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刘隆从轻放过这件事,以后的大汉公主要怎么办?杀公主只要偿命即可,那谁还对公主乃是皇家抱有敬畏之心? 就像老祖宗说的,今日敢杀公主,明日就敢杀皇帝。 所以,刘隆迟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朝臣也分成多派,争吵不已,事情一时僵持下来。 刘坚得的姐妹和弟弟都在奔走联络朝臣,请求处班氏极刑,为小妹报仇。大汉男子用妾室折辱正室多呢,她小妹不过做了男子的事情,而且君臣有别,怎么致于被人杀死? 班氏必须要血债血偿。 朝廷上打不开局面,两姐妹联手来宫中请皇太后做主。然而,皇太后这两月间不见外人,她们被挡在门外。 陆离心中叹了一口气,走上前道:“两位翁主先到偏殿稍坐,奴婢先去请示皇太后。” 妹妹欲言又止,姐姐拉住她微微点头,然后对陆离道:“劳烦陆姑姑了。” 陆离请两人先来偏殿坐着,又让人上茶,自己则去正殿,小声让邓绥耳边说了此事。 两人已经进了崇德殿,无论从刘氏还是邓氏耿氏来说,自己都要见两姊妹。 想毕,邓绥又与刘椿刘祯说了几句,就让伺候的宫人将他们送到皇后樊嫽处。 在等待时,邓绥的脑海中浮光掠影地闪现了还政前的心态。 是依依不舍,还是释然? 邓绥说不清楚,然而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像以前那样操劳了。尤其是今年来,她睡多醒少,记忆衰退,精神不集中,浑身都是病痛,而且一劳累很可能就起不了身。 然而恰逢多事之秋的大汉需要的是一位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执政者。 所以,邓绥还政了,关门闭户,除了血亲和皇帝一家很少见外人,彻底放权。 “别得(久长)拜见陛下。”两姊妹行礼道。 邓绥叫起她们,只看见两双眼睛红通通的,叹道:“我久病不见外人,不知外面的事,你们这是受什么委 屈了吗?” 刘隆每日过来探望,有时会说一些朝中的事务。班始杀主案,邓绥确实知道。 刘别得和刘久长哭道:“坚得妹妹无故被弑,请陛下为坚得妹子做主……”两姊妹你一言我一语哭诉起妹妹的惨状来。 邓绥认真地听完,最后点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坚得是皇家血脉,我与圣上必定为她做主。” 刘久长哭道:“当年阴氏弑公主,孝明帝宽厚仁慈,念在光烈皇太后的份上,饶了阴氏一门。这事尚过去不久,班氏就敢弑主,若是不灭班氏,大汉公主翁主岂不是人人可欺,人人可杀吗?” 陆离觑了眼皇太后,上前道:“两位翁主,陛下最近身子不豫,今日见二位已经勉强,还请翁主回去静待消息。” 刘别得刚想要反驳,就被妹妹拉住衣袖。 “我们姐妹实在没有办法,才求到皇太后的面前。打扰陛下养病,我们姐妹罪该万死,诚惶诚恐,请陛下恕罪。”刘久长擦拭着眼泪道。 邓绥颔首道:“无碍。” 两姊妹退去,邓绥半躺在榻上,沉思良久,最后对陆离道:“命人请来皇帝。” 刘隆匆匆赶来,虽然他已经掌握大权,但依然对母后敬重濡慕,拿不定的大事多请母后参谋。 拜过母后,刘隆又问了她的饮食和身体。母子说了会话,邓绥才让陆离转述刘坚得两位姐姐的事情。 “她倒是有两个好姐姐。哪怕刘坚得有一点可称赞或怜悯的地方,我都不至于如此犹豫。”刘隆道。 “但你现在准备怎么办?”邓绥问。 刘隆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道:“我也有女儿啊。” 邓绥摇摇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班始弑主罪大恶极,按律除族,你的想法无论是怎样,对于班氏而言都是法外开恩。” 刘隆听完了然,道:“儿明白了。” 邓绥伸出干瘦的手抚摸刘隆的头,叹息道:“我儿仁慈,我若去后,你该当如何?” “母后……”刘隆不安道。 邓绥笑道:“去吧。” 刘隆深吸一口气告退,去了椒房殿。樊嫽在封为贵人的第二年被立为皇后,目前育有二子一女,大皇子椿、大公主桢和刚满月的小皇子棠。 刘椿的名字是邓绥起的,刘桢的名字是刘隆取的,而刘棠则是樊嫽起的。 原本樊嫽起的是刘棣,取棠棣之故,寓意兄弟和睦。刘隆听后,连忙否决,樊嫽选了棠。
