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念嗯了一声,然后慢腾腾的把桌上的空盘收到食盒中,他似乎不常做这些事,行动异常慢,也不熟练。 “这酒有名字吗?”怀瑾问尉缭。 尉缭道:“这酒叫风阳酒,是……贡酒。”他犹豫了一下说出来,但是他很快恢复如常神色,说:“这是产自楚国留县的酒,我少时也曾喝过的。” 怀瑾点点头,觉得这酒有些熟悉,想了半天看向韩念:“你以前是不是给我喝过?” 好像是在赵国,他们在一片小树林子里,韩念递过来一个酒壶,那味道和这个酒的味道很是相似。 韩念点点头,说:“是的。” 但是记忆中,好像在别处也听说过这个酒,她拍拍头,想了好久好久,可还是想不起来,忍不住问出声:“是哪儿呢……哪儿呢……” 扶苏歪着头,不解:“什么?” 怀瑾终于想起来了,她少时在齐国临淄求学时,她和师兄们一同在街上的酒肆喝酒,她的四师兄刘交曾给她说过这种酒。 是的,记起来了。 怀瑾喃喃道:“四师兄说,在留县有一种花叫风阳,那里的人用谷物和风阳花酿酒,酿出来的酒只一碗就能喝倒一个大汉……” 离当年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了,她不再是小孩子了。可是记忆很清晰,此时突然跑了出来,她记得当时每一个人的表情,她和田升都不相信四师兄说的,而张良就在一旁浅浅笑着,柔若清风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四师兄是谁?”扶苏眼睛里满是疑问。 她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嘟囔着说:“四师兄就是四师兄啊,他是最腼腆的那个…… “我还记得,当时子房也在,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少年,我是一个小小姑娘,”怀瑾慢慢的又喝了一口,冰凉的胸口似乎渐渐暖了起来,烧得她很是舒畅,跟重新活过来一样。 她看着尉缭,觉得视线里尉缭已经有重影了,她继续说:“子房那时候,还没长大啊……皮肤特别白,生的很好看,还没有那么瘦……他见谁都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笑起来很好看的,我有时候看着他的笑,都会忘记我想跟他说的话……” 她似乎沉浸在某个世界里,看见了他们看不见的人和事,尉缭轻轻把酒壶从她手上抽了出来,怜悯的拍了拍她的肩:“你喝醉了。” 怀瑾用力摇摇头:“我没有醉,我很清醒。” “好吧。”尉缭莞尔,把剩下的两壶酒收到了堂屋里的柜子中。天黑了,光头强过来把食盒拎走了,蒙恬也在门口等着接扶苏回去。 尉缭看向韩念:“她许是有些醉,等会给她喝些热茶。” 韩念应道:“知道了。” 转眼,尉缭看到竹席上摆放着几卷书,瞄了一眼,有些惊奇:“《列子》?这书失传了很久,是你的吗?” 韩念不卑不亢的负手而立:“这不是原书简,是人抄录的,我在野市里买回来,大人若有兴趣可以先拿去看。” 原先以为韩念只是武艺高强,不料在书籍上竟也有些涉猎,看书简翻开了一半,知他也没有看完,尉缭就说:“先生先看吧,待看完了我在来借读。” 说着把扶苏牵着出去,交到了蒙恬手里。 蒙恬往他身后一瞧,见怀瑾脸上红扑扑的,出神望着天,他惊讶:“怎么了?” 尉缭小声道:“喝了点酒。” 蒙恬带着扶苏回宫了,尉缭又交代了几句,也和光头强一起回府了。 怀瑾倚着廊下的柱子,没骨头似的,勾着头,暗暗垂泪。韩念看着她,似乎看痴了,许久才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怀瑾不为所动,他又递近了些,怀瑾忽然一把推开,那只茶杯碎在了地上,把半醉的她惊醒。 “抱歉,我失态了。”怀瑾扶着柱子缓缓站起来。 见她往屋里走,韩念也跟上,他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忽听到怀瑾问她:“你恨我吗?” 韩念惊觉是在问自己,他上前扶住她,她的手腕细的跟竹子似的。韩念说:“好端端的,恨你做什么?” 他听到怀瑾似哭似笑的声音:“恨我啊,你的主子因我而死啊……看到我这么痛苦,你解气吗?” 声音里带着无尽悲怆,韩念惊得松开她的手,一时竟不敢触碰。他愣在原地,发不出任何声音。恨她?不,从来没有。 哗啦一声,怀瑾把柜子里尉缭藏着的酒拿了一壶出来,然后跌跌撞撞的回了房,将门紧紧关上了。韩念如一根柱子一般,在那里生了根,动也动不了了。 怀瑾躺在床上,喝水一样将酒全灌了下去,肚子里暖和极了,熨贴极了。全是花的香味,她感觉自己正躺在某个山谷里,金色的阳光从她的每一根发丝中穿行,蝴蝶飞舞,有那么一两只落在她指尖,似是在亲吻她。 一睁眼,又回到了漆黑的屋里,外面的月光洒了进来,怀瑾能看到一些东西。有人推开门过来,怀瑾看见张良穿着一袭青衣而至,他坐在床边,摸了摸自己的脸,温柔的说:“姮儿,你喝醉了。” 怀瑾忘了他已经死去,眷恋的看着他,一如他从未离开过。 她动了动身子,头枕在张良腿上,眼泪无声的滑落:“子房,我好想你。” 张良拭去她的泪,在她耳边柔声说:“我一直在你身边呢,姮儿。”他看到床头的一朵白色绢花,拿在手心看了一会儿,问她:“姮儿,这白绢花,是你为我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3章 忘死 “是的,素衣为你着,白花为你簪,日日不能忘你。”