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嗅着冷杉木荒凉的气息。路边的积雪让穿着高跟鞋的她寸步难行。她幻影移形到河岸边,站在路旁俯视着冰封的莫斯科河。 大人们说它是伏尔加河的支流之一。娜塔莉好奇,它是否会掺杂郊外松叶林的清香。不过现在冰封的河面上只有灰色的雪层,和一道道黑色闪电状的裂痕。河流远处是葡萄紫的云和棕黑色的夜,夜空下只有低矮的大厦,小方格状的灯火,以及青黑色的彼得一世雕像*。 高耸的雕像顶部点缀着一星灯火,像大海中的灯塔。娜塔莉呼出一口白色水雾。随着空气中“啪”的一声轻响,裹着外套的兄长出现在她眼前。 “请不要随便撇下你的舞会对象,小姐。” “我很抱歉。”娜塔莉温柔地笑。 阿纳托利和她一同靠在路边的矮墙上:“这里可比纽约漂亮多了…马路更宽敞,大楼也没有那么密集。” 娜塔莉没有接他的话茬:“我还以为你今晚已经被预定了呢。” “胡扯。” 黄色的路灯为他们投下一轮安静的光圈。兄妹俩沉默地望着街对面的冷杉,黑色的树荫像一只只狰狞的雷鸟。 娜塔莉打破了安静:“你觉得父亲出过轨吗?” “什么?” “我们的父亲啊。在我小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忙:和同僚打牌,喝酒,参加聚会。现在想想,也许他在那段时间里养了个情妇?” 阿纳托利注视着血亲的侧脸:“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是我长大后才琢磨出来的。你比我大了十岁呢,难道你没有发现过什么?” 在一阵谨慎的缄默后,他摇摇头:“我从没怀疑过。” 娜塔莉银色的高跟鞋折射出碎钻的光芒:“但它很常见——至少在这里很常见。我只是想说,爸爸出轨的概率很高。” “那又怎样。”阿纳托利雕塑般的脸在路灯下更加细腻而挺拔:“和我有什么关系?” 娜塔莉轻佻地笑了:“你这个冷酷的男人。当然没关系了。我只是有点怀念小时候。”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奇特的怀旧角度。” 她没有理会哥哥的冷嘲暗讽:“你还记得吗,你是全彼得堡最受欢迎的小伙子。每天都有两三个姑娘结伴来家里做客。你们在一楼说说笑笑,笑声被一路送到书房。我就在那里学俄文,学英文,学法文。” “你有我的同情…不过后来我的魁地奇打得越来越烂,至少一半姑娘都被赶跑了。亚历山大反而越打越好。把莫斯科和彼得堡的守门员加在一块,他也能排上前五。” 娜塔莉用鞋尖狠狠踢着雪层:“别提了,以前的球赛简直就是触目惊心。在出国以前,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骑在树干上打球的。” “你以前明明很喜欢夸耀我们。” 是这样的吗。娜塔莉自己也记不清了。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被命运胡乱地捆在一起扔进了大海,将她和她的童年彻底割断*。 娜塔莉靠在阿纳托利身上,想象着背后是月光下的伏尔加河:“我有点想唱歌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唱吧。” “不,”她用力地摇头,“这会让我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国佬。” “哥哥,你不想这些吗?” 阿纳托利冰凉的手指替她拢好鬓角的碎发,他吟诵了作家的句子:“我不会再回俄国了,我所需要的俄国的一切始终伴随着我…我永不返乡。我永不投降。” “你这个冷酷的外国佬。” 阿纳托利注视着没有星空的夜幕:“我赞成。Натали,人的一生很短暂,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像蝴蝶一样飞得轻盈,而不是被无谓的负重留在低空。” “这不是负重,这是我身上的血脉。” “我尊重你的看法。”他吻了吻妹妹的额角,“只是我选择了在另一片土地扎根,我选择了每天起床后去爱我的妻子,爱我自己。我的选择不会被影响。如果你被影响了,好吧,我认为那就是负重。” 没有人会在冬天的户外痛哭。娜塔莉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那我怎么办。” “向前。” 有零碎的雪花落在睫毛上,化开后是逆流的热泪。奔涌的大河潮起潮流,像悲哀的挽歌。 阿纳托利翻找着外套的侧兜:“…我本来想回家后再给你这个的。”他掏出一条金色项链,上面吊着一个小十字架,“这里面是中空的。”他按开了十字架的暗扣,打开外壳后,里面镶着一块不起眼的粉紫色宝石。 “这就是块便宜石头,但是被下了门托斯咒。它是一个永久生效的门钥匙。” “去哪里的门钥匙?” “纽约的科尼岛,地点足够隐蔽,不会被麻瓜发现。”阿纳托利把项链放在娜塔莉的手心,“我只希望你快乐,Натали。在英国做什么都可以,但遇到危险后要尽快离开。” “我用幻影移形…” 阿纳托利打断了她:“美国全境都被施了驱逐咒,对任何生物都起效。除了官方通道外不能进入。我们不接收难民了,”他止住了娜塔莉的疑问,“一切都是政治。” 娜塔莉的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酸意,她成为了一个饥饿的流浪汉,苦苦穿梭在欧洲各国。她见识了橡木,见识了玫瑰,见识了鹿和麻雀,接着他们就从她身边一股脑地永远飞走了。 她把项链挂在颈间,金属的冰冷让她打了个寒颤:“我不想去圣彼得堡了。我想妈妈了。” “还有,哥哥,我给你唱支歌吧。” * “我不会再回俄国了,我所需要的俄国的一切始终伴随着我:文学、语言,还有我自己在俄国度过的童年。我永不返乡。我永不投降。” ——纳博科夫《独抒己见》 *英国麻瓜王妃指戴安娜王妃。1982年威廉王子出生,戴妃完成手术后很快宣布出院。在本文中假设王子出生于1978年。 * “橡木是树。玫瑰是花。鹿是动物…”——纳博科夫《天赋》 *莫斯科河交汇处的彼得大帝雕像建立于九十年代中期。在本文中假设雕塑已经存在。 * “这些东西有朝一日被命运胡乱地捆在一起…”——纳博科夫《说吧,记忆》
