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鸦头。 乌雅婵媛惊喜地看着萱贵人,脑子里尽是那志怪故事里的狐妖。 原来,这宫里她不是一个人,她不是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唯一,还有人一样醒着,不仅醒着,而且她不用酒精麻痹自己,她选择直视黑暗。 乌雅婵媛暗暗攥紧拳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道:“这宫里的女人,当真有意思。” 风拂在面上,温温的,手指的触觉也敏锐了起来,心也热热的。 她不是一个人,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女子啊,本身就是很多很多人啊。 * 寿康宫。 婵媛是太后的亲信,少不得要常常来此聆听教诲,服侍伺候。 这个从小就没见过几面的姑母,从前也不过是乌雅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自从入了深宫,就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她还是幸运的,儿子成了皇上,自己也成了受人敬仰的太后。 “婵媛,你入宫可不只是为了当一个毓妃的。” 婵媛看向靠在床上身子虚弱的姑母,苦笑了一下。 她连毓妃都不想当。 她能像现在这样按时去翊坤宫请安,受华贵妃的刁难讥讽,已经是用尽心力了。 一日日要在宫里忍受女人们为了绸缎赏赐,新鲜瓜果就吵吵闹闹,她早就倦了。 纵使是她看得上的萱贵人,瞧着她一天天逢迎华贵妃又讨好皇上,婵媛也嫌累得慌。 “臣妾刚入宫,诸事不明,还需太后提点,多加历练。” 她可什么都不想掺和,只想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她不害人,人不害她,就好。 “萱贵人即将临盆,她家世寒微,家中只是个八品官。若她诞下皇子,便是七阿哥,给你抚养,可好?” 什么! 乌雅婵媛惊讶地看着姑母,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她才十七岁。养育孩子?她做不到。 婵媛刚准备开口回绝,只听太后继续说道:“皇嗣,才是你的立身之本。如今你要位份有位份,要家世有家世,只差一个孩子了。你是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的女子,要记得自己的使命。” 使命。后位吗? 祖母是乌拉那拉氏,额娘也是乌拉那拉氏,两家如此紧密的联姻,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使命吗? 婵媛知道自己直接拒绝不会让姑母死心的,便答道:“皇子还是由生母抚养更好。臣妾来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太后娘娘不必急于一时。” 太后蹙眉咳嗽了一会儿,支起身子却慈祥地拉起婵媛的手。 “好孩子。你若介意皇子生母,萱贵人哀家也可替你除掉。她聪颖狡黠,纵容她势强位高,反而于你不利。你看可好?” 乌雅婵媛愣愣地望着姑母,半晌没说出话来,心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姑母就要杀了萱贵人?只因为她家世低微,无人撑腰?只因为她怀有龙裔,却聪慧有决断? 位高者捏死无权者,仿若踩死一只蚂蚁,连怜悯都显得可笑。 乌雅婵媛缓过神来,伏在床榻前对着太后磕头,“请姑母相信婵媛,婵媛定会诞下一位皇子,不叫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失望。太后娘娘也说了,萱贵人身份低微,就算诞下皇子也不值一提,臣妾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富察氏也诞下了六阿哥,何愁臣妾不能呢?” 太后听到“富察”的名号,不禁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婵媛知道,在姑母心中,富察氏比萱贵人更匹配做她的敌人。 “好吧。哀家这儿有个方子,你吃起来,必然很快有孕。” 乌雅婵媛从竹息姑姑的手中接过方子,低着头只是不经意地苦笑了一下。 * 夜晚。 银枝将熬得浓浓的九寒汤端来,迟迟不肯放在桌案上。 “给我。” 乌雅婵媛伸手去够,却被银枝小心地躲过了。 “小姐,真的非喝这个汤不可吗?太后娘娘明明是让你喝坐胎药,调理身子好生皇子的。” 乌雅婵媛望着这眼前的烛火,忽然悲上心头。 “这条命由不得我自己,生不生孩子,难道我还不能做主吗?” 她不想为皇上生孩子。 她不想连这么一点点自己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她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她也会因为对孩子的筹谋,陷入争斗的旋涡里,再也没有办法脱身出来? 她不敢想,只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愿为那个男人承受生育之痛,也不愿为那个男人承担养育之责。 一剂汤药,便可一劳永逸。 乌雅婵媛从银枝手中夺过汤药,含泪饮尽,露出欣然的笑容。 小小的碗还被她捧在手心,就好像她的命运也在她手中。
