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四爷总得做做样子,方能平息物议,可她料定最坏的计划也不过是发落到庄子上,有吃有喝,清静些也能自足,可再想不到四爷竟要她落发出家!她哪里就肯斩断红尘了! 云莺头回发现有人比自己还蠢,去庄子?想得倒好!固然吃喝不愁,可四通八达,人家要害你不过一指头的事,乌拉那拉家也不是没人,设若福晋起了歹心,李氏以为自己还能保得性命么? 经云莺这么一分析,李氏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却仍嘴硬道:“贝勒爷在,她怎么敢下毒手?” 云莺淡淡道:“你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爷肯留你一命已属勉强,指望他来保你?就算福晋不动手,那庄子里鱼龙混杂,又都是些粗汉,谁知道有哪个贪财好色的,你自己掂量掂量,可能过得舒服?” 李氏摸了摸自己风韵犹存的脸庞,不禁花容失色,这会子倒真觉得四爷有意保全她了,寺院里好歹戒卫森严,监寺尼姑彼此都有个照应,虽然清苦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云莺所言入情入理,李氏不得不心服口服,可她仍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四爷看在弘昐面上,能饶过她? 然而云莺的话令她心凉了,“你连亲骨肉都舍得利用,怎么配做弘昐的额娘?” 弘昐是傻儿不假,可他是四爷的孩子,同样也是皇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四爷不会容许任何人凌驾在皇权之上,李氏的自作聪明,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氏到底灰溜溜地离开了,大约她心里也有那么点对不住,还弘昐一个清白的身世,是她这个额娘唯一能做的了。 四爷心中有杆秤,自然不会迁怒到弘昐头上,他只是个无知无觉的可怜人,生在皇家是他最大的幸运,亦是最大的不幸。 可关于弘昐的归属却成了问题,弘晖眼看着不中用了,其实福晋若有意,不妨将弘昐收继过来,她是嫡母,教养庶子本是分内职责,还可显得以怨报德。 但,看福晋的样子显然无心理会此事,至于云莺,她虽然不忌惮抚养傻儿,可想起弘曜的伤,多少有些介怀,她到底做不得肚里能撑船的宰相,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于是顺理成章的,弘昐落到了宋氏处,她本就抚养着李氏的二格格,如此一来,姐弟俩终于又团聚了。 宋氏颇感庆幸,她才不在乎傻儿不傻儿的,有子万事足,比起无依无靠的女人,至少她膝下圆满,虽说弘昐承继不了爵位,将来这家私总归有她一份哩。 云莺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她这寒舍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人人把她当菩萨看了,宋氏的意思亦兼顾讨好,以后说不得要在她手底讨生活哩。 云莺只安静地端详着一派淡然的弘昐,当个傻子或许也是好事,无知无觉,自然也就无哀无痛。 只可惜,这样的福气,不是人人都能有啊。 她向宋氏猝然一笑,“姐姐说哪里话,怎见得爵位就不能有了?” 等四爷当了皇帝,儿子们自然都能得到分封,谁管他资质如何,这便是凤子龙孙的好处。 宋氏遽然一惊,忙去捂云莺的嘴,“好妹妹,这话可不敢乱说。” 可你能那么快反应过来,不正说明你也想过么?云莺揉揉膀子,可见这后院的女人都得靠盼头活着,盼呀盼,不知盼到哪日。 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 勉强延挨了半个月,大阿哥到底还是去了。临走前的那晚,他已瘦得不盈一握,面色苍白,可是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些,还想吃福晋亲手做的慈姑汤。 福晋眼中含泪,“好,额娘这就去。” 可等她端来,大阿哥已然躺下,这一睡,便再不曾醒来。 福晋默默喝完了那碗汤,到最后只觉又咸又苦,不知是盐放的太多,还是她陆续掉进去的眼泪。 她的心仿佛也浸泡在眼泪里。 小儿夭折不宜过分操持,但四爷还是尽己所能办得隆重些,交好的几家也都送了奠仪来,还包括德妃私下挑中的钮祜禄氏。 大约觉得嫡子没了,女儿的前程或许更加坦荡。 但四爷却回禀德妃,以长子夭亡无心纳宠为由,谢绝了母妃提议。 德妃觉得儿子不可理喻,岂有长辈给晚辈守孝的道理?福晋向来贤德,想必不会从中阻挠,何况弘晖没了,巴不得庶子越多才好,她好从容地选择一个。 多半又是那瓜尔佳氏使的绊子。 德妃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你府里健全的孩子统共只得弘曜一个,若再不开枝散叶,莫说额娘,只怕你皇阿玛见了都得置气。” 四爷道:“正有一事还未告诉,侧福晋已有近两月身孕,所谓子嗣烦难,您实在无须忧心。” 德妃:…… 居然又有了?那丫头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的云莺此刻正艰难地忍受孕吐折磨,也不知怎的,怀弘曜的时候明明好端端的,生出来的孩子也乖巧懂事,没要她操半点心。 这回却分外不太平,连口味都颠来倒去,一时爱吃酸,一时爱吃辣,一时又爱吃冰凉爽口的,要知此时还未入伏呢。 连笃信酸儿辣女的顾嬷嬷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大约侧福晋怀了个哪吒?
