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课题该怎么做了!” 铃屋正扯着眼角的红线,闻言茫然地望向我,显然无法理解我是如何在短短几分钟内转变了态度。 但是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分享一下心路历程,他就仿佛已经说服了自己,以一种“我就知道”的笃定态度,捧着脑袋、弯起双眼看向我。 “真子果然超厉害呢。”
第23章 大部分时间里,铃屋说话总是不假思索,他不太在乎人类社会的社交法则,也不愿委婉迂回,对于任何人任何事的评判基本都是直截了当,发于内心的。 这种直白而真实的评价往往会刺痛我,但偶尔吐露出的一些正面看法有时又像是炎热夏日里喝到甜滋滋的冷饮,每抿一口都感觉心境更为舒畅。 说到底,被夸奖确实会让人感到愉悦,作为一个十分肤浅的人类,我也并不觉得这种情绪的显露有何不妥。 正当我准备谦虚一句“没有没有”时,服务生的上餐动作打断了我即将做出的虚伪举动,铃屋与我的注意力也转移到热气腾腾的餐食之上。 朴素的陶制餐盒是棕褐色的,掀开盖子会飘出袅袅的烟雾,米饭上铺满了酱汁浓郁的片状鳗鱼;对面的带有餐厅标识的白色餐盘中央是调味过的盖浇饭,周围铺满了肥瘦相间的叉烧,唯独右上角点缀了几颗翠色的西兰花。 铃屋在蒸腾的热气间开口:“我可以用叉烧和真子交换鳗鱼吗?” 对于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很少拒绝过铃屋。将餐盒向前推了推,我肯定道:“当然可以啊。” 交换完部分餐品过后,铃屋双手合十,颇具仪式感地念着:“那么,我开动了!” 这个举动有些陌生。 凉子并没有教过我吃饭的礼仪,她只教会过我如何使用碗筷;之前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在水族馆的餐厅,铃屋吃饭前都没有做过这个动作——所以,这是他这些天学习的,吃饭前需要进行的举动吗? 当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我都认为自己无聊到过分。 接下来,我便生疏地模仿着说了一句。 “我开动了。” 咸甜味的酱汁淌过舌尖,柔软的鳗鱼夹杂着米饭被吞咽进食管,当胃被填满后,愉悦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今日的铃屋意外地很安静,没有在吃饭期间挑起任何话题,只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瞟向这里。我竟然有些不适应这种安静,又不希望打破整个店面寂静的氛围,更何况,就算搜索枯肠我也很难从沉闷的生活中寻出有意思的事物来搭话,于是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餐食上。 当我将最后一粒米仔细刮干净,将饭盒放在一旁时,才发现对面的铃屋已经咬着勺子品尝起冰激凌圣代了,他眯起眼一脸享受的神情,一只手又将桌上的草莓甜品推到了我面前。 “这个千层也很不错。” “嗯。” 我模糊地应了一声,执起勺子切割了奶油蛋糕。余光中,对面的少年似乎停下了一切动作看向我。 莫名的,我隐约察觉他在等待着我的评价,或者说是,我的肯定。 绵软的奶油融化在口中,泛出丝丝的酸甜。 这是我第一次吃草莓千层,根本没有比较的对象,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我只是直白地告诉铃屋内心的感受:“很好吃。” “鳗鱼饭、叉烧、甜品——这里的餐品都很好吃。” 我认真地看向他专注的、载满期待的面庞,又补充了一句:“我都很喜欢。” 眼前这双漂亮而熟悉的眉眼再一次弯了起来,表露出的明亮神情像是浮在了云端之上,是飘飘然的、直率的欣喜。 “真子以后还会和我一起来这里吗?” 以后吗? 我品尝甜品的动作一顿,思考了片刻。 从现在开始的时间好像都可以称作以后。我至少还会在东京呆三四年,因而大概率还会和他再来这个餐厅吃几顿吧。 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应该吧。” . 铃屋将随身的画具寄存在了这家店铺。 伴随着一句拖长腔调、尾音上挑的“实在是拜托了”与服务生热情的“欢迎下次光临”,我们终是推开玻璃门离开了这家餐馆,没入了沉沉夜色。 行走于笔直的、通往地铁站口的道路上,我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把画具带回去呢?” “因为啊,带来带去超级麻烦啊。放在这里多方便,有空随时可以来拿,还离动物园这么近。” 铃屋轻巧地跃上几米外的护栏,张开手臂像是走平衡木似的向前挪动,他左摇右晃着,看起来下一秒就会失去平衡摔倒,但是我知晓他身体的重心始终是稳稳当当。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也从前面的红色邮筒跳了下来,定在我的身旁,不带间隔地、跳跃性地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真子接下来有事吗?” 我茫然地回答:“没有吧。” “想继续出去玩吗,比如去看场电影?“他充满憧憬地说,“我还没去看过呢,电影院会在哪?好像商场里会有。” “最近晚上商场基本都关门了吧......” “啊,好像是的。” 铃屋瘪瘪嘴,高昂的兴致杳然间消失无踪,“都怪那些喰种。” “没办法啊,大部分人都很惜命的。” 他没有回话,而是放缓了脚步,满脸思索。 我同样也在脑内搜寻了几个娱乐场所,包括游乐园、周边的景点、甚至中心公园,但是一一都被残酷的现实否决了,印象中这些地方在夜晚也都关门了。