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兀然缓下脚步凝视着我,玛瑙般的瞳孔在夜色中恍如深邃宇宙中的红矮星。他没有开口,我也没有说话,我们之间的呼吸好像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半响,铃屋轻轻地问:“为什么啊?” 我看向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他是这个反应,毕竟以他过往间对于生死淡然又超脱的态度,应该轻描淡写地弯起眼睛说声“没问题”才对。 “因为我很怕疼啊,喰种一般分食解体人类的时候,人可能还保有意识。” 光是想一想各种报道里的马赛克画面,我就头皮发麻,于是诚恳地陈述道:“太疼了,还是直接死掉比较痛快。” “也是啊,有些喰种喜欢折磨人类。” 他很快理解了我的想法,“我会帮真子的——所以你喜欢割颈动脉还是戳心脏大脑?” “颈动脉吧,”我认真地思考,“容错率小,死的比较快。” “血会'噗'地喷出来哦。” 他举起右手比划地一下自己的脖颈,熟稔地向我分享经验,“还会喷的很远很高,满身都是......” 我眨眨眼,有些想象不出这种限制级B级片画面:“就像是红色的喷泉一样吗?” “嗯,有点像。” 铃屋思索了片刻,“但是我记得喷泉只会向上吧——我之前有在东京的中心公园里看到过,很壮观的,而且喷泉旁边还有好多好多白鸽可以喂呢!” 不是,明明刚刚谈论的不是这个话题啊。 我有些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但还是接了一句:“中心公园还有鸽子?” “对啊,下周真子可以和我一起去喂。” 他又开始构想起以后的假期生活,“那边有家面包店里面的甜甜圈特别美味,到时候一定要去吃一下。” “好啊......” 我下意识答应了,反应过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得看到时候我放不放假了。” 在洒满暖色的道路上一路向前,我们就这样顺着这样那样的话题继续聊下去,从中心广场啄食的白鸽到上野动物园老虎的刻板行为,再到最近CCG有什么重大活动,最后拐到了不知天南地北。实在嗓子干了不想说话,我与铃屋闲着无聊便相互踩一踩伸长的影子,安静地聆听对方的呼吸。 一起行走的路程一长,铃屋的步伐就变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快的时候领先我数十步,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停下来向后张望张望,等我跟上了,又随着我的速度慢吞吞地走一会儿,最后又加速到最初的速度。 反复循环了几次后,原以为他会瘪着嘴向我抱怨,念叨说“真子好慢啊”之类的话。 可是没有。 他只是主动地放缓了速度,跟在我旁边。这让我无意识地想起来还在学院里的日子,那时的我需要主动扯着铃屋的衣袖希望能够慢慢走;几年后的他已然养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在适应我的速度。 静谧的时间悄然无声地转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铃屋语气昂然而亲昵地喊着我的名字。 “真子!你看,这里还有学校!”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仰起头,路灯下的指示牌与录取通知书上的字符重叠在了一起。 【东京工业大学】 “啊......这好像是我的大学。” 我内心感叹着:真没想到啊,竟然是在这样偶然的状况下来到了考取的大学。 铃屋“诶”了一声,眼睛亮晶晶,问我:“这是真子的大学吗?可以进去看看吗?” “白天应该可以,但是晚上的话应该也关掉了吧。”我回忆着各类新闻,东京地区大学的晚课也因为安全问题而暂时停止了,“而且我没带学生证,很难和门卫证实身份,估计是不会放我们进去的。” “那只要不通过大门进去就行了吧。” 他的视线在周围游荡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了数十米外的枣红色砖瓦与靠墙的深绿色垃圾桶上。 我猜测到了他的想法,吞咽了一下口水:“你不会是想......” “真子也想到了对不对?” 他的神色是如此的烂漫无辜,温顺无害,“翻墙进去不就好了。” . 翻墙是一门技术活。 对于我来说,除却在学院里为爬墙探望被关禁闭的某位少年,我的翻墙经验几乎为零。眼前这堵两米多高的墙犹如难以跨越的天堑,如果没有铃屋的帮助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冒出这种大胆的想法。 我还在呆愣地望着墙壁,铃屋已然踩着垃圾桶以我无法理解的姿态窜了上去,万分熟练地张开腿跨坐在墙顶,俯下身将右手递给我。 五指微张,掌心的纹路并不算干净清晰,除却留有标志性的人体刺绣,还横着层叠的疤痕与凸起的茧印。他的声音又清脆地像是落在叶子边缘的雨滴,雀跃十分。 “在这里。” 我同样爬上紧闭的绿色桶盖,一只手扒住墙壁突出的砖瓦,另一只轻轻地覆上铃屋的掌心,温热的触感持续刹那,他便握住我的手向上用力一拉。 借着力,我终是手忙脚乱地攀上了两米多高的红砖墙顶。 整个身体横在墙顶后,我才稍微有了安全感,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 视野变高,依稀能眺望到远方的霓虹灯光,零零落落地散在城市各方。 铃屋与我面对着面,我还没来得及扒住砖瓦,他倏然抬高了我仍旧因慌张而死死拽住的右手,我不由地顺着他的动作身体前倾。月光打下,泛着荧光的昳丽长相完完全全占据了我的视野。 瑰丽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睁大眼睛的模样,他轻柔地、小幅度地摇了摇交叠的手掌,得出了一个让人脸颊发烫却难以反驳的结论:“我们牵手了呢。” 