第305章 番外乌雅婵媛篇 沽酒寻梦(三) “我想拿你当刀子使。” 乌雅婵媛一愣,颇具兴致地望着面前的萱嫔,心里暗暗一乐。 上次自个儿对她直来直去,是吃醉了酒口无遮拦;她回以如此直白的话,倒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宫里,和谁说话都得花心思猜来猜去,这样说实话倒叫人欢欣。 乌雅婵媛轻笑一声,低头斟酒,淡淡道:“萱姐姐还真是没喝酒就已先醉了。” 见她不答,婵媛端详着萱嫔那镇定的样子,将斟满酒的杯子推给萱嫔,继续挑衅,“拿我当刀杀谁?你要背叛你的华贵妃娘娘了吗?” 乌雅婵媛虽不参与宫中的争斗,却也没闲着,宫女太监们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位萱嫔娘娘。 有人说,她小门小户出身,一水儿做那低声下气的事儿,只以为顺着皇上心意,实是个奸妃。 有人说,她是三姓家奴,入宫前投靠甄氏,入宫后投靠富察,得了宠又投靠年氏,最是个不忠不义的。 有人说,她让颇有姿色才艺的宫女都生出了不安分的心思,是泼天的运道让她成了皇上的妃嫔。 乌雅婵媛知道,身无依仗的女子,从小小答应爬到今日嫔位,必然心智不同常人。 萱嫔并没有喝她给的酒,反而轻轻地推拒回来,将杯子又移回她的跟前。 “太后。” 太后?什么太后? 乌雅婵媛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望着眼前的女人,手指微微发抖。 她要杀的人是太后! 一瞬间,乌雅婵媛只觉得心中纠缠着两股寒意,冻得她麻木无觉。 太后想要为她杀母夺子,萱嫔亦想要直取上将首级。 这两个人的狠毒不相上下,而且一切都发生在风平浪静、和睦友爱的表象之下。 如果没记错,萱嫔还每天“孝顺”地去寿康宫抄经呢。 这两个人天天对着自己想杀的人也能摆出一张笑脸,一个慈爱一个恭敬,真是可怕。 乌雅婵媛再回过神来时,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酒也洒了一些出来。 萱嫔到底想干什么? 乌雅婵媛忽然意识到,富贵高位好像只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她别有居心。 “若非太后的旨意,你的父母如何会将你按照先皇后的模子来教养?你这把双刃剑可不是我磨的,是太后她自己十几年磨一剑磨出来的。” 窒息。 萱嫔话音刚落,乌雅婵媛就有一种被人一把摁进水中的窒息感。 她数年的挣扎、数年的疑问、数年的反抗一瞬间都得到了解答。 她看似在家经常反抗阿玛和额娘,实则在满足他们需求当一个“闺秀”的过程中,早就落入了太后的圈套。 于她自己怎么不算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呢? 明明她从来就没被当成个人看过啊。 乌雅婵媛忽然释然地托着下巴看向萱嫔,“你有几成把握?” “若非万全,绝不引你入局。” “人世间充满了偶然与意外......” 这是杀太后。 乌雅婵媛不禁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得又喜又恐。 被线牵着的木偶,要拿着刀转过身去杀了操纵她的傀儡师。斩断她身上的丝线,让自己的行动只随本心。 “但我信人定胜天!” 萱嫔对着她十分笃定,眼神之中是熠熠的光。 乌雅婵媛笑了,又取了一个新杯子,斟酒满杯,推给她,“好一个人定胜天。” 窗外窸窣响动,是翠竹被风打得东摇西晃,乌雅婵媛看向外面的世界,却有置身山水、云雾缭绕的错觉。 绝顶之上,松下对坐,唯有两人而已。 * 太后逝世后,乌雅婵媛的日子越发清闲好过了。 除了时不时应付一下皇上,其余的时间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读了很多书,开始学作画,甚至还拿出先帝流传下来的算术要义拿着看。女子本是不能读这些的,但皇上宠爱她,也给了她机会钻研那些几何和微分的外来之术。 自己这条命,用来替旁人做事,是提不起劲儿的;但是用来丰富自己的学识阅历,又觉得时间怎么都不够用了。 坐在书房里如饥似渴地翻阅典籍时,婵媛总是觉得自己幸运的。 幸运在外头的官员数年寒窗苦读,最终也就是得到了一个替皇上卖命的机会,学业是不能再精进了,剩下的便全是权谋和附庸。 科举,说白了,不就是看谁跪得更低,跪的更合心意吗? 那些经纶道理,仕途经济的东西并不能真正造福百姓,也不能评判一个文人的忠奸善恶。 八股取士,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看这个人到底“想不想要”、“服不服从”、“驯不驯顺”。 婵媛想到这里,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那和萱嫔举杯共饮的软榻。 她,就是这样的。 想要、服从、驯顺。 乌雅婵媛忽然感恩命运,自个儿好像直接坐在了终点上,此刻已经得到了萱嫔一生一世无法企及的东西。 她不必争取,就能读到万卷典籍;她不必服从,仅在其位就能震慑他人;她不必驯顺,皇上的宠爱和赏赐并不会因为她的冷淡而减少。 普天之下,无人能够像她这样。 可是,这对于萱嫔来说,仿佛有些不公。 婵媛又回想起那日逃出府门看到的街道:满目的男子,满目的不公。 权贵坐在马车上,骑在骆驼上;平民拉着牛车,赶着骡子;书生穿着破了洞的鞋子匆匆赶路,哇哇哭泣的孩子被装在木盆里像物件一样贱卖...... 天下雨了。 婵媛恍惚地看向门外。 想象里的书生那破旧的鞋子踏进了水坑;水牛不听话地在原地不动,拉车的汉子哭嚎着向前;吆喝着卖孩子的男人更加声嘶力竭;只有达官贵人在车里气定神闲地吃了一口雪花酥,感慨这雨落得甚好,城外的庄稼今秋收成大抵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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