你要不也看看?” 曹琴默一愣,她从没考虑过这种事,年世兰乍然提起,反叫她错愕。 “是不是太早了?” 曹琴默看着远处的温宜,心像是被人拉扯着一样的难受。 安陵容笑着从年世兰手中接过名簿,颇有兴致地翻阅起来,“礼部侍郎次子,年十五,举人中第,嗯,读书好、有文采,年纪也不大。镶红旗骑兵统领长子,年十四,善骑射、好角力,嗯,将来大抵是个威风凛凛的大丈夫。” 曹琴默越听越紧张,看向年世兰,“至于吗?温宜还小呢。” 年世兰从安陵容手中又将名簿拿了回去,一边翻一边“啧啧”赞叹,笑道:“这可都是京城尚未娶亲、抢手的好儿郎,若咱们温宜不是公主,只怕还没机会挑呢。下手晚了,可就没了。好男儿可不是春日的草,割完一茬还能再长一茬,那都是珠玉,摘一颗少一颗。” 曹琴默知道年世兰说得在理,能够有机会做选择,已经是温宜身为公主的侥天之幸了。这世间,大多数女子是没得选的。 可就算是有的选,对于温宜而言,仍旧是盲婚哑嫁,是选了一条路,就难以回头。 “再等等吧,等温宜可以自己选的时候……” 曹琴默攥着手里的绢子,好不容易才将心缓缓松弛下来,只见年世兰看得倒是挺开心,一边看一边点评,仿佛是在给自家胧月挑女婿一般。 安陵容伸过手拍了拍曹琴默的手背,似乎是在叫她不要太担心,她们三人都有自己的女儿,总有一天要亲手将女儿送出紫禁城。 “姐姐,出了宫,她们便能走上街市,便能结交妯娌朋友,那是比紫禁城更广阔的天地啊。” 安陵容的安慰突然让曹琴默释然了些许。 外头周宁海突然匆匆跑了进来,对着三位娘娘跪地行礼,“娘娘,宫外传来的消息,苏州织造的孙家因为贿赂逆党而被问罪了。” 什么! 曹琴默惊得站起来,看向年世兰。 苏州织造孙家十几年前和伯父交好,常有来往。当时孙家和曹家是八爷的拥趸,后来曹琴默被先帝爷指给了雍亲王,曹家为免猜忌,才不得不稍稍和孙家疏远。 皇上在登基后初次选秀就给了孙家好大一巴掌,责令孙家女眷永不许参加选秀。孙家一直是靠着巴结年大将军的缘故才保着一家子荣华富贵,当时苏州织造进贡的缎子都是直接送进翊坤宫的。 这些年,皇上清算八王九王敦亲王的附庸者一直没有停歇。名为清查贪腐、清明吏制,其实更是在对官员进行洗牌,让效忠者代替曾经站错队的人。 这才几年的光景,就轮到孙家了。那曹家怎么办? 曹琴默急得满头是汗,年世兰脸上却是一种已经麻木的悲伤。 “早晚的事,本宫知道,当年依附哥哥的,有一个算一个,皇上都不会放过。这对年家活下来的人,何尝不是一种警告?” 年世兰叹了一口气,撇过脸去,看向富丽堂皇的翊坤宫,仰着头抹去眼角的泪。 曹琴默知道,年世兰终究是放不下年大将军的死,皇上这样刨根揪底地清算,仿若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一遍遍凌迟般提醒她:兄长拼了性命在战场上厮杀,年家子侄流血受伤,都是不值的。 曹琴默实在担心家里,匆匆告别了年世兰,从翊坤宫出来。 这些年曹家还算安分,没闹出什么引人瞩目之事,但是现在没犯事儿,不代表皇上不会追究从前犯的事。 她将温宜送回永和宫安顿好,立刻前往养心殿求见皇上。 养心殿大门紧闭,一派肃杀景象。事关家人,曹琴默往日里再是个淡定的性子,如今也无法冷静了。 曹琴默站在殿外候了一会儿,见到安陵容来了,她似乎也很着急的样子。 “姐姐,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没有确切消息之前,咱们先回去等着吧。” 曹琴默回望了一眼养心殿,又看向一脸平静的安陵容,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好吧,姐姐是关心则乱了。” 两个人一起乘着轿辇回宫,一路上一言不发,到了永和宫,两人进了内室才双双叹息。 “妹妹叹什么气?” 安陵容想到了前世爹爹贪污被皇上揪住不放之事,就算把爹救了回来,自己失势时也免不了爹爹被问斩的结果。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之上哪里有清清白白的官员。这后宫里也没有一个好人啊......皇上不过是从前愿意装聋作哑,今后不愿意罢了。 “姐姐急着去养心殿,是想了解家人的近况,还是想要替家人求情?” 曹琴默愣住了。 这个情况,与从前年将军远在西北,年世兰接到消息时是一样的。当时她们俩还费尽心机地为年世兰筹谋,宁可让年世兰接受年将军的死,也要保住京中家人。 同样的情况,劝旁人冷静,真落到自己身上,便无法淡定了。 “姐姐,尽可能地保下年幼的子侄和家中的女眷才是上策啊。我们身处后宫,再如何位高权重,终究无法置喙前朝之事。” 曹琴默忍着心头的无奈,眉头紧锁地忍住泪,脑子也清明了一些。 伯父勾结八王爷是板上钉钉之事,孙家的事不过是个引子,一旦拿到账册实证,曹家就无法幸免于难。 做下的事是抵赖不得的,一朝站错队,弥补却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曹家五代为官,即便到了这一代无人可用、稍显落魄,但百年来家中还是积攒了不少珍宝和田亩。抄了曹家,皇上的国库亏空便又能稍稍回血了。 没用的。 曹琴默绝望地望着窗外狭窄的天空,忽然放弃了。 不仅她是驴,连曹家也是驴,拖着沉重的磨盘在原地打转,也不过是替旁人白干活罢了。 他们在庄子上巧取豪夺来的钱,他们借着积攒财富从百姓那儿掠夺来的财富,他们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站队亲王得来的好处,最终也会落到皇上的口袋里。 等到这头驴子养得足够肥了,活儿干得足够多了,利用价值已经在岁月流逝中被榨干了,皇上就要把他们的磨盘卸下来,准备宰杀。 “妹妹,你说皇上喜欢不贪不腐的纯臣,还是喜欢又贪又腐的奸臣呢?” 曹琴默的眼神麻木,她忽然觉得不仅仅是这个后宫,哪怕是前朝,哪怕是这天下都是一座层层叠叠的围城。 所有的权力都像水流一般汇集到皇上的手里,这层层框架里的每一堵高墙,一个普通百姓费尽毕生之力也无法将其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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