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恭敬道:“下臣略有研究,不敢当擅长。” 刘隆问起他对痢疾与疟疾的看法,张太医在来的路上已经组织好语言,张口说起医治两疾的汤药来。 刘隆对中医不大懂,中间唯有点头而已。待张太医说完,问起防治的问题。张太医说了病患隔离,集中治疗等等方法。 两汉发生大疫多次,医署有了一套较为完善的处理方案。方案若想要全部推行下去,还需要朝廷坚定的支持。 医者的地位在大汉比较低下,司马迁曾经将其与倡优相比。 刘隆听完,道:“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这疫病的治疗全权交给你们医者,若有人抗命不遵,上书报于朝廷。朝廷定当依法处置,绝不姑息。” 太医令和张太医异口同声称赞皇帝英明,心中得了皇帝的保证,大为安心。 刘隆又命人将水晶镜传给二人,道:“此物有放大之效,可助你们观察病源病灶,你们拿去吧。尚方局还会再送几个水晶镜给太医署,只是都不如这个放大倍数大。” 太医令对水晶镜有所耳闻,当年一诸侯王患有眼疾,看不清东西,尚方局就呈水晶镜辅助他观物。 太医令举着木柄,对着桌案,看见上面放大的纹理,吃了一惊,心中既不安又欣喜。 这枚水晶镜怕是价值连城。太医令看完,将水晶镜小心翼翼地递给张太医。 刘隆又道:“朕偶然看到说疟疾是通过蚊虫传播,可用青 蒿绞汁冲服。” 张太医听了,点一点头道:“民间确实有青蒿汁治疗疟疾的习俗,圣上渊博。至于蚊虫传播疟疾……小臣惶恐,孤陋寡闻。” 刘隆道:“不独蚊虫,连蛇鼠都会传播疫病。最好不要吃野味,万不得已非要吃时一定要煮熟。” 张太医道:“下臣谨遵圣上教导。” 刘隆摇头,道:“朕非医者,所看皆是书上之言。你们到了疫区,一定要实事求是,查出传染链条,病因,对症下药,不可妄信神鬼之言。” 张太医又忙不迭点头,刘隆继续道:“朕记得,有次朕生病,太医令让太官准备石蜜水和盐水让朕服用?患疫的病人可否能用石蜜水和盐水?” 太医令闻言想起,有次皇帝得了风寒不思饮食,故而调了石蜜水和盐水让皇帝服用。石蜜性温,滋阴补阳,而盐食之有力,每顿皆要吃。 “可。盐也就罢了,但石蜜价贵,恐不易得。”太医令斟酌道。 刘隆道:“太官有石蜜,你找他要,与药材一起带去会稽。会稽也种植石蜜,再去找马公批些钱帛,若是不够到地方再买。一个人怕是用不了多少石蜜。” 太医令拱手道:“圣上仁慈。” 刘隆看着他们,温和道:“病从口入,不独是吃食,呼吸也有可能传染。朕让人做了遮面,你们行医时,自己也要做好防护。” 太医令和张太医闻言,心中一暖,道:“下臣多谢圣上关怀,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刘隆闻言笑起来,摆手道:“不必如此郑重,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就好。” 刘隆想了想,暂时想不到其他的事情,就让二人回去准备南行之事。 刘隆起身,又带着江平前去学堂上学。呆在学堂的时光不多了,且行且珍惜。 关于会稽大疫的应对举措有条不紊地颁布执行下去。次日,光禄大夫和张太医等人带着药草钱帛前往会稽。 此时的会稽人心惶惶,家家闭门,户户都有哭声传来。 马臻心焦如焚,这疫病来得急,一下子传得城中都是。城中人惶恐,纷纷前往乡下,连累乡野也成了瘟病的巢穴。 大夫不够,巫医当道,又有宗族阻挡,马臻的进展颇不顺 利。他神情郁郁地回到府衙,来到马太守的院子前,隔着门问族叔的身体情况。 奴婢回道:“明府与昨日差不多,仍然畏冷畏热。” “饮食如何?”马臻问。 奴婢道:“明府每顿仅食半碗羹汤而已。” 马臻叮嘱道:“务必好生照顾明府,多劝餐饭。” 奴婢亦道:“明府也有话叮嘱郎君,让郎君千万保重身体,不必担忧他。” 马臻听了,心中更加难受和愧疚。族叔是因为要帮衬他筑湖修提才调任会稽郡的,若族叔发生不测,他必当一生难安。 马臻回到府衙,碰到长史周兴,两人相视,均是摇头叹息不已。 周兴脸上还带着怒色,道:“西城也有疫病了。” 马臻惊讶:“那里不是张氏的族地?他们将有症状的百姓都赶得远远的,怎么会被传染了?” 周兴脸上流露出厌恶之色,解释道:“张氏二房的老母亲染了下利之疾,没有上报,反而藏在家中,伺候的奴婢都染了病。还有……” 周兴说着突然干呕起来,马臻忙给他倒了一杯水。周兴摆摆手,缓过神来,忍着恶心道:“二房的郎君竟然尝其母的……其母的粪便……” 马臻听完呆愣一下,随即跟着周兴干呕,道:“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周兴自从听了这事,胃口全无,连水也喝不了。他郑重地对马臻道:“请千万告知明府,勿取此人为孝廉。此獠当诛!” 马臻刚想要点头,然而脑海中浮现族叔的病情,忍不住苦笑起来。 周兴安慰他道:“算算日子,朝廷派出的太医也快要到了。太医医术高超,定会手到病除。”马臻听了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周兴想起一个多月来见到的种种,忍不住愤懑悲哀起来。