我的视线四散溃逃,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确实牵手了。但我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想着,这好像又不能代表些什么,他与我之间的关系还没有紧密到成为所谓恋人的程度。 我没有看他,第六感告诉我,他好像在注视我。 周围很静,除却弥散在夜晚清冷空气中那近处的富有节奏的呼吸声,独留我的心脏噗通作响、格外吵闹,全身流动的血液仿佛逆流一般地在发烫。 “你要先翻过去吗?” 不知过了多久,我艰涩地开口,闷闷地找了一个话题,僵硬且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被紧握的指尖。 他闻言,终于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确认我能够稳定地呆在墙上后,才从两米多高的墙壁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哇,好厉害。 我注视着他矫捷的举动,再一次由衷地感叹到铃屋身体以及技巧的强悍。 至于我该怎么跳下去呢? 墙壁的另一侧是一片树林,没有路灯,黑不溜秋,让人看不清地面,我开始思考如何依靠铃屋的浅色脑袋来预估自己离地面的高度。 不对啊,好像还可以用手机照明。 我用左手扒着墙壁,另一只手努力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 “直接跳下来就好了啊。”铃屋仰着头对我说。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了一下地面,确定了高度和方位:“可是我有些夜盲,看不清落点。” 手电的光同样照到了铃屋,他的眼眸中仿佛漾开了点点星辉。 他眨了下眼,笃定地说。 “没关系的,我肯定会接住真子的。” 我俯视着他仰起的面庞,仿若又回到了数日前的水族馆,他向我说出的同样的话语。 “嗯,我知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蝇,无意识间摁灭了手电,昏暗的环境令我无法从表情来判断他有没有听见。 长期相处建立的信任感促使我将手机放回衣兜,墙边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可能是由于图片记忆,落点旁铃屋的身影却依然留在脑海。 我朝他说:“我跳了啊。” “嗯!” 作为翻墙新手的我小心地挪到墙壁边缘,十分没有技术含量地向下一跳。 当落下去的那一刹那才发现,应该扒着墙向下跳才对,学习铃屋直接跳两米多高的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如果直接落地了多少得崴个脚。 我闭着眼胡乱地扒住能够到的事物,几瞬后手臂先是触及了微凉的皮肤,耳旁似乎蹭到了柔软的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颌便猛然一痛,大概率是正巧砸到了铃屋的肩膀,或者,也有可能是锁骨? “嘶——” 我吃痛地倒抽一口凉气,生理盐水溢出眼眶,等回过神来已然踏在了平整的泥土地上,捂着麻木的下巴等待痛感减轻。 铃屋站在我身前十几厘米,平视向我,先是盯着我按揉的下颌,而后视线似乎又向上偏移了几分。 在他安静的凝视下,我忽然意识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愧疚感漫上心头,我伸手指了指他的肩膀,示意他看一看有没有淤青:“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铃屋飞快地打断,墙的另一侧没有路灯,导致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察觉到他缓慢地靠近。 “但是真子好像很疼的样子。” 他边端详我的脸庞,边抬起手,弓起的指骨将将擦过了我的眼角,轻声的呢喃中浸着隐隐的惊奇与兴奋。 “都哭了啊。”
第25章 似乎每每面对铃屋的时候,感官总变得细腻,时间也格外漫长。落点的树荫遮掩住夜色,我只大概知晓他脸庞的轮廓,却难以判断神情,知道他此刻离我的距离很近,近到鼻翼能够感受到清浅的气息,与我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由于下颌还在隐隐作痛,我才勉强将自己将意识从这种黏糊糊的氛围中抽离出来,否认道,“我没有哭,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这样的嘛,好可惜啊。” 铃屋的口中虽是道着可惜,语气却没多少失望的成分,他仍然难耐好奇,近距离地注视着我。 我能够接受有月光的夜色,却不喜欢完全的黑暗,一是因为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我的视物能力低下,二是会令我想起童年被锁在狭小房间里的日子。倘若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离我这么近,我早就应激反应般地逃离了,奇怪的是,对于铃屋的这种行为我竟然没有太多的不适感。 果然还是因为认识好几年,太熟悉了吧。 在心里下定论后,我伸出手戳了下那张咫尺之间的,肤质细腻如人偶般的脸颊,往外推的同时提醒道。 “不要凑这么近啊。” 他“哦”了一声,没有反抗,乖顺地顺着我的力度向后退了一步。 “咔擦。” 脚下发出的踩碎树枝的脆响,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明显。这细小的声音钻入耳朵,引起了我下意识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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