毕竟最近因为捕食事件,全东京都在戒严。现在不过是八点出头,马路上来往的车辆都寥寥无几。 纠结半天后,我最终叹气着提议:“回CCG吗?” 铃屋歪头看向我:“真子想回去了吗?” “不想。” 毕竟一旦回到CCG,回到那忙碌、压抑、难以喘气的氛围下,很难不对即将来临的繁杂现实感到恐惧与痛苦。我确实想要逃避这一切,但是理智又告诉我:现实本身是难以逃避的。 我直白地抛出顾虑:“但是——就算不想回去,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吧?” “怎么会呢?” 他困惑起来,“东京那么大,明明有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啊。” 我抬眼看向铃屋。 他的发丝上流转着轻盈的月色,绯红的眼眸中包裹熔金一样的色彩,他问道:“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摇头:“好像没有。” “那就——” 铃屋快速敲定了路线,他扬起手臂指着没有尽头的街道,“先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吧。” “走去哪里?” “不知道啊。” 不知道? 我迷茫地注视铃屋,他同样注视着我。 夜色沉沉,星月漏进垂下的眼睑,明明暗暗的不规则色块洒满整个视野。倏然,月白的发丝描摹出模糊的弧线,他凑了过来,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陈述着理由,“既然真子不想回去,那么只要不回去就可以了,不是吗?” 微凉的风擦过脸颊,来自近旁的词句夹杂漂浮不定的气流,从左荡到右。说起来似乎是这个道理,但是又有哪里有着说不出的不对劲。我在心里这样想着,继续安静地聆听眼前的少年开口。 呢喃般的话语像是从机器中里缓缓滚出的、软糯的棉花糖,黏黏地沾在铃屋的唇齿边缘:“再说啊,去哪儿很重要吗?” 他的表情、语气已然透露了想法,却仍然在征询我的意见。 也许我应当抛出借口,譬如喰种,譬如时间,可是我没有。 大概是因为散落的朦胧月光将我整个包裹了起来,将理智蒙上了一层薄雾。我竟然莫名憧憬这一场漫无目的,充满未知的旅途,甚至还恍惚附和了一句。 “是啊,不重要。”
第24章 我们就这样踏上了旅途。 一开始我与铃屋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顺着道路向前行走。 我感到有些百无聊赖,余光偶尔会刮过铃屋的侧脸,他那眉眼弯弯的模样却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无趣。 铃屋本身不算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在被迫接受不感兴趣的事物时常会走神,对待理论课黑板上的对策法可能还没有窗外飞过的闪粉蝴蝶有趣。诡谲的是,他却对我颇有耐心,乐此不彼地呆在我身边且并不感到厌倦。 这是一种改变,从我的角度来看是有利的改变。 而我呢? 我当然也变了。 如果是十六岁的我,绝对不会答应和任何人在有喰种出没的街区漫无目的地闲逛。 虽说潜意识里,我对喰种这类生物并没有过多的类似于猎物对于猎人的恐惧,甚至有一种奇怪而异常的漠然。但在这一个充斥着人类天敌的世界,即便我没有真正直面过食人的怪物,但是不难从电视、报纸、手机新闻这些社交媒介来得知他们,不,或者说是它们的危险性。 趋利避害是大部分人的本性,而半小时前的我违背了自身的本性。 我确实能拿出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证明自己并没有抛却理性——譬如自己也算是搜查官学校里出来的,还是与喰种尸体打交道的研究员,天天淫溢在相关的工作中,无意间会削弱了对喰种的恐惧情绪;另一方面,因为旁边有身为搜查官的铃屋,外加他对待喰种的态度太过轻松,提议夜晚出去玩就仿佛是几年前来我宿舍里敲门对我说一起去教学楼旁边看小猫一样,令我在潜意识里不认为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可怕。 可惜的是,我清晰地记住了几十分钟前附和他的瞬间——那一刻,我发热的大脑里什么也没有想,舌尖淌出的话语只是顺从了本初的愿望——那便是我确实想与铃屋在一起闲逛,无论去哪。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引来了身旁少年不解地注视。 “怎么了?真子累了吗?” 我别开视线摇头:“没有啊,我只是随便深呼吸一下。” 事已至此,也许我应该补救一下,询问铃屋遇到喰种该怎么办? 脑海出现这个问题的下一秒我便自我否定了。 我对铃屋的脑回路还算了解,即便问了估计他会哼着歌说,那太好了,如果遇到的话我把喰种杀死,然后正好真子你也可以近距离研究研究尸体,说不定还可以拿到新的库因克之类的话。 因而大概率是问了也是白问。 我顺着遇到喰种的情况展开想象,最坏情况是被喰种杀死的话...... 想了半天,我终于拉了拉少年的衣袖:“铃屋,你带库因克小刀了吗?” 他顺着我的气力侧身,疑惑地转头:“带了啊,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斟酌着词句,“如果我被喰种抓到了,到时候请你直接杀死我,或者在不威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把刀扔给我,让我有机会自杀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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