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深夜了,夏福和韩念都靠着墙打起了盹,尉缭也有些困顿,手撑在桌上支着头,闭着眼睛小憩了片刻。 静静的,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尉缭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甩开困意站起来,到棺材边看了一眼,怀瑾似乎已经熟睡,一手仍然紧紧的抱着骨灰罐。 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梦,她脸上还带着十分安宁的笑,巴掌大的小脸在鲜艳如血的嫁衣映衬下,越发消瘦。 “你是梦见你的张公子了吧。”尉缭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退到一边,怕吵醒她。 外面凉风习习,不知是不是张府空置已久的原因,尉缭这会总是会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一直安静到了子夜,外面轰隆隆的一阵响,同时惊醒了夏福和韩念。 尉缭往外一看,只见一堆人大步流星的正往里走。 门外站岗的士兵并未阻拦,尉缭知道来的是谁的,他忙迎出去行了个礼,抬头时不仅看到了嬴政和吴腾,意外的还看见了蒙恬和甘罗。 他和甘罗有些时日没见了,乍一碰头真是百感交集。还在打眼神官司呢,就听见嬴政略带薄怒的声音:“张赵氏?” 大家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灵堂上面的牌位写的是:张氏第十二代孙张良之灵位,妻张赵氏立。 “赵姮呢?”嬴政压抑着怒气,问道。 尉缭道:“阿姮她在棺材里睡觉……” 尉缭的话听上去十分有歧义,他话还没说完嬴政的脸刷一下白了,本就是一路赶过来,再听到尉缭的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幸而蒙恬一把扶住了。 “寡人不是让你看着她吗?她怎么会在棺材里!”嬴政的眼睛红的如野兽一般。 甘罗也怔住了,可尉缭的神色让他觉得并非是嬴政以为的那样。尉缭正要解释,夏福赶紧先一步说:“明天要下葬了,主子说想再陪张公子待一会儿,就钻到棺材里去睡觉了。” 甘罗和蒙恬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身后跟着的那些铁骑也是一头雾水:哪有人钻到棺材里去睡觉的? 将身后的骑兵遣了出去,嬴政扶着蒙恬缓了缓心神,这才没彻底失态,眼睛里的晶莹还没收回去,他就往棺材那边走去,经过牌位时顿了一下,夏福都感觉下一秒那个牌位要被五马分尸了。 幸而,嬴政只是停了一下而已。 “阿姮,我来了。”嬴政看着棺材里的少女,她蜷成小小的一团像个小孩儿似的,嬴政身上的火气瞬间散尽,只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 然而怀瑾像是已经睡熟了一样,嬴政喊了几声都没答应。 “阿姮?”嬴政感觉有些不对劲,摇了她一下,本是侧着身子的怀瑾此时仰躺着,身下的红衣仿佛被水打湿了一样,而那只装着张良骨灰的陶瓷罐子,底部已经被染得鲜红了。 “阿姮!”嬴政惊呼一声,把她从棺材里抱出来,一把精巧的匕首同时掉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右手腕处,深深一道割伤,血不知道流了多久,因穿着红嫁衣,谁也看不出血色,只当是被血染红了一样。此时一挪出来,衣服上的血沾了一地,棺材底也全染上了红色。 “主子!”夏福腿都吓软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哪来的刀啊,兵器早就被尉大人收了,哪来的刀,哪来的刀啊……” “陛下,松开,让我来。”甘罗严肃道,检查了一下,他立即喊道:“针线、烈酒、伤药!快去找!” 蒙恬立即回过神来,带着惊骇不已的吴腾出去找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9章 希望 东西一到,甘罗立刻把人全都遣了出去,包括嬴政在内,只留下了夏福。 甘罗让夏福把针线消了毒,然后把怀瑾手腕处的伤口缝合起来,夏福几次扭头不忍再看,都被甘罗斥责:“连看都不敢看,他妈的还敢做医师?你给我眼睛睁大,看好了!” 被甘罗几声骂得大气不敢出了,夏福忍着哽咽替他打下手,见甘罗弄得差不多已经在包扎了,夏福带着哭腔问道:“主子的手会留疤吗?” 甘罗瞪了他一下,说:“今天留条命就不错了,这死丫头,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作天作地!” 把手腕包扎好,嬴政等人就进来了。 甘罗和夏福找地方煮药去了,嬴政看着怀瑾凹陷的脸颊,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刚刚在外面尉缭把这些天的事情已经全部禀告了一遍,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一个张良,死就死了,他不在乎;可是张良一死,她也不想活了,她要是死了……嬴政不想让她死。 “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滚出去!”嬴政看到韩念,一想到他曾经的主子是张良,就气不打一处来。 杀又杀不得,看了又闹心,当真是恼怒。 韩念默默行了一个礼,退出去了。 “尉缭,寡人想让她活下去,你想想办法。”嬴政漠然的看着尉缭,语气下满是无奈。 沉默了半晌,尉缭也叹气:“这些天,臣也想找人问这个问题。以前只知杀人容易,不过头点地而已。现在才知,让一个人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吴腾在一旁尴尬的听着,这已不算国事,乃是君王的私事,尤其他从不曾与这些人有什么太深入的交往,这么在旁听着,叫他浑身不自在。 茫然的蒙恬开了口:“她想要什么都给她,总有一样东西是她还留恋的。” 尉缭看向嬴政,他们向来是君臣也是朋友,这一刻他们从对方眼里清晰得知了一件事情:她留恋的,只有一个张良。 