第114章 相比于德阳殿的阔朗,椒房殿的布置十分温馨。刘隆还未登堂,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宫女们打起帘子,刘隆进去,只见刘椿正在向樊嫽表演跟武师傅学的武艺,身子摇摇摆摆。 宫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笑夸大皇子好厉害,可让这小人儿得意坏了,表演起来更加卖力。 刘祯坐在榻上拿着块糕饼啃。 众人见皇帝进来,纷纷拜见。刘隆摆手,宫女寺人出了正堂。 “小棠睡了吗?”刘隆问樊嫽。 樊嫽将头转向偏厢的方向,笑道:“醒了,江黄门正在里面抱着来回走动呢。” 刘隆闻言想起幼时的情形,禁不住笑起来,起身捞起可爱的闺女抱在怀里,到了偏厢,就看到江平果然抱着鹅黄色的襁褓走来走去。 “睡着了,就把他放到榻上。” 许是听到声音,闭上眼睛的刘棠突然睁开眼睛,菱形的小嘴张着,含糊地咿呀。 江平笑道:“没呢,小皇子刚喝完奶,抱一会儿才能放下躺着。” “你别累着,这儿有这么多侍奉的人呢。”刘隆道。 “我知道。”江平笑道。 刘隆回到正堂,将刘祯放在榻上,拍了拍身上的糕饼渣,与樊嫽说起班始弑主案。 樊嫽道:“不少宗女过来找我请求严加惩办班氏呢。” 刘隆看了眼乖巧的女儿,点头道:“母后也是这样的想法,那就这么办,看在班定远与西域都护的面上,给除班始外的人一个体面。” 樊嫽闻言,拿出纸笔拟了诏令,拟好请刘隆过目。刘隆看完点头,让人送到尚书台。 班始腰斩,班始同产皆赐死,除国。若非班雄夫妇已逝,他们也会一并赐死。 刘隆突然想起上辈子偶然看过“驸马杖毙公主”的桥段,浑身一阵热一阵寒。 热的是,以后谁要敢杖毙他家的女儿孙女之属,立马热血上头,灭他满门;寒的是,真有类似弑主行径的狂驸马,而且东汉开国百年就有俩。 刘隆一边拿着帕子为女儿擦手,一边道:“我小时听着班定远的故事长大,十分钦慕他的胆识谋略,这班……不提也罢。 班宜僚倒是有几分其父的风采。” 班超投笔从戎,三十六骑收复西域,不知令多少人心驰神往。 樊嫽亦道:“是呀。” 刘隆道:“你超额赏赐为刘坚得奔走的姊妹兄弟,再赐给刘坚得东园秘器,怜其英年而逝。” 樊嫽应了,低头看见仿佛听得入神的女儿,道:“阿桢以后做事不可鲁莽,在亲近之人怒极时,要记得示弱,不可以硬碰硬,否则悔之晚矣。” 郦邑公主和刘坚得翁主都是在丈夫怒极时被杀死的,便是夫家满门陪葬又如何?她们终究不在了。 “以后谁欺负妹妹,我就灭谁满门。”刘椿坚定有力的童声突兀地响起。 刘隆转头看去,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道:“小椿,你怎么没去上课?” 刘椿的表情一滞,随即振振有词道:“今日老师教的我学会了,就不用去了。” “嗯?”樊嫽板着脸看去。 刘椿仿佛感到屁股的疼痛,忙道:“阿母,我这就去。” 刘隆看着刘椿着急忙慌的样子,哼了一声,道:“臭小子不怕我倒怕你。” “他还不是仗着你疼他。”樊嫽没好气道,刘隆嘿了一声没有接话。 夫妻说了一会儿话,刘隆嘱咐道:“你这些日子要多修养身体,宫务暂托马女史等人照看。身体好了,才能谈其他的。” 樊嫽笑着应了。刘隆这才回德阳殿处理朝政,走之前把江平叫走了。 路上,刘隆对江平道:“我知你疼皇子公主,但不要过度劳累。你现在不是年轻人了,保养身体最重要。” 江平笑道:“我哪就那么不中用了?” 刘隆轻哼一声,对他道:“回去你就休息。”江平只好笑着领了皇帝的好意。 如今朝中的形势与八年前不同了。司空杨震升到太尉,不过因为年纪大精力不济,一般不大管事,朝中真正受皇帝器重的是朱宠、左雄和虞诩。 朱宠现在为司徒,左雄升为尚书令,而虞诩今年刚从诸羌调回来担任司空。 虞诩走后,举荐在边郡担任太守的王符接任护羌校尉一职,刘隆准了他的提议。 朝廷举办的武举现在慢慢发挥了作用,边 地现在人才济济,刘隆终于没有初登基时的窘迫了。 虞诩盛赞的皇甫规、段颎,邓遵推荐的张奂,还有刘隆的伴读耿晔。耿晔颇有先祖遗风,现在成了护乌桓校尉。 这四人几乎都与刘隆同龄,他大怀欣慰,将才在他在位期间至少不会青黄不接,不说猛将如云,但也有几个拿出手的。 文臣更是不用提,明经明法明算孝廉源源不断地为朝廷提供人才。 刘隆内心将朝臣扒拉一下,顿时神清气爽,命人召来三公与尚书令。 不一会儿,四人都过来了,但一问之下都不知皇帝召他们前来是什么意思,只能腹内猜测,坐等皇帝过来。 刘隆从殿外进来,四人拜见,只是皇帝今日看起来颇为不豫,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隆命人将几封奏表递给众人传阅,良久才叹息一声道:“诸位爱卿皆是国之栋梁,此事你们如何看?” 这几封奏表是几位尚未得官闲居的明经明法所上,奏表中充满了委屈和凄苦。 他们满腹才华,却因为官位不充足而闲居在京师,但是乡野那些沽名钓誉之徒或者豪族子弟却能轻易做郡县僚佐,因万分委屈。 京师居大不易,在翰林院为郎,耗费青春,苦等授官,以至于坐吃山空,妻儿腹内饥饿,还不如回家种地去呢。 杨震看完,沉思道:“我记得之前有人上书要求官员行三年之丧。” 杨震说的是父母死后,丁忧去官的事情。大汉官员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要超过百日不上班,通通抹去官职,起复的官职与原官大小没有任何关系。 行三年之丧,不仅能褒崇孝道,还能腾出一些位置。 刘隆忙摇头道:“不行。如爱卿们皆是朝廷栋梁,朝中一日不可无你们。忠孝不能两全,先有国再有家。” 四人听了,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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