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的植被,只有这片竹子还算长得茂盛青翠,似是心有所感一样,她看向竹林后年的一处房间。 这个房间的窗朻已经被毁坏,怀瑾看向韩念:“这个房间……” 韩念低着头:“是公子的。” “我知道。”怀瑾立即走过去,到了门口,却有些不敢进去。几次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箱柜都被打开随意扔在地上。 这只是一个空屋子,在窗户旁边,有一个矮桌,上面有一个半碎的茶杯,坐在桌边,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竹林。 “他是否常坐在这里写字、喝茶呢?”怀瑾拿起那只杯子,手上立即沾满了灰。 韩念以为她在问自己,回答道:“我、不常进张府。” 他只是一个细作,向来只在黑夜里出现,如鬼魅一般,见不得光。 怀瑾仿佛没听到似的,她将那只杯子放在唇边,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夏福担忧的提醒:“主子,脏……” 可是她不觉得脏,这是张良喝过的杯子,他的唇曾印在这上面。 他的唇丰润又嫣红,嘴角有些往上翘,单看那张唇,会觉得妖冶,可是和眼睛眉毛一起看,却毫无女气,是一个面若冠玉的谦谦君子,是她心爱的人。 “张家的祖坟在哪里?”怀瑾问韩念。 韩念说:“在新郑……” 他意识到这里已经不再是韩国了,黯然的改了口:“在颍川、郊外的、一座山下,张家、历代先祖、的遗体、都、都葬在那里。相国大人、和夫人、也被公子、葬在那里。姑娘……我们何时、将公子的、骨灰下葬?” 下葬吗?怀瑾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像有几千只小虫子在咬她的心脏一样,她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眼泪,她道:“我要让他风光大葬。” “姑娘的、意思是?”韩念有些吃惊。 “张家的宗祠可还在?”怀瑾问。 “我不知。”韩念摇头,他虽跟随张良多年,但对于张家的事,却知之甚少。 夏福对于贵族事却是了解不少,他道:“张家最显赫的是张公子父亲这一脉,所以战火一来他们首当其冲。但张家定还存有旁枝族人,宗族排位和家族子孙是大事,不会寻不到痕迹的,待尉缭大人回来,主子问他就是。” 怀瑾点点头,在这间破落的房子里枯坐了许久,尉缭终于来了,夏福把她的意思一转达,尉缭立即表示会派人去办。 “我已经见过吴腾,他替我们安排了住处,我们晚上去那里休息吧。”尉缭温和的把她拉起来,一身衣裙都沾满灰尘。尉缭拉着她往外走,轻声道:“你也该把自己收拾干净一些,张公子看见也会欢喜。”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他再也看不见了。” 尉缭无言以答,她活的这么清醒,清醒到连死也不惧,这些天没有人敢让她独自待着,唯恐她会再次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8章 死嫁 怀瑾泡在热水里,张良的骨灰罐子就放在一边,夏福也在一帘之隔,怀瑾知道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怕她又有什么举动。 她知道,所有人都想把她拉回来,想让她继续活下去。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亲眼看到张良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想活了。 这是一个她不想来的时代,她在这里活的很辛苦、很累,可没有哪一刻的痛苦,比得过亲眼看着张良死在他面前。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万念俱灰。 是的,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无所谓了。 她不想再待在这个时代了,也许死了能回去,也许就真的死了,这两种无论哪种结果,都好过她这么行尸走肉的活着。 人的一生短暂又毫无意义,从出生到死亡,说长很长说短很短。 活着的意义,是人为赋予的。但她已经不想再赋予生活意义了,一个人若连死也不怕,还有什么事情是达不到的呢? 可绝望的是,哪怕她死了,张良也不可能活过来。 “主子?”听到里面长久没有声音,夏福又喊了一声。 怀瑾听到,死气沉沉的回答了一声:“在。” 夏福就不再言语了,怀瑾继续出着神,最心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接受张良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这些天来日复一日的难受痛苦,一想起就像有双手在心脏处紧紧捏着,透不过气。 她知道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伤痛,可是她等不到那时候的到来了,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痛苦,那些散布均匀的心痛,就像慢刀子割肉,痛得她生不如死。 哗啦一声,她从水里站起来,穿上衣服,抱着骨灰罐,机械的走到床上,然后躺下了。 夏福哀伤的看了她许久,然后去倒洗澡水了。 尉缭从外面走进来,说:“张家还有旁枝族人尚在,我已过去告知了张公子的死讯,他们刻了牌位,要我们把他的骨灰交还,他们愿举行葬礼。” 怀瑾抱紧了罐子,哀声道:“不能,他们不能夺走他。” “好、好、好。”尉缭连声道,他软言道:“他们也是好意。” 一群已经成为平头百姓的人,愿意为不知道旁了多少支的衰败家族的子孙收葬,一不小心还可能沾上麻烦,可他们还是愿意如此,可见都是良善之辈。 见怀瑾空洞无神的眼睛,尉缭问:“张公子的葬礼,你想如何办?都听你的。” “在张府办吧,请你放消息出去,说张府的大公子去世了,与张家有旧的故人,皆可前来祭拜。