会稽郡的城中都设了隔离区,派遣大夫照看治疗,然而还面临着药材不足的问题。 世家大族不愿移出病人,又囤居药材粟米,致使二者价格居高不下。马太守病倒,他们并非主官,做事颇多掣肘。 而且马臻因为筑湖的事情与会稽郡的豪族势同水火,豪族中扯后腿不服管理的人比比皆是。 令马臻和周兴惊喜的是,天使比他们预计的还要早上 十天到。 张太医与同僚迅速接手病人的治疗,针灸汤药食疗轮番而上。马臻走马上任,成为会稽郡的代太守,与光禄大夫一起让豪族转出病患,集中治疗。 马臻私下里与周兴感慨道:“会稽豪族怕是要恨死我了。” 修湖淹了人家祖坟,又逼迫豪族交出病人。若是治好病人也就罢了,若是治不好,只怕马臻要落下怨恨。 周兴安慰他道:“明府做事无愧天地,何必怕这些乡野村夫?” 马臻叹息一声:“且不管这些,千秋百岁,自有公论。” 会稽郡笼罩着大疫,一片惨淡,然而雒阳的日子也不好过。 京师又旱了! 四五两月少雨,夏稼受灾严重,减产已成定数。夏稼收割之后,老天爷仍然没有下雨,秋稼种不上,只能干等着。 刘隆心情郁郁,只觉得这东汉破破烂烂,南北都不安生,简直是无以自存。 邓绥接到会稽郡天使的奏报,灾情属实且极为严重,下旨免了郡国的租赋。 至于京师的干旱,邓绥忧心之余,又忍不住庆幸。只有京师旱灾严重,附近郡国皆影响不是很大。 晚上睡觉前,邓绥和陆离闲聊,苦笑道:“若当年没有灾祸发生,我竟然觉得神奇。” 一执政便是天灾人祸,邓绥这些年过得颇为艰难,居然以苦为常,实在可怜可叹。 陆离拿小皇帝曾经说的话安慰邓绥道:“殷忧启圣,多难兴邦。大汉这些年若非有陛下操劳,哪有今日的太平?陛下正是这大汉的文母,百姓无不对你感恩戴德。” 邓绥躺在床上,盯着床帐,闻言摇头道:“我只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吧。” 陆离听了笑起来:“陛下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 陆离笑着回道:“陛下这样的贤明之人做了自己该做的事,那朝中的大臣岂不是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 邓绥闻言一愣,朝臣的大臣一一在她的脑海中闪过,良久道:“未必都如此,还有许多股肱之臣。” 大汉能有今日的安稳,也有这些大臣的功劳。他们不能被埋没。 陆离将床帐放下,吹灭了灯,道:“陛下总 是能看到别人的好。这些日子陛下忙坏了,早些休息。” 邓绥应了一声。殿内顿时暗下来,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天气越来越热,北宫的树叶被太阳晒得卷起来,无精打采,夏蝉倒是叫嚣得厉害。 刘隆一天到晚无课时都在崇德殿后殿蹭冰,借着凉爽读书批阅奏表。 他还叮嘱江平道:“德阳殿没有人,就不用冰……算了,里面还有宫女寺人候着呢。” 刘隆想要节省却无处节省。江平当然要满足小皇帝的愿望,道:“我去与他们说。” 刘隆想了想,还是作罢,道:“我为皇帝,一言一行的背后都涉及许多人,不能不慎重。有时便是好事也成了坏事。此事,到此作罢。” 江平闻言沉吟,道:“圣上英明。我回去与他们说,德阳殿可以不节俭,但不能浪费。” 刘隆闻言笑起来,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就按你说的来。天气暑热,宫人们辛劳,你去嘱咐太官煮些绿豆汤或者消暑去热的汤药来。” 江平笑道:“我这就去吩咐。” “你直接去找蔡侯。”如今宫中大长秋空悬,这宫中事务一向是蔡侯管理的。 刘隆吩咐完,跨进后殿,一股凉气迎面而来。 邓绥抬头见他,笑着让陆离给他倒了一杯沁凉的乌梅汤。盛放乌梅汤的银壶埋在冰盆里,这好像不是母后惯常的喝法。 “你们年轻人都爱喝凉的。”邓绥一脸笑意地看刘隆喝乌梅汤,嘱咐道:“不要喝那么快,省得闹肚子。” 刘隆从外面过来,浑身冒汗,正想一饮而尽,闻言只好乖乖地小口啜饮。 他喝完放下杯子,杯子外壁上凝了一层水汽。刘隆笑着对母后道:“我省得,母后这乌梅汤是当日所熬,又在冰盆里放着,大热天也不会坏,更不会闹肚子。” 邓绥道:“不会坏,也不许多喝。会稽郡上奏表,说半个月前控制住了疫情。” 刘隆闻言脸上一喜,道:“真的?可算控制住了。伤亡如何?” 邓绥将奏表递给刘隆,道:“你自己来看。” 刘隆看到上面的统计数据过于粗糙,转头母后:“母后,有对比数据吗?” 邓绥 随口说了光武年间的数据,刘隆听了发现疫病致死率确实下降了。 “每一个数据后面都关乎一个家庭,马臻和张太医的数据太粗糙,以后数据更要详尽一些。”刘隆道。 邓绥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再让张太医和马臻上奏一个详尽的奏表做留存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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