嬴政不堪的别过头,他突然觉得有些屈辱。 他是坐拥天下的王,把满腔真心全部奉上,也比不上一个已经死去的张良。更憋屈的是,就算如此,他也愿意认了。只要她活着,她爱喜欢谁喜欢谁。 “让开,让开。”甘罗端着一碗药冲进来,正要捏着鼻子给怀瑾灌进去。 嬴政忙喝止,瞪了他一眼:“粗手大脚的,寡人来。” 甘罗摸了摸鼻子,看着秦王嬴政像喂小孩儿似的,把那碗褐色的液体给她喂进去,悻悻的想,自己这位老乡的命可真是好。 说来也是神奇,甘罗那碗药喝下去没多久,怀瑾就立刻睁了眼睛。 睁眼看见嬴政在身边,怀瑾毫无波澜,她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她只是想,又没死成呢。 为什么连死都这么难? 待看到了甘罗,她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抽抽噎噎的开始掉眼泪,可是讲不出话来,喉咙里干得要命。 甘罗见到她这模样,没好气的说:“有什么话待会说,别动太厉害,你脖子上还有伤呢。” 他一接到消息说怀瑾要抹脖子,没命似的赶到中山,在那里碰见嬴政,然后一路跟过来。一来就看到她这个死样子,真是又气又怜。 喝了两口水,她挣扎着起来,先给嬴政磕了个头。 面对嬴政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嬴政只是轻声对她说:“去睡一会?” 怀瑾摇摇头,沙哑着嗓子回答:“我还要给我夫君守灵,明日是他下葬的日子。” 嬴政僵住,大家不敢再去看他的脸色,只听怀瑾道:“我抱着他的牌位,拜了天地,从今以后,是张家的儿媳,是他的妻。” “知道了,”嬴政沉默下来,像是即将要下暴雨的阴沉天空。 静默许久,他又说:“尉缭留在这里帮你,寡人在吴大人府邸等你,明日下了葬,就跟寡人回咸阳。” 说完嬴政脚步匆匆,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他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蒙恬的职责是保护嬴政,因此招呼也来不及打就跟着跑了,吴腾冲他们拱了拱手,也跟着出去了。 灵堂前只剩了自己人,甘罗笑道:“陛下真可怜,尊严都不要了陪你玩。” 不知他是在讥讽,还是在可怜谁。 怀瑾呆呆的望着他,苦涩道:“阿罗,他死了。” 甘罗苍白的不正常的肤色在夜色中显得十分阴森,像是黑夜中游荡的无常,他说:“人都会死的。” 怀瑾痛苦的闭上眼睛:“可你不是说,没有人能改变历史吗?” 甘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两人总是聊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尉缭和夏福知趣的走到灵堂外面坐着去了。 “没有人能改变历史,”甘罗把这一路上的想法和盘托出,他靠近怀瑾耳边,轻声道:“也许张良根本没有死。” 怀瑾脸上木木的:“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尸首。” 甘罗道:“也许上天会让他重新活过来,我记得的历史里,再过几年张良会有一次刺杀行动。你可以等到那时候,看一看你的张良是否还活着?” “什么意思?”怀瑾心中一棵枯草似乎又重新生长出来了。 “历史上任何的偏差,都会导致后世的灾难,就像蝴蝶效应一样。”甘罗看着棺材里的小小骨灰罐,道:“你认识的那个张良,从出身到相貌都可以确定是历史上的张良无疑,那么他一定不会就此死去,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历史要他去推进。所以我大胆猜测,也许跟我俩一样,他也穿到另一个人身上,继续完成他该完成的使命。你只需要等到张良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刻,然后找到他,再看一看他是否是你找的那个张良。” 甘罗所说的太过荒谬,可是鬼使神差的她相信了。 “还有几年他会出现?” 甘罗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已经相信了,心中虽有些小小因欺骗而产生的愧疚。不过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道:“九年,再等九年或许你还能再见到他。” 那么长的时间,什么都会放下的,甘罗心想,没有时间带不走的东西。 他刚刚说的东西,一半是真的一半是编的。 如果这个张良死了,那么一定会有另一个人出现来继续“张良”的使命,那个人也许从前不叫“张良”,但到了命运的末尾,人们不会再分清楚是谁做了什么事,只会记得做那些事的那个人叫张良。 甘罗准备把自己真正的揣测永远埋在心里,不让怀瑾知道。 “我会等到那时候的。”像是怀揣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怀瑾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会陪着你。”甘罗摸了摸她的头,难得的温柔之色一闪而过:“所以在那之前,好好活着。” 怀瑾重重的点点头,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但是有了希望她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也许到了那时,出现的那个“张良”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但也许……上天垂怜,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就像她和甘罗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奇迹。 身上的嫁衣已经鲜血淋漓,怀瑾叫夏福拿了一套麻衣过来,她换上之后将嫁衣整齐的放进了棺材里,然后默默的将棺材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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