另外,请帮我准备一身嫁衣。” “嫁衣?”尉缭惊疑不定。 “我要嫁给他。”怀瑾轻抚着陶罐子,像是抚摸爱人的脸颊一般,有些疯魔了。 外面日头正好,尉缭却觉得心都凉了。 听她说话,是再清醒不过的一个人,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生气。不敢再说什么,尉缭只得按照她的主意去办。 自从韩国灭亡以来,张府门厅落败,无人踏足。这日忽然开了,府上挂满白绫,进进出出皆是穿着丧服的人。 听人说,是张家的大公子去世了,住在附近的人,多多少少都受过张家恩德,张相国那位美貌多病的妻子,总会救济穷人。 何况相国夫妻当日以身殉国,当地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这回听说张家的大公子也去了,不少人都过来吊唁。有百姓、有昔日新郑的贵族、还有张家旁枝的一些族人们…… 人们纷涌而至,站在张府门前哀悼,曾经显赫的张相国府,败落到如此地步。那位风华无双的公子,不少百姓都有印象,竟然也就此陨落…… 大家既是在吊唁张良,也是在吊唁那个已经消失的故国。 不过更令人惊奇的是,灵堂里原先应该停尸体的棺材,里面只有一套华服和一个骨灰罐,大家见此更是哀叹:竟连尸骨也没留下。 然后都不约而同看见棺材旁边那一抹刺眼的红,是一个穿着嫁衣的美貌女子,她空洞的守着棺材,冲每一个来吊唁的人致谢。 听张家宗祠的族人说,是张公子的未婚妻,是她带回了公子的尸骨。 三日里,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怀瑾始终坐在棺材旁边,每日三碗参汤吊着身体,任谁劝都不起来。 “怪道当日她拼了命的要救张平夫妇。”吴腾远远看着,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他看向尉缭担忧道:“可她不是陛下的……陛下要是知道了,不会怪罪吗?” 尉缭闷声道:“就算陛下在这里,也拦不住她。对于一个想死的人,任何怪罪她都不会惧怕。” 吴腾一震,眼里满是感慨和倾佩,最后他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了同情。 同情棺材旁边那个女子,她曾手握宝剑上阵御敌,也曾在诡辩莫测的朝堂上斡旋,吴腾听说过这个女子的很多事,她有谋略有胆气有智慧,连男子都比不上她。 可是这个女子现在形容枯槁的跪在那里,眼睛里只剩一潭死水。 前来张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所有的人,沉默的来又沉默的走。 第三日黄昏的时候,那天走得较晚的人,都看到这样一幕: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抱着张家大公子的牌位,请张家宗祠里的族人作见证,拜了天地,嫁为张家妇。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那姑娘还有大好年华,竟然愿意就此断送,实在令人嗟叹。 尉缭似乎早已知道眼前这一幕会发生一样,只是叹着气不语,吴腾却着实被吓了一跳。赵姮和陛下的来龙去脉,他知道那么一丁点,他担心的是万一陛下知道赵姮此举动,会有所震怒。 似是天从人愿,吴腾傍晚时刚想到陛下,天一黑陛下就一阵风似的来了。 一队铁骑径直从城门口跑进来,奔到他的郡守府,吴腾一看到为首的那人,手上的筷子都吓掉了,忙出来接驾。 嬴政似是匆忙赶过来的,发髻都跑松了,他后面跟着的那些人里有两张熟脸,吴腾认出是蒙恬和甘罗,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尉缭何在?”嬴政坐在马上,神情不豫。 吴腾忙亲自带着往张府的方向去了。 因是深夜,灵堂里只有寥寥几人,夏福端了饭菜过来,怀瑾随意吃了两口,就疲惫的靠在棺材上出神。 尉缭过来看了一眼,道:“你是真的吃不下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怀瑾摇摇头:“我是真的吃不下,不知道怎么的,这些天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尉缭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的心结一时是解不开的,他认真的说:“阿姮,就算张公子在世,他肯定也不愿见到你这个模样。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事情了,逝者不可追,你要往前看。” “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她淡淡的笑了一下,眉眼间的郁结少了许多,只听她柔声道:“明天就要下葬了,我想和他再躺一会。” 尉缭尚没理解她的意思,只见她矫捷的钻进了棺材里面,夏福和韩念都惊得冲过来,谁知她只是淡淡笑道:“我只是想和他再躺一会儿,不要大惊小怪,我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可我不想离开他去别的地方。” 虽然惊骇,但他们都愿意顺着自己的意思,怀瑾冲他们安慰的笑了笑,然后躺下了。尉缭三人过去看了一眼,见她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棺材里,手中还紧紧抱着那只骨灰罐子,三人面面相觑,许是这场景太过怪异,怀瑾一下笑出声:“我还没死呢,用不着瞻仰我,你们也去休息吧。” 尉缭咳了一声,拉着夏福和韩念退了几步,轻声交代:“我晚上在这里守着,你们俩去休息吧。” 夏福和韩念却并不愿意离开,于是三人只好一起守在灵堂里,府外站岗的士兵眼见着都换了好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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