怀瑾抱着他,死死抱着,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张良的手指在她发梢摩挲着,声音低回轻柔的在耳边响起:“姮儿哪怕是穿着素衣,也是最美的,良早已为你倾倒。” 他的身体是热的,呵出的气息是温的,在她头顶的手掌是暖的。 怀瑾抓起他的手放在脸上,蹭了两下,满足的叹道:“真好,你回来了。” 张良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姮儿。” 阳光铺满整个房间,怀瑾醒来时嘴角还含着笑,然而真正清醒过来,她才明白,原来只是一场梦。 可这梦那么真实,她看向床头的白绢花,没有那么一只好看的手把它拿起来,它一直静静的躺在那儿。 原来,这就是风阳酒。 难怪尉缭曾说这酒忘忧忘痛,仿如梦中登仙境一样。 推开门走出去,她看见廊下坐着看书的韩念,韩念指着旁边的食盒,示意她吃饭。 怀瑾胡乱扒了几口,然后去柜子里拿了剩下的那坛酒,不管不顾的喝了两口,然后又回房了。 喝了一坛酒,不过一会儿,又有了醉意。 她带着满足的笑容睡去,看见张良正在院子里练剑,看到她后招招手:“姮儿,陪我一起练剑吗?” “好呀,我现在剑术很厉害,你只怕打不过我了!”她兴致勃勃的拿了剑出来和张良比划。 铁器碰撞的声音此时是最好听的音乐,一招一式,一承一和,全是他。 怀瑾满心欢喜,沉醉在他温润的笑意中。 傍晚时扶苏过来,只见到韩念独自一人坐在廊下,他知道这是帮老师看家的人,虽然总见面但是也不常说话,扶苏小小的人端着礼貌,问:“老师在哪里呢?” 韩念指着里屋:“她睡觉了。” 房门没关,扶苏蹑手蹑脚的进去看了一眼,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怀瑾躺在床上,嘴角浅浅往上扬着。 她只穿了单衣,两只光脚丫露在外面,扶苏装作不小心碰了她两次她都没醒,扶苏只好小心的给她胸口上盖了被子,然后又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尉缭叔叔还没有来,扶苏脱了鞋坐在廊下的竹席上,开始写老师布置的文章。 小人儿坐的端正,笔也握得用力,韩念活动脖子的时候看了一眼,指着竹简上一个字,道:“这个,写错了。” 扶苏看了一眼,果然写错了,他拿铁片把那块削掉,重新写了一遍,抬头对韩念:“多谢你。” 韩念说:“客气了,不敢当。” 他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像是冬日时从墙角鼠洞里吹进来的风声,扶苏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写字。 韩念对他来说,就如宫里众多的宦官宫女一样,他早习惯了把这些人安静的待在身边。 天边泛着粉色的彩霞时,尉缭来了,他每每是刚下朝就过来了。然而今日没见着怀瑾,得知她喝了酒在屋里睡觉,只好让光头强把食盒放下,然后牵着扶苏离去了。 怀瑾在半夜醒来,饿醒的。 她在堂屋里看到食盒,里面是冷掉的饭菜,她也不介意,拿起来吃了。正吃着,韩念那屋有了动静。 韩念披着衣服起来,看到她把冷饭全吃完了,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竟有些怒气。 怀瑾起身去柜子,发觉仅剩的两坛酒都喝完了。 “去尉缭府上拿些酒来。”怀瑾对他说。 韩念看了她一会儿,竟然置之不理的回了房。 怀瑾也不甚在意,拿了件披风,打着灯笼就往外走。韩念看到她走到门口,气的旋风似的走过去,把她拽回院子,自己打着灯笼去了尉缭府上。 回来时手上拎了两坛酒,撒气似的甩在桌上,闷闷不乐的交代:“尉缭大人睡下了,这是他府上的下人找的,说是最后的两坛。” 怀瑾开了一坛,饮下一口,吩咐道:“明日你去跟老尉说,烦请他多找些风阳酒给我,越多越好。” 说完就回屋了。 第二日尉缭听到韩念的转述,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倒是一头钻进酒罐子里去了,当年我路经留县,刚喝到这酒也是痴迷了好几天。” 尉缭言语中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韩念也只好压下了自己的担心。 一接到怀瑾的要求,尉缭当天进宫时就跟某人提起了,等下朝的时候,一大车酒直接跟着尉缭出了宫。 尉缭实在是觉得好笑,难得阿姮要什么东西,陛下今日竟高兴成这样。 一车酒堆到地窖里,怀瑾开始没节制的喝起来,尉缭和扶苏见她的时日越来越少,每日傍晚来她都是在睡觉。等到半夜她酒醒过来,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又开始喝。 一日一日的,大家慢慢惊觉出了不对劲,一个月来她几乎没有再出过房间,也没晒过太阳。 可是无论韩念怎么说,她都是不听的。尉缭有两次守到半夜,等到她醒来,劝慰她不要再喝酒了,她也深知不妥,当即答应下来。 然而忍了不过半日,又开始喝。 尉缭下午来,她还是沉浸在酒醉当中。 可一进去,发觉她在睡梦中还带着浅浅的宁静的笑容,又不忍把她从美梦中唤醒。尉缭知道她也许在酒中填补了空缺,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人,所以终日不愿意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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