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开始消瘦下去,她的面色变得苍白,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越瘦那双眼睛就显得越大,有种病态的美丽。 长长的黑发她也不再梳理,任由它散着垂在身后,终日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衫,只在深夜时如鬼魂一样游荡在地窖里。 韩念惊觉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见她取了酒回房,他犹豫了半晌过去。门没锁,他径直进去,见她慵懒的躺在床上,刚刚拿的那壶酒已经见了底。 她沉沉的睡着,浅浅的笑着,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韩念点亮烛火,仔细的看着她,白日时不能离她这么近,他怜惜的抚过她的眉眼,满是心疼自责。 忽听她一声呓语:“子房……” 原来……深情至此吗?他有一阵恍惚,到底是真的情深?还是因为对已死之人的愧疚悔恨,让微小的爱意不断的在发酵壮大呢? “为什么……死后才有你这份情真?”他似是叹息,又有些犹豫不决,仿佛有什么事做不了决定一样。 静默中,他在想,人总是如此的,失去才知万般不舍。 他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怀瑾满足的沉浸在睡梦中,她和张良一起漫步在田园中,天上起了细细绵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凉。 “不如我们买几亩地,种点东西吧。”她依偎在张良怀里跟他撒娇。 张良好看的眉眼如远处雾中的青山,眼里有化不开的温柔:“好啊,不过种什么好呢?” “你想嘛,我有些想不到。” “不如种桃树吧。” “初春时可以赏花,花落了还能吃桃子,子房你怎么这么聪明!” “你在我身边,脑子都不肯转一转了。” 醉梦中她与心爱的人看遍名山大川,甜蜜又美好,然而清醒过来听见宅院中的寂静,就越发怆然。她不敢再清醒,只好拼命的灌醉自己,让自己去梦里再见一见他。 酗酒太过,她昏迷了三日。 韩念见她一整日不曾清醒,闯了进去,发觉她气若游丝,立即去了尉缭府上索要醒酒药材。 她醒时,见到了嬴政。 “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见她睁眼,嬴政冷冷的嘲讽道。 她环视一圈,尉缭和蒙恬都在这里,宫里的莫医师也在。 她的脑子隐隐作痛,莫医师叫道:“快把药端进来。” 韩念便端着一碗浓黑发腥的药进来,莫医师让她喝,怀瑾却扭过头。 嬴政不由分说给她灌了下去,怀瑾咳了两下,退到了墙角,勉强笑了两声:“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几个月没见嬴政,感觉他十分陌生,浑身的冷酷气息让她有些惧怕。 尉缭拧起眉毛,担忧道:“你差点醉死过去。” 怀瑾想起自己睡前喝光了五坛酒,确实是有点喝大发了,她轻声道:“以后我会控制着点。” “寡人已将酒都砸了。”嬴政生冷的说,语气虽冷,眼睛却不舍从她脸上挪开。她怎么瘦成了这样?他听闻出事后立即赶了过来,然后看到一个即将要枯死过去的怀瑾。 听到酒都没有了,怀瑾一阵脱力,她茫然无措:“砸了?为什么砸了……” “寡人给你酒,不是让你糟践自己身体的。”嬴政沉痛的看着她,恨不能砸开她的脑袋,看她怎么想的。 怀瑾哆嗦着,抱着被子弯下身子,她一看到嬴政就想起,那日他们打斗中张良落下了山崖。 眼前滑过张良碎掉的尸体,怀瑾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大叫起来。 大家都紧张的靠近,嬴政拉着她,忙问莫医师:“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莫医师被拉得医药袋都掉了,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她大叫:“都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她哭得声嘶力竭:“我不要见到你们。” “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喝醉的时候,为什么连这也要夺走!”怀瑾恨恨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人,仿佛他们全是陌生人一样。 她脖子上青筋爆出,消瘦的脸上眼睛睁的老大,看得人好大心酸。 “把酒给我!给我!”她形容疯癫,光着脚下床想去酒窖。 嬴政把她拦腰抱住,放倒在床上,按着她的手腕,怒道:“赵姮,你清醒一点!你的生活里难道只有那一个人了吗!他已经死了死了死了!你所见不过是虚无!赵姮,清醒起来,你是我见过心性最坚强的女子,你不要再沉溺在假象里!你睁开眼看看,你看看外面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你看看啊!” 她被吼了两句似乎逐渐冷静,然后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而后捂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堪。 她眼珠转动,看见尉缭脸上真切的忧心,看着蒙恬的怜悯,看见韩念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眼底的痛楚…… 她刚刚是怎么了?仿佛肚子里放了炸药一样,满身狂躁。 她终于安静下来,大家无言的看她喝下汤药,吃了饭,才安心下来。晚上嬴政离开前,他说:“若是外面不方便,去宫里住吧。” 怀瑾缓缓摇摇头,谢过了他的好意,嬴政黯然离去。 “好好对自己。”蒙恬跟着离去前也留下这么一句话。 尉缭陪到她困得合眼了,才无言离去,临走前又交代了韩念好久。 大家都走了,她困倦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刚才的困只是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4章 失魂 韩念坐在对面,眼底带着浅浅的悲伤,斟酌了许久,他说:“公子……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他最喜欢看你笑。” “是吗?”怀瑾空洞的望着上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韩念点头,他凝望着她:“他的离去,当真让你如此痛苦吗?” 