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意识到是铃屋发出的声响后,我松了口气,正准备拿出手机照明,倏然一瞬,垂在身旁的右手臂被人虚虚地握住腕部,又一点点地划向了掌间。 我半边身体僵硬了起来,小拇指下意识弯了一下,指尖擦过成排的红线,带来陌生的痒意。 随着指缝被缓慢地填满,大脑再次宕机,内心满是杂乱的感叹号,连脱口而出的问句都不成逻辑,甚至有些结巴。 “手......铃屋你,你在干什么?” 严丝合缝紧贴着的手掌被晃了晃,铃屋坦然自若地说:“和你牵手啊。” “不是......为什么要牵手啊?” 他认真地阐述了理由:“真子不是在黑夜里看不见嘛,万一摔倒了就不好了。” 啊,好坦荡而正常的原因。 这让我运行过载的头脑逐渐冷却了下来。 “谢谢你......但其实我可以开手机照明的。” 我空出的另一只手摸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又强调了一遍试图更改自己在他心里孱弱的形象,“况且我真的没那么容易摔倒。” 好歹也是呆过搜查官学校,感受过魔鬼体测的人,只是没到达搜查官标准而已,我哪有铃屋想的那么脆弱。 我边说,边试探性地松开,却还是被他黏黏糊糊地挽留般地勾住手指。 “真子不喜欢这样吗?” “不是不喜欢。” 我含蓄而耐心地回答他,“是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牵手的地步。” “这样吗?” 铃屋不解地拖长尾音,“我看动物园里很多男男女女都会牵手走在一起,而且他们看起来都很高兴的样子。” “因为他们在谈恋爱吧。” 我默默放弃挣脱,干脆拉着他直接向前走,顺着被人踩出的小路试图走出这一小片黑黝黝的树林,同时又从生物知识的角度向他科普道,“一般只有恋人之间会这样牵手,以及这类行为会让人产生性/激素,脑垂体产生多巴胺,这些物质让人感到愉悦、兴奋。” 他缀在我的身旁,顺着我的逻辑问:“我们不是恋人,所以不能这么做?” “对啊,我们是朋友,友人之间很少这样做的。” “那什么样才算是恋人啊?” 我脚步一顿。 嘶,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清楚啊,我又没和人谈过恋爱。 “大概、大概是......” 我开始回想各种书上的定义,再结合电视里播出的爱情电视剧电影,“两个人相互喜欢,表白,然后牵手、拥抱、亲吻之类吧......应该是这样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他长长地“诶”了一声,不再言语,仿若陷入了沉思,安静默然地跟着我。 校园边缘的树林并不大,只一会儿,手电的光线便划向树影的边缘,皎然的月光顺着稀疏的枝叶流淌了下来,我的视觉终于也恢复正常。 走出了树林的阴影后我关掉手电,捏了捏另一只不属于己身的手掌的虎口,转过身对铃屋说,“总之,现在可以放开了,我可以看见了。” 我确实可以看见了。 一转身,那双流转着月色的猩红瞳孔便落入视野,隐约倒映着我的面庞。他落后我一步,身上还零零落落地散落着树叶的深色阴影。 清脆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一张一合地流淌出来,我甚至能看见了那微微探出的殷红的舌。 “可是我不想放开呢。” 他轻声道。 我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于是疑惑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明明已经没有理由进行这个行为了,根本没必要继续下去才对。 “当然是因为和真子牵手很开心啊,比前几天杀死那些喰种的感觉还要好。” 他一点也没有露出羞赧的神情,只是理直气壮、陈述事实一般地开口,吐息却如同黏腻的蜜液,裹挟着浓烈的欢愉感在我耳边流淌,“我想要继续和真子牵手,想要和真子更加亲密,想要和真子一直在一起——这种感觉一定是喜欢吧,我很喜欢真子哦。” 我对这个回复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是我向来喜欢逃避这种复杂纠结的情感问题,本来又准备躲闪他直率坦荡的视线,或者强行打断他换一个话题,但是我居然选择屏住呼吸,强迫着自己直视那双漂亮的,闪着光的眼眸,仿若被蛊惑一样地盯向他。 “之前在水族馆的时候,真子说过,你对我的喜欢,比一点点多很多,刚刚牵手你也没有拒绝我呢——所以,我们是相互喜欢的对不对?我好高兴啊!” 铃屋越说越像是受到了鼓舞,眼中的光芒更盛,两侧的颊肉好像也因兴奋而露出点点酡红,在白皙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昳丽。他将我那被紧攥多时的手掌摊开,轻柔地覆到了左胸口处,温热的心脏在柔软的棉制衬衫下正一下一下地鼓动着,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话语不曾作假。 “我们表白过,牵手过,刚才也拥抱了一下,唔,虽然时间很短。” 他无比欢欣地弯起眉睫,像是寻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童,无暇如天使的面容上载满纯然的喜悦,“按照恋人的定义,我们只差亲吻这个步骤了吧。”
