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犹豫和恐惧,伊丽莎白·塞尔温扣下板机。 世界里满是灼烧和火药气息。 世界里满是潮湿和泥土气息。 由于脸上笼罩着黑色面纱,娜塔莉·沃佳诺娃必须格外谨慎,才能避免踩到考文垂郊外大大小小的泥坑。 她回过头看向一身黑衣的简·格林格拉斯,心里无声叹气。 她不知道简的感受是否和她一样,当她们得知…得知伊丽莎白的死讯后。娜塔莉感觉自己耳洞中的耳钉仿佛被人硬生生扯下,甚至带走了一小块血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甚至在畏惧简,畏惧简的痛苦、心碎和绝望。 多么奇怪啊,明明已经临近春天了,可万物都在凋谢、衰败。降温来得毫无预兆,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冻得不适。娜塔莉隔着黑纱观察,才发现大大小小的水洼都结了层玻璃似的冰,凝固着数不清的气泡。枯叶和草地都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在鞋底摩擦出一种黏腻的质感。 简踉跄了一下,脚下被滑溜溜的地面诱使而打了个滑。娜塔莉挽过她的胳膊,她们魔杖撑开的空气雨罩自然地合成为一个。 自从得知伊丽莎白的死因,简不愿意在葬礼上见到塞尔温家的人。她们午后才从霍格莫德出发,计划赶上葬礼的后半程。 就快到了。塞尔温家族墓地坐落在山脊上。她们爬上温柔起伏的山丘,像是爬上一只巨型猫科动物的脊背。她们的剪影像是长途跋涉的商旅。 娜塔莉在半山腰上看到了两个等待的黑衣人。简冰凉的手指慌忙覆上她的。她拉着简加快脚步走过去。雷古勒斯和小巴蒂·克劳奇正撑着伞等待她们。 “塞尔温夫妇刚刚离开了。” “谢谢你告诉我们。”娜塔莉的牙齿忍不住上下打颤,雷古勒斯不着痕迹地向她的方向歪了下魔杖,水流一般的温暖从她的心肺蔓延到全身。 巴蒂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们:“塞尔温自杀之后留下了这个,麻瓜玩意——”他掏出一件被白手帕包好的东西,“你们有谁知道这是…” “是我的。”只消看上一眼,娜塔莉就知道那是她的枪。巴蒂把枪抵到她面前,在某一个瞬间,娜塔莉想要炸掉那件罪恶的金属制品,她想要砸烂它的枪托,她想要举起它和他们同归于尽。娜塔莉盯着小巧的勃朗宁,迟迟没有动作。 雷古勒斯替她收起了枪。巴蒂转过身,带着他们来到墓地。 一切都结束了。看来伊丽莎白的石棺早已被深埋于地下。一块崭新的大理石墓碑和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像是今日突降的白雪。 雪白的石碑上用镀金的字体写着三行字:伊丽莎白·亨利埃塔·塞尔温;1960.9.19—1979.2.3;永远纯粹,永远高贵,永远忠贞。 一股热流涌上娜塔莉的眼眶,寒风几乎在瞬间就让她的泪水变得滑稽而干涩。简挣开她的手,给了巴蒂一个清脆的耳光。 “操你妈的,巴蒂·克劳奇。她是你的朋友,她是我们的朋友。你从十一岁那年…十一岁那年就认识我们了。而你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操,你们和杀人犯有什么区别,你们这群变态的魔鬼…” 娜塔莉试图拦住简对巴蒂的另一个耳光。 “她是你的朋友!看在他妈的梅林的份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的…”简像一只绝望的困兽,“你这个烂人,你这个恶毒的畜生,你应该去下地狱,就和你的主子一样…” 娜塔莉抱住简,后者疲惫而力竭地跪在地上。简把自己埋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她的脸突然变得无比痛苦,毫无控制。像是太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的整张脸皱成一团,亮晶晶的泪水和鼻涕混合着淌在脸上。像一场狼狈的闹剧。 简的身躯挂在她身上,似乎正带着她一起向下坠,向黑暗而荒凉的地下坠去。 克劳奇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们,转身离开了。 娜塔莉几乎花了一个世纪才把简安抚好。她们跪坐在墓地角落,简拿起手绢搓搓鼻子,故作轻松地说:“这真是个糟糕的墓志铭,对吧。” 娜塔莉沉默着点点头。 简抓起自己的魔杖蹲在墓碑前,她用复原咒消掉了那行镀金的狗屁话。 它的魔杖尖平稳地对准空白,缓慢而果决地移动杖尖。其实简说的对,她的准头一向不错。 雨势在山区加大了。雷古勒斯走到娜塔莉身旁撑起伞,他们望着黑衣的简改写墓志铭,就仿佛望着一副光影得当的油画。 简站直身子,娜塔莉走近她看向墓碑。一行花体字闪着流畅的金色光芒: 你是天使从半空堕落。 透明的雨水从大理石板上落下,像是伊丽莎白流下的白色泪水。 主说,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 如果这就是盐的代价,如果盐真的有代价。那么为什么选择简,为什么只选择一个人来背负代价,像罪者背负荆条,像母亲背负婴孩。 主说,那是她的代价。她是世上的盐,是城里的光,她是恒常如新的孤独和快乐。 失魂落魄的娜塔莉默念那行诅咒:你是天使从半空堕落。简忍住了一个喷嚏,她搓搓手把娜塔莉拉到墓地边缘。 “娜塔莉…我也要离开了。” “离开哪里?” 简圆溜溜的大眼睛饱含暗淡的光:“霍格沃茨…英国。借着伊丽莎白的死…神秘人对所有纯血家族下了通牒,父亲已经计划好了。我们要去法国避难。” “我明白。”娜塔莉抱住她,嗅着她身上潮湿的雨雾气息。