她以无声回答了韩念,她望着屋顶,仿佛看出了很远。 可是她看不见身旁的这个人,他的眼睛蕴含了多深的苦楚与心酸,像是亘古的坚石裂开了缝隙,千年的灵河失了源头。 “他背负了太多东西,有太多不愿为却不得不为之的事情,如此死去倒真是得了解脱。”韩念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那么的不真切,嘶哑的声音满是沧桑:“他长大以后未真正快活过一天,哪怕是你在一起有片刻欢愉,那欢愉里也夹杂了各种各样的忧虑。你是他唯一的快乐,若连你也不快乐了,他死了也不得安心。” 怀瑾的灵魂被韩念缓缓拉回到身体,她放空:“他在我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样万事从容的模样,我从不知他的忧心,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我眼前死去……” 静默了许久,韩念道:“也许他是不得不死去。” 怀瑾已经睡去了,她的眉头紧紧皱着,一点都不放松,像是梦里也受着万般折磨。韩念坐在她身侧,暖玉质地的手指在她眉间抚过,因为克制,连指尖都微颤了。 夜深,烛火终于燃尽了,韩念取下日日戴在脸上的青铜面具,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第二日清晨,韩念叫醒了她,连着多日第一次起那么早,怀瑾站在院子里闻着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己有了些生气。 “今日去外面吃饭吧。”韩念说。 怀瑾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具下一双眼睛里有清浅的笑意,忽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韩念还在看着她,怀瑾点点头:“好吧,出去看看。” “梳洗一下吧。”韩念说着打了水过来,怀瑾拿盐洗了牙齿,又用隔夜的茶水漱了口,韩念用帕子蘸了温水在她脸上轻轻擦了几下。 怀瑾觉得脸上一松,皮肤不再紧绷了,接着韩念就拉着她进了屋。 她一直无意识的被韩念拉着干这干那,直到在梳妆镜前坐下,韩念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她才有些回神。 韩念的手很巧,盘的发髻有些松,不过形状倒是挺好看的,是已婚妇人的发式。韩念去柜子里取衣服的时候,怀瑾把白绢花簪在了耳边。韩念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见她鬓边的白花,有些愣神。 “我要穿素服。”怀瑾看着他手里的绿裙,开口说道。 韩念却把她拉起来,不由分说将深衣给她套上了,口中说:“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应当穿好看些,若是公子在,他肯定爱看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怀瑾听他这么说,便由着他了。 韩念给她拢衣时,难免有触碰,但他未有分毫尴尬,只是心无旁骛的给她把衣服穿好。直到系腰带的时候,他碰到腰腹,顿了一下然后让她自己系。 怀瑾对一切都不在意,韩念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闻言也只是听话的把腰带系好了。 穿好衣服,韩念就带着她出门了,两人出了门右转,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一出去就看见巡逻的士兵,他们看到怀瑾都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赶紧消失了。 这一片地方虽都属于王宫外围,但巡逻不是二十四小时的。难怪她这几个月这么清净,原来这片地方的各个出口已经全部派人守了起来。 见怀瑾不以为意,韩念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巡逻的士兵们见她出门,队列中出去了两个人,这两人远远的跟上了他们。 韩念带她去了一个集市,大清早有许多卖早餐的小贩在摆摊,韩念带她去了一个卖甜粥的小摊上坐下,点了两碗粥和几个炸面团。 怀瑾看着周围环境,又仔细打量了那个老板,啊了一声:“我以前和子房也来这里吃过,那时他随韩非使秦,他在秦国待了很长的时间。那天比今天稍微早一点,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呢,我本来是要去李斯家的,谁知看到他站在门外。” 她带着回忆,语气平静的和韩念说起:“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表明心迹,一直在互相试探,他那天跟我说过几天要走了,我心里好舍不得。” 韩念把甜粥放在她面前,把炸面团掰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放好,然后准备喝粥。 可是看着那碗,他沉默了,小摊上没有勺子,那碗沿很粗,他戴着面具没法吃……见怀瑾开始慢腾腾的吃饭,韩念只小口小口的吃着面团。 许是人群的热闹,吃完饭后怀瑾的脸色堪称和缓,至少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然后韩念带她去了集市最西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奴隶市场,韩念让她挑一个。 怀瑾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中意的,韩念指了好几个小女孩,她都哼哼唧唧的拒绝了。正看得意兴阑珊,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从角落里钻出来,不住的在他们面前磕头。 怀瑾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躲,撞在韩念胸口,韩念稳稳的站定了,一手揽住了她的肩。 那奴隶贩子见那个小女孩冲撞了人,骂骂咧咧的拿出鞭子狠抽了两下:“不长眼的狗东西,滚一边呆着去!” 怀瑾有些看不过眼了,可又不想开口说话,于是掂着两根手指扯了扯韩念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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