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把个长命锁放到挽星怀里,等孩子再大一些好戴在脖子上。这样低声下气,笑脸迎人,福晋可谓做足了面子。 然而云莺还是没作声,她等着福晋自己说赵嬷嬷的事。 哪怕明知那老货就跪在外头,云莺也装作不闻不问,跟她所受的苦楚比起来,这点惩罚实在太轻微了。 闲聊了一会儿,福晋便讪讪道:“偏这几日我家去不巧,连弘晖突发疾病也没注意,赵氏糊涂,不知怎的把刘太医给请了来,还望妹妹念在她年迈昏聩的份上,别太与之计较。” 云莺佩服福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就这么三言两语不但自己摘干净了,连赵嬷嬷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便是语言的艺术? 可当着受害人,这等伎俩只会令人生厌。 云莺冷笑道:“赵嬷嬷再年老,也不至于糊涂到把刘太医扣押好几个时辰,若姐姐您没及时赶回,这人还放不放了?” 福晋神色微僵,没想到她这样不顾体面,执意要将话说破。然而赵嬷嬷乃福晋乳娘,自幼养大的感情,福晋自难弃之不顾,无论如何得保全她。 当下也只能陪着笑脸,“我知道妹妹受了委屈,必将为妹妹讨回公道……” 云莺轻轻打断她,“您打算如何处置?” 福晋一时卡了壳,赵嬷嬷犯下这等过错,自然不能留在府中了,可若将其发卖,一则福晋不忍,二则,她这把岁数还能卖到哪儿去?依福晋的意思,给些银两发送回原籍就是了,不枉主仆一场。 但这办法苦主未见得能同意,福晋唯有低首下心道:“妹妹你意欲何为?” 要补偿,要赏赐,只要能力范围内的,福晋都很愿意办到,只求别斩尽杀绝。 可惜云莺心意已决,“赵嬷嬷是有宫籍的,自然该上报德妃娘娘,由慎刑司参谋审理。” 至于是福晋自己扭送到永和宫去,还是云莺这边再派人,端看福晋如何决断——总之势在必行。 云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瞬也不瞬望着对面,她可是够宽宏大量了,给了福晋自首的机会,若是她这边去说,措辞就不会那么委婉了。 福晋只觉呼吸一滞,亦且有些微恼,她竟这样咄咄逼人,还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福晋语气不愉,“妹妹可知家丑不宜外扬,胳膊折在袖里,又何必惊动永和宫,闹得这么大?” 云莺哂道:“正是为了府里名声着想,我才不得不如此,难道姐姐想落个包庇窝藏的罪名么?大义灭亲才是善举,相信德妃娘娘知道了,也一定会称赞姐姐公正无私的。” 即使疑心赵嬷嬷受福晋指使,可没有确凿凭证,云莺究竟不能拿福晋如何,但,她得让这位亲手折断自己的膀臂,非如此不足以宣泄心头之恨。 福晋这样矛盾的人,又当如何在感性与理性间作权衡? 从散发着血腥味的寝殿出来,福晋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再想不到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在她本以为今后已经柳暗花明的时候,老天爷却又给了她重重一棒。 赵嬷嬷仍跪在青石地上不敢起身,两膝都快断了,也只能委委屈屈看着主子,“侧福晋是否仍不肯原谅老奴?” 福晋目光沉凝,“你先起来罢。” 赵嬷嬷方才斗胆起身,不禁倒抽口凉气,膝盖针扎一般,仍是麻麻刺刺的疼,她也不敢抱怨,只点头哈腰跟在福晋后头,“多亏主子为奴婢说情,您的大恩大德,奴婢至死不忘!” 语气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显然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想想也是,瓜尔佳一个妾室,还敢同正房计较?再说那孩子不都顺顺当当生下来了么,再揪着不放只会显得心胸狭隘。 赵嬷嬷并没有多少悔意,若说有,也只怨福晋回来太早,害得自己功亏一篑,遗憾没听见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嚎啕,不然她还能得些快慰。 福晋看着这位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奶娘,心情十分复杂,她不知赵嬷嬷是受了她的影响才会变成现在这般,又或者自己是被赵嬷嬷牵累,才弄得患得患失。 可她们毕竟有过几十年的主仆之谊。 很可惜,缘分到此为止了。
第62章 月子 赵嬷嬷本以为此事已经雨停风止, 能雁过无痕了无踪,哪知次日,福晋让身边侍女苏媪给她送来一桌好酒好菜, 又说要送她出府。 赵嬷嬷顿时明白, 这是要拿她祭旗了,此事一旦闹大,必难全身而退,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 她垂泪对苏媪道:“替我转告主子,我不怪她,原是我自作自受, 到了慎刑司里,我也会咬紧牙关的,请主子务必放心。” 苏媪心说本就是你造的孽,难不成还想攀扯到旁人身上?真是不知所谓。 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媪便温声答应下来, 会替她转告福晋。 赵嬷嬷吃饱喝足后,便坐着马车静悄悄去了永和宫。 未几, 德妃那边传来音讯,说是已经移交到慎刑司,下剩的会按规矩办理。 