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人逆着阳光从门外走进来,笑着说:“圣上只派人去请张师傅,难道不请马师傅?” “拜见圣上。”马融 说完,朗声笑着行礼。 “马师傅,你来啦!”刘隆惊喜地看着马融,脸上露出笑容。 马融笑道:“不光马师傅我来了,许师傅、张师傅他们都备好了课,和往常一样为圣上授课。” 说完,马融揶揄道:“我们是正经儒生,不信这些符谶图文。你光看到了张师傅,难道不知道一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既然是好友,对某些事情的观点自然是一致的。” 刘隆爽快地认错:“是朕看轻了几位师傅。” 马融颔首,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低头看见空空的教室扶额一叹,对门外的寺人说道:“你们派人把几位伴读请来,想借着天象逃课,没门。” 马融说完,走下来拿起刘隆的作业本,一面等学生,一面一对一辅导刘隆。 没过多久,阴泰刘翼等人陆陆续续跑过来,呼哧呼哧地扶着桌案喘气休息。 马融这才开始讲课,神态自若,完全没有受日食的影响,陆续上课的其他师傅也是如此。 张衡更是在学堂上抬出浑天仪,向这些学生讲解月食形成的原因。这些学生看后十分震撼,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梁不疑迟疑了下,问张衡道:“张师傅,那日食是什么原因啊?” 学生震撼的眼神凝聚在张衡身上,令他感到自豪不已。突然梁不疑的发问打断了他这种飘飘然的状态。 张衡轻咳一声:“师傅老了,以后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解释大自然的奥妙。” 刘隆闻言低声笑起来,耳尖的他听到后排耿晔说了大实话:“原来还有张师傅不知道的事情啊。” 刘隆抬起头笑道:“张师傅还正值壮年呢。” 下午下学,刘隆刚到崇德殿,就被母后叫到后殿。两人坐下后,邓绥对刘隆说:“平原王薨逝,我已经派太常去主持他的葬礼。” 刘隆念头通达之后,只把平原王看作寻常的诸侯王,对母后的安排没有什么意见。 邓绥接着叹了一口气:“先帝一脉仅有隆儿你和平原王两位男嗣,如今平原王无子而薨,隆儿你又年幼。我想为平原王择一嗣子,承继香火。” 刘隆听了,稍一沉吟,回道:“母后考虑周全,只管择一近 枝贤良宗子。” 邓绥点头,道:“孝章帝诸子的孙子都在宫中读书,寻访一两日就能确定人。”刘隆闻言点头,称赞母后独具慧眼,一定能为大兄选一位好嗣子。 朝堂之上,有大臣上了请皇帝下罪己诏的奏表,被邓绥引经据典驳了回去,刘隆这位皇帝也坚决不信那些无稽之谈。日食一事就慢慢沉了下去。 日食的事情刚过去,东汉又旱了。 因为连年干旱,河渠水位下降,即便有水车,也难以满足庄稼灌溉的需求。 东汉保留着西汉的习俗,朝野认为出现旱灾是因为阴阳失调,要上至朝廷下到郡国都要实行德政,比如朝廷要录囚徒理冤狱,这样才能阴阳相和,风调雨顺。 邓绥旱则去洛阳寺理冤狱,每有灾异必赈济抚慰百姓。皇帝常穿旧衣,每餐不过一肉一素一汤一饭而已。 邓绥是见识过先帝当年的膳食是何等得丰盛,现在见这么小的孩子跟着自己缩衣节食,她于心不忍想要为他增添份例,只是刘隆执意不允。 邓绥认为执政者只要德行不亏,就不必求助神明举办祈雨礼仪浪费人力物力。她自认为自己和皇帝两人德行虽比不上古之圣人,但在历代执政者中也是少见的。 但是连年干旱,不断动摇她的信念,去年大旱,今年又旱。便是雒阳这样的地界,河渠密布,水车高立,但无水,也只能无济于事。 为了安定人心,邓绥带着刘隆举行了一场大雩礼,舞者祝祷,歌者吟《云汉》,歌声悲切以期感动上帝山川神灵,降下甘霖。 劳民伤财的大雩礼举行过十多天后,上天终于降下甘霖。 “久旱必雨。” 外面风雨如晦,豆大的雨珠被狂风卷着砸向大地。树木被吹得弓成一团,牢牢抓住地面,生怕被风雨连根拔起,树枝落叶在积水里打着漩。 殿外一片喧嚣,刘隆竟然听清了母后的喃喃自语,暗自叹了一声。大雩礼要君王率领群臣,素服祈雨,耗费比上次的祭祀宗庙还多。 大臣一丝不苟地遵循古礼,期待上天能降下甘霖。然而,久旱必雨,大雩礼实际上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这场大雨来得太迟,只赶得上滋润秋稼。关东和江淮地区的夏粮减产已成定局, 但愿秋收能如常。 然而,这种期待对于东汉来说,几乎都是痴心妄想。老天爷更擅长的是祸不单行。 久旱必雨,也有久旱必蝗。 邓绥放下手中的奏表,闭上眼睛支着头,眉头紧皱。她突然感到手中的奏章被人抽走,睁开眼睛,发现是刘隆,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隆儿来了。” 刘隆叫了一声母后,打开手中的奏表,查找让母后忧心的缘故,扫了一眼,有郡国上报蝗灾。 一阵无力袭来,刘隆甚至有一种摆烂的冲动,这破破烂烂国家的皇帝谁爱当谁当。 但是,当他想起大汉的百姓卖儿鬻女易子相食的场景,又默默收拾好心情,继续当这个破破烂烂国家的皇帝。 “母后,事已至此,唯有尽人力了。”刘隆笨拙地安慰邓绥。 邓绥直起身子,叹道:“我已经派谒者敦促吏民捕蝗。” 刘隆点头,道:“母后安排周密。事已至此,母后不要再忧愁,愁坏身子就不好了。” 邓绥听到刘隆宽慰的话,笑起来:“我哪是那么娇弱的人。” 临近秋收,葱郁的庄稼有些已经转成青黄色,宫中的草木也染上了秋意。 午后的秋阳,暖烘烘的,刘隆正在校场学习骑射。 突然,树叶沙沙作响,秋风袭来。 “起风啦?”刘隆将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继续射箭。 “小风,不碍事。”耿晔的眼睛余光瞅着兜楼储,嘴上漫不经心道。 对于不太擅长骑射的刘隆来说,风再小也是大事。他停下来,等这阵风吹过去再说。 这风竟然没停,反而越刮越大,连耿晔都取下箭,嘴里嘟囔道:“这风怎么回事儿?还让不让人射箭?” 云层遮住太阳,光线暗了下来,树木被大风吹得簌簌作响,尘土荡起,树叶狂舞,连马匹也躁动不安起来。 这种天气练习骑马太危险了,骑射师傅赶忙叫人回到室内。刘隆被吹得几乎站不稳身子,还是耿晔将人拉到室内。 “那是什么?”阴泰指着南方黑压压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嘴唇颤抖。 “我看看,这是啥玩意?”探出头的郭盛惊呼道。 “ 肯定不会乌云,雒阳没有这么低的乌云。”耿晔斩钉截铁道。 那团黑色的东西越来越近,还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 “是蝗虫!快,把门窗关上!”骑射师傅认出来后大声叫喊。寺人和宫女连忙关门闭窗。 咣当的声音不断响起,一页页长窗被关上,屋内顿时暗下来。阴泰几人从未见到如此多的蝗虫,心有余悸,缩在一起。 外面响起了刺耳的蝗虫鸣叫声,刘隆绷着脸,这是他第一次见大规模成群结队的飞蝗。他抿着唇,安静地坐着。 “雒阳城郊的庄稼怕是保不住了。”兜楼储走到门边,踩死几只从门缝里爬进来的蝗虫。 “你怎么知道的?别乱踩,弄脏了地毯。”邓广宗问他。 兜楼储闻言,脚步一顿,随后停下来,转头对邓广宗解释:“草原上也发生过蝗灾,蝗虫遮天蔽日而来,啃噬草场,所经之地,寸草不留。” 邓光宗又问:“不是说蝗虫可以抓吗?朝廷换蝗支出很多粮食啊!” 兜楼储挠挠头,不太清楚大汉的操作,他说:“外面的蝗虫估计要有上亿只,捉不完,也不容易抓。它们会飞,飞得很快,除非骑上马。” 刘隆听到两人的对话,解释说:“这样抱团的蝗虫很难抓,除非拉起大网,但飞蝗吃东西很快,吃完立马飞走,人跟不上。百姓抓到的蝗虫多是蝗蝻和蝗子。” “古书上说,蝗生九十九子,但实际上雌蝗一生能产成百上千粒卵。这些卵孵化后,成为更严重的蝗灾。” 邓广宗倒吸一口气,道:“怪不得这些年蝗灾不断。这样的话,蝗灾一直都消灭不了啊。” 刘隆伸手,抓住一只飞到身上的蝗虫,拧掉头放到桌案上,继续说:“除非天降大雨,雨水打湿蝗虫翅膀,泡烂蝗子。” 邓广宗抬头,一道窗户将世界隔开,殿外蝗虫肆意毁灭草木庄稼,殿内光线昏暗。 “这天不是像下雨啊!”邓广宗长叹一声。殿内不知不觉萦绕一股悲愁和无力来。 直到傍晚,殿外有宫人叩门。宫女打开门,一道残阳照向天地,灰白色的石板上残留着或死或活的蝗虫,让人头皮发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这是雒阳城的百姓点燃烟雾驱赶蝗虫。 今夏出现旱灾后,朝廷就诏令郡国多种菽。蝗虫喜食小麦、水稻、粟糜等禾本植物,不喜菽叶。蝗虫不喜菽叶,不代表不会吃菽叶。 不知道今年秋天的庄稼还能不能有收成? 刘隆举目望去,只见残阳如血,一群落单的飞蝗鼓动着翅膀掠过宫殿朝南飞去。
第47章 刘隆脚步沉重地回到崇德殿,心情低落。崇德殿已经打扫过了,地上依然能看到斑斑点点的污迹,那是蝗虫尸体留下的痕迹。 殿前的两株海棠树树叶啃得稀疏,看起来十分萧瑟。 刘隆闷闷不乐地回前殿换衣裳,他的衣服靴子上也都有蝗虫的污迹。 刘隆换下衣服靴子,在宫女将要把靴子拿下去的时候,刘隆叫住她。 “把靴子留下,你去拿一块旧布把这双靴子包起来。”刘隆对小宫女说道。 小宫女依照皇帝的命令,从糊鞋底的旧布堆里找来一块旧窗纱,将靴子包好,问:“圣上,这双靴放到什么地方?” 刘隆接过靴子,点头让小姑娘退下,转头对江平说:“你把每月拿的那只匣子拿来,我把靴子放进去。” 江平听了,伸手从架子上取下那只木匣,里面放着刘隆从上林苑回来写的关于民生多艰的感悟。 江平把匣子打开,想起之前皇帝说的话,问:“这也是圣上的初心吗?” 刘隆郑重地点点头,将靴子放好,盖上匣子。匣子涂了漆,黑底大红藤蔓纹,箱扣做成兽头模样。 “等将来某一天,我看到这双鞋子想的不是今日遇到的蝗虫以及受灾的百姓,而是这双鞋丑陋肮脏难以入目,那说明我已经变了。”刘隆语气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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