又有一个人,像流沙一样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要快乐,安娜。” 她拍拍她的肩膀:“我的名字是Jehanne、简。” “我知道,听着,安娜,”娜塔莉松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或者说,简。等你到了法国,试着去找一份工作,拿到薪水,租一间公寓,破旧一点也没关系。” “好的。” “那当然不会有多愉快,但我想…这会让你远离婚约,明白吗。只要你能养活自己…” “我就不用忍受父亲安排的婚姻了。我明白了。” 简挽过她的手臂向远处的雷古勒斯示意。他们静静地看着前来默哀的人。斯莱特林的人陆续出现,雪莉·米莉森挽着罗尼·帕金森出现在墓碑前,她放下了一束百合。 简凑近她耳边告诉她:他们两个人订婚了。雪莉的哥哥接受了罗尼父亲的求婚,一切都是板上钉钉了。娜塔莉忽略一点不适和同情。随着雷古勒斯和简离开墓地。 他们走进凄风苦雨中。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娜塔莉的脸颊,她反感地回过头。伊丽莎白雪白的墓碑旁,正立着一只黑色的大型犬,活像一只小黑熊。 娜塔莉的心脏被骤然攥紧…不详…那是不详…那是地狱的使者,它带着死亡的阴翳来到人间,即将用爪牙收割伊丽莎白的灵魂。黑色的大狗看上去庄严而肃穆,黑得像墨汁的皮毛在水幕中闪闪发光。 她回过头,夹紧简的胳膊作为自己直立在地面的支柱。娜塔莉试图从纷乱的思绪中对自己说明什么。白色墓碑、黑色大狗、简和伊丽莎白,雪莉·米莉森心型的脸、克劳奇,黏糊糊的树叶泥浆。 要快乐,安娜。
第29章 Chapter Text 铁锈红的窗格在手掌下有种砂砾的质感,娜塔莉用力推开它,寒风与雨雾一齐同她争夺起高耸的窗口。 她借助双臂的力量撑着坐上窗台,从烟盒里挑出一根细长香烟,苍白的手指夹住烟,向大理石台沿磕了两下。娜塔莉背对阴冷的气温,叼着烟,小心地用魔杖点燃了它。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吮吸浓烈的烟草,咽喉泛起一阵足以起火的干涩。娜塔莉呼出白烟,一瞬间,肺叶上仿佛落满了一层灰。 娜塔莉抬眼瞥了下钟,又逃避似地避开视线。现在是黑魔法防御课的时间,可是她已经很久没去上过这节课了…不只是黑魔法防御,她逃过的课还有天文学和如尼文…事实上,娜塔莉几乎只去上赫尔曼在的课程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几乎是她在这所学校的救命稻草,她近乎病态地牢牢掌控着他。 上周五晚上,在她故意打翻一碗麦片粥后,她终于在他脸上找到了隐隐的怒气和不耐。 娜塔莉几乎是在殷切地期盼着他发火了。可惜赫尔曼只是拉着她走开,顺便礼貌地建议她找个心理医生。 他甚至替她编好了一套麻瓜背景的说辞: 我叫安娜·沃佳诺娃,今年十八岁。半个月前,我的朋友因为车祸意外身亡,而另一位朋友因为父亲的工作,全家移民法国。我和男朋友因为身处异地分手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莫名感到羡慕,羡慕到嫉妒的程度。难怪赫尔曼想回到麻瓜世界,至少他们不需要面对该死的伏地魔、和不时闪过背后的绿光。在过去漫长的一周里,娜塔莉躲在斯莱特林的地窖、或者某个教室的讲台后、或者某个盥洗室的隔间。她一遍遍默念赫尔曼塞给她的说辞:我叫安娜,今年十八岁,伊丽莎白因为车祸去世了,简的父亲被调到法国工作,她不得不离开。雷古勒斯…雷古勒斯去爱尔兰念大学了,我们只好分手… 她恨他们,每一个都恨,而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雪莉·米莉森苍白的心型脸出现在门框旁:“哦,原来你在这里。斯拉霍恩教授需要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娜塔莉把双脚放回地面:“什么时候?” “我们刚下了魔药课后,他正在办公室等你呢。” 娜塔莉道了声谢,把烟掐灭后走到斯拉霍恩气派的办公室门前。他会因为逃课而关她禁闭吗?娜塔莉的大脑里泛起一阵兴奋的颤栗,她紧张地敲开门。 胖乎乎的教授叫她坐下,娜塔莉坐在他对面的天鹅绒椅上,盯着他秃顶的头顶,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办公室里点了太多的蜡烛,斯拉霍恩橄榄色的眼睛泛起迷蒙的光亮,像小飞虫透明的翅膀。他的语气很柔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沃佳诺娃小姐?我为伊丽莎白感到遗憾。” 娜塔莉避开他的眼睛:“还好吧。我没什么感觉。”她试图挽回一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斯拉霍恩不安地捋了捋头发,他听上去比她悲伤多了:“谁能想到呢,我是说,塞尔温小姐是一位那么优秀的女巫,我最近都难以置信。我最后一次见到她,还在让她统计作业呢…她向我咨询、咨询职业建议,我甚至都没能回复她…” 简·格林格拉斯也说过类似的话。彼时她抚摸着一支簇新的羽毛笔,那些蓬松的红白羽毛交织在一起,简的声音里藏着呜咽:“…我替她付了账,却没来得及…”纯净的红鹳羽毛在阴暗的地窖里格格不入。娜塔莉的鼻子泛起酸意。斯拉霍恩和简的语调中有一种相似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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