一灯如豆的卧房内,福晋轻声叹息,“也不知嬷嬷会落得什么收场。” 原本她该亲自到永和宫去致意的,可福晋实在难以控制好情绪——她不能亲手把乳母送上刑场, 只好叫苏媪代劳。 即便德妃嫌她推诿, 也顾不得许多了。 苏媪知道自家主子正难受着, 唯有轻声劝解,“您放心, 到底嬷嬷并非有意,慎刑司未必会重罚。” 只要抵死不认,那帮人又能如何?说到底也只是霸占了个太医,并非故意害瓜尔佳氏难产。 福晋眼眶湿润,“嬷嬷年迈的人,哪禁得起里头拷问?即便侥幸放出来,怕是浑身连块好肉都没了。” 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直至此刻,她方体会到瓜尔佳氏的深意:她要她一辈子良心不安,永远为嬷嬷的死而愧悔。 这是瓜尔佳氏对她的报复。 福晋很知道自己不该上当,可嬷嬷所做的一切毕竟是为了她啊! 福晋静静出着神,想着她额娘死得早,阿玛很快娶了身份高贵的宗室女为续弦,继母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却诸多冷眼,连饮食都多有薄待,寒冬腊月只叫人送来单衣,她自己生的却个个穿金戴银、吃饱穿暖,若非赵嬷嬷冒着雨雪为她奔走,又请来外祖家襄助,只怕她仍得受尽磋磨。 如今苦尽甘来,嬷嬷反而要离她而去,到底是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 云莺生完孩子感觉浑身轻松,虽然膨胀的肚皮没有立刻瘪下去,但好歹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又庆幸亏得四爷不在,月子里可以任性些,她才不想守种种繁文缛节呢! 可她忽略了顾嬷嬷这根眼中钉,四爷特意留她监视自个儿的。 顾嬷嬷比亲娘还操心,并且也比亲娘更严厉,她同时拥有猎犬的嗅觉和狮子的耐力,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寝殿,并坚决不允许云莺洗头和洗澡。 坐月子可不止一个月,通常来讲得四十天,等四阿哥回来,她不是得发烂发臭了? 云莺陪着笑脸道:“嬷嬷,稍稍清洁一下应该不打紧吧。” 顾嬷嬷严肃地告诉她,坐月子对女人而言是仅次于生产的重中之重,别以为孩子出来就大功告成,多少人因为月子里吹了风沾了水落下一身病,年纪轻轻弄得七病八痛的,晚年可怎么熬?要是不怕中风偏瘫大小便失禁,就只管试试吧。 云莺听得咋舌,这么恐怖? 有点怀疑顾嬷嬷刻意夸张吓唬她,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云莺只能做乖乖听话的小绵羊。 顾嬷嬷方才满意,每晚睡前让挽星拿热毛巾拧干了给她擦身,头上则用一种发粉敷上,再用细梳密密篦去,如此既能保持清洁,也不至于生虫发痒。 德妃在五六日后才来探视,说是这阵子公务繁忙,没顾得上,再则想叫她好好休息,又问她恶露排净了没。 云莺知道德妃是怕忌讳,多少幼儿刚生下就夭折,又有多少产妇没挺过去血崩,总得观察几日才知道活不活得下来。 她含笑道:“谢娘娘关怀,妾身一切都好。” 叫人把小阿哥抱来给他奶奶细瞧。 德妃端详道:“跟胤禛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说完却有些唏嘘,她记得最清楚反倒是老四刚出生那段光景,后来老四被佟佳氏抱走,母子俩便再没单独相处过。 这么一想倒愈发伤感,抱着襁褓不肯撒手。 云莺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如娘娘帮小阿哥取个名字吧。” 德妃当然也愿意,不过理智让她回绝了,只含笑道:“等老四回来,让他帮着参详,到底是他的骨血。” 本身云莺从入府以来便炙手可热,招了多少妒恨,若还在小阿哥身上这般醒目,更会引来垢谇谣诼。 赵嬷嬷的事,到底令德妃心有余悸。 她洗了手,重新将婴儿交还到乳母手中,又对云莺感叹道:“前儿的事叫你受了委屈,孩子,可怜老四不在,没法帮你做主。” 云莺垂着头,她确实委屈了,没必要装大度。就好像福晋也自知理亏,明明听见德妃在西苑,不也没敢前来示好么? 但即使如此,德妃还是得告诉她,这件事办的不妥,“你实在无须与正院那边撕破脸,她是福晋,又生了长子,拿什么跟她斗?一旦被她记恨上,往后的麻烦可少不了。” 她是真心为云莺着想才告诫她,换了个冥顽不灵的,德妃才懒得教。 要教训赵嬷嬷多的是办法,哪怕不去慎刑司,收拾一个奴才还不容易?若单单只为了出气把事情公开,实在得不偿失。 然而云莺身上有种率直的侠气,她相信公理与正义,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福晋若要报复,只管放马过来,为了小阿哥,她什么都不怕。 德妃失笑,这位跟老四有时候看着倒挺相像,老四也总是少年热血满腔抱负,以为凭一己之力能使朝政清明,但,会有这般容易么? 还是太天真无知呀。 德妃忽然想起来,对云莺道:“对了,老四来了书函,说他五日后就会回京。” 云莺讶道:“这么快?” 德妃笑着点头,“我命人送去你平安生产的消息,老四约略等不及要跟你团聚了。” 云莺满面羞红,虽然是实话,还是让她想钻进地缝里去。 怕再打趣要恼了,德妃顺势起身,“本宫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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