第26章 指尖蜷缩,掌中跃动的心跳是真实的,也能察觉到来自脸庞、耳后、甚至浑身的热意。 眼前少年的眉角上挑,左脸肌肉不自觉地上拉,眼睛亮晶晶的,这些无一不表明他在期待我的回答。 即便逻辑感人,几乎全是奇怪的诡辩,但铃屋说的有一点不错——我同样也承认过,我的的确确对他怀有某种程度的喜欢——即便这种喜欢并不纯粹,夹杂了太多杂质。 倘若是普通人,这样美好的时刻,情到浓时本应踮起脚亲吻,然而对于我,单纯的喜悦褪去后,搁浅在心灵凃滩的是对于所谓恋与爱二字未知的、刻入骨髓恐惧。 因此我收回了手,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轻缓而残忍地浇下冷水:“不对。” “不是经历了拥抱、亲吻或者性行为后,人与人之间就能成为所谓恋人。”我纠正了他误解的逻辑关系,“大多是建立了亲密关系之后,他们默认对方可以作为恋人的接触。” 他歪了歪脑袋:“那我们可以......” “我不知道。” 我知晓他即将问出的问题,“我只知道,我非常、非常害怕建立亲密的关系。” “为什么会害怕啊?” 他若有所思地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子你看上去好难过。” 为什么? 我顿了顿,遥远的回忆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让人看不真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原因。”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对铃屋说。 “或许,你可以从我的过去中找到答案。” . 我们在东京工业大学的校园里闲逛着,寻找着一个适合长篇累牍讲话的地方。 教学楼全部被锁住了,无法进入,打消了我们准备找个教室坐着聊天的行径。幸运的是,穿过环形走廊,这个学校中央有一个不小的人工湖,坐在石椅上远眺波光粼粼的湖泊也是不错的选择。 从云层透出来的月光呈现出不规则的阴影,好似将天空分割成了无数碎片,一点点星光倒映在湖泊中央,亮色的光线向着周边的树林无限延伸。 “以前应该和你提过,我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我向来不喜欢回忆,但是细致的内省往往需要我将自己的记忆摊开,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到造成行为动机的原因。 伤疤与痛楚会随着时间变得麻木,又逐渐消散,但是记忆不会,它会变成沉底的木,悄悄潜伏起来,待到无人之时倏然出现,载着我前往虚幻的梦境,那些过往则如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涌现。 我对于亲密关系的恐惧应该是来源于童年。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院长会隐瞒我的病史,假装我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因此也有养父母把我领养走了。” 我无比平静,仿佛在叙述无关的事宜,我也本应如此,冷静、理性,将情绪浸到波澜不惊的冰川湖水中,“他们大多数一开始对我挺好的,但是只要发现我的病就会把我送回孤儿院。” 小时候的我希望能够拥有一对父母。 我渴望认同,我强迫自己乖巧地微笑,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到最好,寄希望于那些领养人夫妇的好心,希望能够忽略我天生的心脏缺陷。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他们在察觉我身体的异样后,眼中的厌弃往往是藏不住的。 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实也很容易理解,应该很少有人会希望领养的孩子是需要花大价钱治疗的病秧子,更别提没有血缘关系的羁绊后挑选的标准会更苛刻,领养者往往想要一个漂亮、聪敏、健康的后代。 只可惜作为被挑选者,与无数次被送回孤儿院的人,当时的我一边发自内心地厌恶领养者的虚伪,一边堆满讨好的微笑来增加自己作为展示品的价值。 ——只要微笑点头,足够乖巧,等到领养手续办好了,他们就会成为你的父母。 悉心整理着我衬衫衣领的孤儿院院长是这样说的。 这句话我相信了多少次,就被那些所谓父母丢弃送回了多少次,这大概也导致了我对他人高度的不信任。 “大概就这样持续了几年吧......再然后啊。” 夜晚湖面的湿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耸动鼻翼,深吸了一口,“我十岁多的时候,院长把我送给了一对养父母,嘛,他们的相貌名字我都记不清了。” “那一对养父母一开始对我很好,不在乎我的心脏病,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夸赞、亲吻、拥抱我。直到啊,我发现——” 我们肩并着肩,正在安静聆听的铃屋突然竖起手掌抵住了我开合的唇瓣,口中吐出的湿润气息打在他的掌心。 “可以不用继续说的。” 他轻声说,“已经足够了。” 我不知道是他实在太过敏锐,察觉了我言语间的情感,又或者由他自身的经历猜测到了结局,还是曾经在收容所里听过关于我过去的传言。 “其实我当时被注射了很多药物,记忆本身不太清晰......好吧,那就跳过这段。” 我安抚性质地拉下他的手,“后面其实没什么了,两年后的我被抛弃在了医院门口。” “是有栖川凉子把我捡了回去。” 与社会隔离数年的我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浸泡在漫长的浑噩与麻木中,我甚至体会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常常厌恶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想着要不结束一切算了,但我又是十分幸运的,有小部分的人与事物留住了我。 “我很喜欢凉子。照理来说,她和我的关系应该很亲密才对。” 感受到来自湖边湿气的寒冷,我下意识地贴近了靠向铃屋的一侧,试图从他的身躯上攫取温度,脑内仍旧理智地剖析着当年的种种,“很可惜,我与她并不在一个世界里,即使我们离得很近,我好像也完全不了解她——现在也一样,凉子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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