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邓骘不可置信:“陛下在骗我?” 周围的人都被逗笑了。江平原先看到刘隆送皇太后东西,心中半寒酸,但如今见到中郎将和自己一个待遇,不,他还不如自己的待遇,至少陛下没有骗他。 江平的心情顿时好上许多,脸上含笑解释道:“中郎将勿怪,陛下年幼不知事。我们这些天天在跟前伺候的人也很难从陛下手里得到陛下心爱的玩具。” 邓骘哭笑不得,闻言好奇道:“那皇太后……” “皇太后陛下自然与旁人不一样。”江平说道。 邓绥听了莞尔一笑,将“小香猪”递给宫女陆离,让她好生收起来。嘱咐了江平王娥几句,她与邓骘一起出了西暖阁,回到东暖阁。 邓骘是过来汇报先帝下葬的事情,闻言,邓绥的神情从刚才的轻松变成了凝重。 东暖阁的氛围与西暖阁的温馨轻快截然不同,江山社稷沉甸甸地又压在邓绥的心头。 三月初七,先帝下葬于慎陵,庙号穆宗,谥号孝和帝。不刚不柔曰和。 三月初十,清河王庆、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常山王章始就国。汉和帝即位后,将几位兄弟都留在京师。一众兄弟中,他对清河王庆最为亲厚。如今和帝下葬后,这些诸侯王被安排就国。 刘隆有些郁闷,他竟然有了个备胎,确切来说是皇位的备胎。这件事还是江平打听出来,在他愤愤不平地与王娥嘀咕中,让刘隆知道了。 备胎叫刘祜,是清河王庆的儿子,聪明伶俐,很得皇太后喜欢。在他爹清河王就国后,刘祜就和嫡母耿姬留在了京师。 按理来说,他的兄长刘胜是第二继承人,也是他的“备胎”。然而,邓绥立幼废长,已经放弃过刘胜一次。 假使刘隆不幸夭折,邓绥即便立了刘胜,刘胜恐怕也会对邓绥和邓氏心存怨怼。邓绥和邓氏当然不会这么做。 “哎……”江平和王娥嘀咕完,长吁短叹,心中对待皇太后更加谨慎。 “万幸万幸。”江平伸手将刘隆摆好的玩具弄乱,让刘隆气得哇哇直叫。 万幸皇上年纪还小,无论从法理上还是便于专权上,刘隆都是邓绥和邓氏的最佳选择。 刘隆直挺挺地躺下,然后在床上翻滚,心里拿自己和刘祜相比。据舅父说,刘祜爱好史书,小小年纪经书也读得不错。 刘隆咕哝了句,他可是读过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而且会说几句《论语》里的话,还懂数理化,虽然大部分忘得差不多,但综合实力肯定比那什么刘祜大兄弟强。 刘隆又爬着坐起来,继续摆弄他的玩具。江平不屑地说道:“那什么刘祜肯定没有我家皇帝聪慧。” “啊!” “就是就是。” 刘隆抬起头附和,看名字就知道刘祜这家伙不如自己。刘隆自己是龙(隆),备胎大侄子是虎(祜),龙肯定比什么老虎厉害。 思考完毕,刘隆朝着江平道:“啊啊啊!” “陛下要吃饭了。”江平脑海中自动翻译,皇帝确实如他所言很聪慧,会用固定的音调和拟声词表达自己的 意思。 这个饭不是喝奶,而是吃蛋羹。刘隆已经六个多月,而且长了两个小米粒似的牙,可以吃辅食啦。 宫中养小孩精细,认为人奶滋补,一般小孩到了三四岁还不曾断奶。 但实际上,婴儿在六个月左右,母乳已经渐渐跟不上婴儿所需的营养了,需要逐步添加辅食。 刘隆终于等到这个时间。然而,第一开始江平和王娥不理解他这个“啊啊啊”是什么意思,急得刘隆抓耳挠腮。 前殿的动静惊动了邓绥,她亲自过来探看,也不解刘隆的意思。皇帝一向乖巧懂事,怎么今日如此吵闹?莫不是病了? 邓绥叫来太医令,太医令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明堂,一看那胖藕似的胳膊腿儿,还有那一脸精力旺盛的样子,肯定没什么大问题。 刘隆比划半天,见众人不懂,只好偃旗息鼓,等待时机。邓绥心中担忧,嘱咐了句江平和王娥这几日要细心照顾皇上才离去处理政务。 时机来了。 宫女提着食盒过来放到案上,刘隆立马又叫起来,吓得江平赶紧过来要检查刘隆的身体,查看是不是磕着碰着。 刘隆一面挣扎,一面冲着食盒叫。江平和王娥都不明所以,只得顺着刘隆指的方向看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王娥心中一咯噔,想起来家里长辈说过,小孩的眼睛最是干净,莫不是那里有什么东西? 王娥和江平对视一眼,显然,江平也和王娥想到了一处。江平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宫中的庙里为刘隆祈福。 刘隆被江平抱得牢牢的,甚至还转过身,让刘隆背对着食盒。 天赐良机,若再抓不住机会,刘隆只能等到会说话的时候了,因此他这时格外卖力。 刘隆力气大得几乎让江平抱不住。江平一边压抑住内心的恐惧,一边安抚刘隆。 前殿又热闹起来,邓绥自然也过来了。 邓绥扫了一眼,眉头微皱,语气坚定道:“按陛下的意思来。” 江平一顿,咬牙道:“是。”说罢,他一面念着先帝保佑,一面按照刘隆小胖手指的方向走去。 与江平王娥不同,邓绥素来不相信鬼神之谈,她猜测皇帝肯定是想要什么东西。 江平抱着刘隆走到桌案边,刘隆往下倾倒,江平的身子也跟着放低,直到刘隆的手放到食盒之上。 “饭饭,饿饿!”刘隆达到目标,大喜之下,竟然会说话了。 “饭饭饿饿”四个字,说得字正腔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江平一惊,随后狂喜:“陛下会说话了!” “啊啊啊啊!”刘隆反应过来,结果说出来的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四个字仿佛就是昙花一现。 “陛下,你再说一次?”江平急切道。谁家的孩子能六个月会说话?他们家的陛下就能! 跟在邓绥身后努力做隐形人的史官立刻奋笔直书:“帝六月能言。” 史官的这几个字给刘隆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但若后世之人知道这言的内容,一定会大跌眼镜。 皇帝说的第一句话是“饭饭饿饿”什么的,着实有些不威武。 “饭……饿……”刘隆失败了几次,终于说对了,他还一边说,一边拍打食盒。 周围人松了一口气,刘隆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自己可以吃上辅食了。 “不行。”江平否决道:“陛下你这么小,要喝奶,还不能吃饭。等你长大了,再吃饭好不好?” 刘隆闻言一惊,气呼呼地扭过身子不去看江平,而是朝邓绥伸出胳膊。邓绥将人接过来,刘隆的手指着食盒:“饭……” 邓绥虽然没有过孩子,但她十二岁起就亲手抚养长姊的女儿,因此知道贫苦人家的婴儿在母乳不足的情况下,会喝一些米粥或者蛋羹之类。 “陛下,你还小不能吃江黄门的饭。来人,给陛下炖一盅蛋羹。”邓绥吩咐道。 “咯咯咯”刘隆开心地笑起来,手舞足蹈。 江平迟疑道:“陛下,皇帝能吃蛋羹吗?” 邓绥转过头,问道:“你家中可有弟妹,他们小时是不是也吃过粥羹?” 江平闻言脑海中浮现了他抱着小小的妹妹喂她粥的场景,神情不禁怔愣一下,迟疑道:“陛下天潢贵胄,与我们不同。” 邓绥微微笑了一下,道:“王阿姆每日继续喂陛下,这蛋羹粥汤做补充。” “是。”江平和王娥应道。 就这样,刘隆吃到了人生的第一口饭,是他母后拿着小木勺喂他的蛋羹哦。 只可惜,邓绥只让刘隆吃了一小勺。 不过现在刘隆可以吃三大勺蛋羹了。江平拿着小木勺,一边喂他,一边唠叨:“蛋羹有什么好吃的,每天一听吃蛋羹,比喝奶还积极。” 刘隆不说话,埋头苦吃,粉嫩的小脸上还沾着蛋羹的碎屑。 吃完三大勺,刘隆还要吃,就看见江平把还剩一大半的蛋羹端走放到嘴边,拿勺子往嘴里扒拉几下,就将蛋羹吃得干干净净。 “啊!”刘隆气得转过身子,不理会幼稚的江平。 王娥笑道:“江黄门,你别老是逗陛下。” “啊啊!” “就是就是!” 刘隆正附和着,准备与王娥一起讨伐江平,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啜泣声,忍不住抬头看向窗外。
第12章 燕燕于飞 崇德殿后殿。 和帝的冯贵人、周贵人并诸位美人宫人采女等十数位妃嫔正在拜别邓绥,前去慎陵为和帝守陵。 和帝驾崩时年仅二十七岁,他的妃嫔自然也都正值青春。然而按汉制,这些无子的嫔妃要出宫为先帝守园陵。 青春年华就要付与荒陵枯山。临行之际,想念起往昔种种以及未来相见难之又难,众人无不伤感。 邓绥的目光落在冯贵人身上,往日鲜艳妩媚的如花美眷,如今却形容枯槁,不再灵动烂漫。其他人也是如此。 邓绥德行出众,后宫诸人都信服她,后妃关系融洽,如同姊妹一般。 她的脑海中闪过与姊妹们相伴□□的时光,如今众人即将离开,离愁别绪涌上心头,慨然长叹:“朕与姊妹们福薄,先帝早早弃我们而去……” 话还未落下,殿下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啜泣声。这些女子大都十三岁入宫廷,侥幸做了宫妃,邓后贤德不骄不妒,皇上俊美温和,宫廷的日子虽然枯燥但也恬淡。 谁曾想先帝英年早逝。先帝一去,她们就像日暮下的夕颜花,不仅失了依靠,还即将枯萎。从宫廷搬去皇陵,从繁华到清冷,妃嫔心中充满了不安、彷徨和悲观。 冯贵人一边拭泪,一边说道:“自从先帝去后,妾等悲伤于怀,彻夜难眠,不独是思念先帝,也是因为要离开皇太后。” 皇帝年幼,太后贤德。冯贵人等人抱有幻想,希望暂留在宫廷之中,故而用言语婉转试探皇太后。 周贵人接着道:“妾与皇太后有幸在□□相识相伴,这十多年皇太后待妾等极好,妾与诸位姊妹无不感念皇太后恩德。先帝已弃我们而去,如今又离开皇太后,妾等以后茕茕孑立,无枝可依。每每想到这些,泪湿罗衫,彻夜无眠。” 邓绥闻言明白两位贵人未尽之意,虽然心怀怜惜,但汉家旧典如此,她亦不能违背。 邓绥于是道:“朕也舍不得诸位姊妹。昔年庄姜送归妾泣涕如雨,作《燕燕》之歌。现在朕送别诸位姊妹,也是相看泪眼。” 众人闻言明白皇太后不敢违旧制仍要送她们去皇陵,想到皇陵的凄清,泪如雨下,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声传到前殿 ,被刘隆听到。刘隆心中纳罕,于是叫江平抱他去瞧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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