第98章 担心 西苑的喜讯勉强驱散了府里笼罩已久的阴霾, 但,云莺也很清楚,几家欢喜几家愁, 落选的几户秀女绝不会因此感激她的, 为表歉意,除了德妃自个儿发送的五十两金子外,云莺又求着四爷另外每人赏了五十两金子——小老婆是为他挑的,当然得他掏钱,云莺才不当冤大头呢。 旁人也就罢了,钮祜禄氏却知恩图报, 送了一方亲手绣的鸳鸯并颈图来,祝四爷和云莺百年好合,那绣工分外精致,鸳鸯毛羽根根分明,鳞爪毕现, 跟活过来一般,连顾嬷嬷都啧啧称叹, 称没有数十年工夫断断綉不出来。 云莺笑道:“照您的意思,这钮祜禄小姐打娘胎就开始学刺绣了。” 要恭维也别太夸张呀。 顾嬷嬷讪讪道:“老奴只是说实话罢了。” 说完接过那方帕子细细端详,好揣摩研习。顾嬷嬷年轻时原订过一门亲,还没过门夫婿就意外亡故,成了望门寡,那家人还声称是她克死的, 要接她过去守孝, 还找了只公鸡跟她拜堂, 打定主意要把她跟死人绑在一起,最可气的娘家收了好处, 竟也要她结冥婚,顾嬷嬷一怒之下干脆斩断尘缘,进宫干起了老行当,她能洗衣能做饭,又有一手好针线,嘴甜舌滑,什么干不得? 这故事挽星听过上百遍,耳朵都起茧子了,毫不留情拆穿,“您省省吧,没嫁人怎么能当乳母?贝勒爷还是吃您的奶长大的呢。” 编出这样传奇的身世,城里怎么不给她立块节烈牌坊?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顾嬷嬷臊红了老脸,拿鞋底轻轻拍她一下,“就你这小蹄子惯会拆台!” 几人正说笑打闹时,四爷进来了,赶紧收敛嬉容正襟危坐。 四爷一眼看见云莺手里的绣帕,还当是给他做的,“怀着身孕还劳神费力。” 云莺并不敢居功,“您瞧瞧,我哪有这般本事,是钮祜禄妹妹送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钮祜禄氏这样懂事,她自然乐得亲近些。 四爷接过来瞧了瞧,“恩,的确针线明目,比你强多了。” 他夸得真心实意,云莺不由自主地酸了酸,“后悔了吧?还不快叫娘娘颁道谕旨把她接来,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四爷大乐,“又醋了?难怪这几天没见你吃酸,敢情醋都醋饱了。” 不得不说,四爷损起人来亦是快准狠,云莺不禁恼了脸,侧着身子轻轻推他一下,又转过头去。 挽星等人早已知趣撤退,留下小两口打情骂俏,若她们在旁看着,怕四爷那张老脸没处搁。 果然,四下里方一空,四爷便做小伏低,辩称自己只是赞赏钮祜禄氏的绣工,并没有肖想其人的意思,又表示府里正逢多事之秋,朝政上也是琐碎不断,为着他自请察视黄河河源,太子与直郡王都诸多疑心,连三阿哥也逮着机会阴阳怪气了几句,几成掎角之势。 云莺听罢,再不敢惦记那点儿女情长,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真这般烦难?不如您向万岁爷推了差事也就罢了。” 四爷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哪能说退便退,何况,到底是个机会。” 凡是胸有抱负之人,谁甘心一辈子就当个庸庸碌碌的贝勒,难得能够立功,四爷自不肯错过。至于诚郡王他们要酸便酸去,大不了一同跟来,还真当什么肥缺呢。 云莺略略心定,看来四爷是真没空管那几个秀女,也对,光府里的就够令他焦头烂额。 思及此处,云莺便道:“远行在即,您多陪陪福晋吧,她刚逢丧子之痛,正是难受的时候。” 四爷道:“怎么,连你也学得这般贤惠?” 先时德妃提起这话,四爷实在忍无可忍,终是把福晋隐瞒弘晖病症之事告诉额娘,德妃听罢才不言语。 云莺叹道:“我只是觉得,福晋姐姐也很可怜。” 一个人的环境决定了她如何为人处世,乌拉那拉氏自幼受着大家闺秀教导,又小小年纪嫁给四爷成为福晋,自然把嫡妻和世子的位置看得万般重要,她当初隐瞒弘晖弱疾的确不该,可如今儿子夭亡,她比谁都痛苦,也实在犯不上再往她心口捅刀子了。 然而四爷看事情的角度却跟云莺不同,“福晋会有今日,泰半是自作孽,弘晖已故,我不去追究已属宽仁,若还对她笑脸相迎,一味姑息,岂非这府里再无规矩法度可言?” 他打定主意要冷冷那拉氏,不知是真的迁怒,还是埋怨那个当初被蒙在鼓里的自己。 云莺也无话了,归根结底,她最没立场出来劝和,只盼着跟福晋往后能两清吧。 想到无故遇难的弘曜,四爷眉心更添了一分阴翳,“还好咱们的孩子福气大,才逢凶化吉。” 倘若弘曜也有何不测,四爷的伤心想必会超过现在百倍。 云莺默然,弘晖的金棺要被送去皇陵时,她原提出让弘曜去送送,也算见了他兄长最后一面,但,福晋给婉拒了,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儿入土,谁都不许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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