第27章 Chapter Text 娜塔莉紧紧搂住伊丽莎白的脖子:“我很高兴你没事。” “我一定是大惊小怪了。”伊丽莎白拍拍她的肩,“神秘人从不露面。只是让家里气氛有点紧张而已。” 她松开娜塔莉仔细端详:“你看上去神清气爽的。也许我们可以在餐桌上聊聊莫斯科。”她们结伴离开宿舍,招呼着简一同吃晚饭。 娜塔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的兴致了。即使英国一贯贫瘠的饮食都让她胃口大开。伊丽莎白说她已经将那把枪放回娜塔莉的柜子里了。娜塔莉感到更轻松了。她仿佛感到有种丑陋的命运,骤然结束了它恐怖的统治。 晚餐后娜塔莉和简坐在巫师棋盘前,懒散地消磨完了假期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也许是由于奔波的行程,她躺在四柱床上很快就陷入了昏昏欲睡。 “…妈妈,不,离我远点!”伊丽莎白旁若无人的音量打破了深夜的宁静。娜塔莉睁开眼,僵持躺在床上。寝室中的舷窗常年不挂窗帘,整个房间都仿佛被水浸透了,似乎连声音都变得沉闷而圆润。 对面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简压低声音叫醒了伊丽莎白:“丽萃,丽萃。醒醒,你还好吗?”她们安慰着彼此,娜塔莉把呼吸闷在被子里,不敢调整睡姿怕影响她们。 “…我明白,我明白。你还好吗?” 伊丽莎白含糊地带过了简的质疑,她们反复着吞吞吐吐的倾诉与底气不足的安慰。 娜塔莉怀着不被发现的警惕,艰难地维持着睡姿。女孩子间的呼吸和她紧绷的心跳清晰可闻。 “要我说,这个地方糟透了。我不是说它一点都不好,魔法曾经给了我那么多快乐,”简的声音因为情绪激烈而逐渐变大。“但我宁愿去远远地怀念。丽萃,我们逃走吧。我们可以偷一辆麻瓜汽车,把魔杖藏起来。我们可以开着车,到不列颠岛上各处转一转——我还从来没去过威尔士呢。” “它和苏格兰差不多。” “那就去爱尔兰。我们可以每晚待在汽车旅馆,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伊丽莎白的声音里包含着宽容的笑意:“你又在说胡话了。”“我知道我没有。” 两个人的沉默被淹没在汩汩的水流声中。伊丽莎白的声音轻得近乎飘渺:“谢谢你,简,谢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我们成年了啊。我们应该为自己负责。” “我明白你的意思,”伊丽莎白富含着安抚的味道:“其实…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有一个不同的看法。我相信责任…怎么说呢…我认为父母对于子女而言,是有养育之恩的。我不要求每个人都会报恩。但我如果我没有,我会很愧疚。” 沉默有着静水流深的意味。 简的声音含着尖利:“那你和布莱克在一起时愧疚吗?” “……我从没想过这个。我那时候还不会考虑这些。不过我和他分开时,有一部分原因是愧疚。” “我不得不说我不赞同你,”简的声音似乎是从海底传来,“我以后再反驳你。” “我会洗耳恭听的。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人应该聆好朋友的建议。晚安。” “晚安。” 太阳即将下山了。返回霍格莫德的人流正在逐渐壮大,娜塔莉和西蒙·赫尔曼掺在人群中前行。娜塔莉的步伐透着轻快,赫尔曼只得抱着蜂蜜公爵的泡泡糖,脚步不住打滑地跟在她身侧。 “我这么问吧,额…他们看上去和英国麻瓜有区别吗?” “梅林啊,他们看上去没区别。” “那…他们互相关心吗?” 娜塔莉猛地停住脚步,蹬着匆忙赶上来的赫尔曼:“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你不想说就算了。” 赫尔曼抱着怀里的东西看了看地面,娜塔莉能看出他的大脑正疯狂组织着语言:“好吧,你必须要明白:美国和苏联正在打仗。他们不怎么动武,他们只是疯狂地诋毁彼此。” “然后呢。” 赫尔曼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一言不发。直到他们路过霍格沃茨的大铁门,两旁石柱顶端的野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赫尔曼失落地走到她旁边:“我们的新闻就是个笑话。我的父母相信它们,他们相信天使就站在我们这边。但是…但是说真的,我觉得那只是中产阶级的幻想而已。” 娜塔莉安抚地挽住赫尔曼的胳膊。她向他描述莫斯科辽阔的河流,红色的宫殿,宽敞的马路和整齐的冷杉树丛。莫斯科干净、整洁、又有着无人知晓的荒凉。她讲述着行驶在身旁的各式轿车,和上班人群里厚重的毛皮帽子。哪一边的风景都相似,哪种形状的月亮都是同一个,哪个角落都有不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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