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用冷漠、恶劣的语气说道:“别弄脏了我的地毯。” 她抬眸瞪了他一眼,这时候像是真真正正生气了,气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湿漉漉的眼睛里装满了心疼,所以捉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扣,所以用脸颊蹭他的手背,所以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摸索,看他这些年究竟有没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过伤。 他站着不动,任她动作。 过了好一会,在沉默的时长超出节点,叫人怀疑之前,他掐起她的下巴,说:“滚出去哭。” “行李……” 她哽咽一声,像是疲惫极了,看着他,一字一顿:“我的行李、带过来……你亲自去,一件……都不能少。” 他脸上的表情一顿,没说话,快步离开了这里。 东京,他们曾经的住所。 琴酒反锁门,检查了一遍房子,接着从衣柜的最深处,拖出来两个行李箱。 大大的相册被拿出来,放到厨房的灶台上燃烧,火舌一寸一寸吞没她的脸,他点燃一根烟,低头看,看女孩脸上的笑颜变成灿烂的橘色,接着转瞬即逝,变成黑色的余烬。 用吸尘器把这些东西吸掉。 她总是会从身后抱过来,喊他的名字,笑着说我们家阿阵最好了,是天底下最会做家务的男人。 打开洗碗池的水龙头,让水流把这些东西冲进下水道,和厨余垃圾待在一起,变成再也没人可以提取、分析的垃圾。 能毁掉的就毁掉。 那些兄长父亲送的昂贵首饰,全部都被沉进了深海。 接着去了一趟诊所,等了主人一晚上的狗狗见他回来,高兴地摇着尾巴,亲昵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汪汪兴奋地叫着,吐着舌头,乖巧地趴在他的身边。 黑泽阵闭上眼,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用枪抵着它的眉心。 狗狗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以为这是一个新游戏,用信赖的、眷恋的目光看着他。 黑泽阵颤抖着扣动扳机。 没有扣动,他感觉自己手指变得麻木,失去了力气。 一个可以毫不犹豫杀死任何人的杀手,现在舍不得杀一只狗。 他一边觉得荒谬极了,一边把狗抱起来,带上车,在它身上捆了很多钱,然后把它拴在横滨一家宠物救助站的门口。 狗狗汪汪大叫着,拼命想要挣脱脖颈上的锁链,黑泽阵脚步踉跄,坐上车,逃一样地踩下了油门。 她的行李全部都摧毁了,一件也没有少。 半夜,车子很少,黑泽阵盯着面前漆黑的路,恍惚地想:还有一件。 她还有一件残留的行李,从家里带出来,被她塞进小龟壳里,蜷缩着小尾巴,拼尽全力保护着的东西。 一双手套。 腹部升起滚烫的热意,几个小时之前,她的手曾经抚摸过这里,小乌龟的壳碎掉了,所以她用她的手来拥抱他,来确认他有没有和她一样受伤,会不会和她一样痛。 黑泽阵低下头,看见方向盘上出现空白的一滴雨水。 他下意识看向车窗,外面没有下雨。 于是他意识到,那是一滴从他眼睛里砸下去的水。
第54章 第 54 章 昨天下过雨, 天空呈现出一种很清澈的碧蓝,穿过两条长长的马路,远远就看见了诊所。 降谷零怀里捧着路上买的早餐, 加快脚步往那边走, 差点被路上的薄雪滑倒, 诸伏景光笑了笑, 锤了他肩膀一拳, 降谷零也锤回去, 两个人吵吵闹闹就走到了诊所门口。 门关着。 黑泽医生还没醒吗? 他们安静地蹲下来,讨论最近看的侦探小说,然后看向对方提着的袋子——那是她借给他们穿的衣服, 回去以后好好洗过, 被装进了家里最好看的手提袋里。 “我还放了柔顺剂和留香丸哦。” 小诸伏笑眯眯的。 可恶。 金色头发的那个鼓了鼓脸颊, 感觉自己莫名矮了一头。 但这两件衣服回不到主人手里了。 他们这时不知道,所以一直在等。 昨晚睡得不是太好, 反反复复的,一直到了中午, 绘梨才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组织的据点很大, 早晨非常非常安静, 她倚着床发呆,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梦里全都是阿阵这些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Gin, 琴酒, 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 眼睛发热, 又要没出息地掉眼泪了, 绘梨连忙捂住眼睛,揉揉脸颊, 强迫自己什么也别去想。 二哥曾经说过,在不受控制的危险环境里,想得越多,越会让人失去理智,从而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更多的危机。 她看着窗外的太阳,想到了家里的报纸。 不管怎样。 她爬起来,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打湿自己的脸颊,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轻轻揉了揉。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组织里的人对她很尊敬,大概是听从了那位先生的吩咐,他们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绘梨泡了澡,换上新衣服,把头发仔仔细细扎起来,坐在餐桌上用早餐。 她不想再让这些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所以早餐要吃得饱吃得好,要好好吃药,再到楼下去散步消食晒晒太阳,表现得就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一样。 下午,她的行李被人送了过来,因为重建研究所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组织对于黑泽医生的要求只是让她在这段时间之内,用他们已知的情报,和宫野夫妇留下来的少量资料认识、理解这一项研究。 正如他们所说,只要她展现出配合的态度,他们的确会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机构都要慷慨。 绘梨对于这种笼络人心的手段并不陌生——她的父亲把每一个人都当做朋友,不管他们能否在未来派上用场。 毕竟做某些事需要更加坚决的决心。 她垂眸看着资料,哪怕老师们留下来的东西很少,但其中的内容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手指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抬头找阿阵,好半天才想起来,哪怕他现在就在身边,自己也不能躲进他怀里了。 这也是……长大的一种吗? 她怔怔地出着神,抬头看着天花板的灯,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老师们口中的伟大研究,竟然是这种东西。 这是绝对不该被制作出来的存在。 至少不应该诞生于一个犯罪集团的研究所里。 她没心思再看,于是扶着脑袋,做出很疲惫的样子,过了一会,她抬头看向跟着她的组织成员:“那两个孩子呢?” 小明美和几个月大的小志保,从老师们死后就一直被关在房子里,女孩锤着门,哭嚎了好几个小时,累到睡着,又继续哭着求救,说妹妹要被饿死了,也没有人理会。 她只好找到爸爸妈妈留下来的奶粉,踩在凳子上,胡乱地冲了水然后喂给妹妹吃,绘梨过去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连哭都没有力气了,小明美蜷缩在婴儿床旁边,像是两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听见脚步声,小明美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呜咽着小声喊姐姐,挪动身体往她这边蹭过来。 绘梨弯腰把她抱起来,又看了看婴儿床里的小志保,小小一团,让她想到了刚出生的黛西。 小家伙一点也不怕人,伸出手指去逗她,总会咯咯笑着捉住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捏着玩。 黛西,姑姑长大了,才知道长大不是想象中那样美好。 她垂下眸,摸了摸小明美的脑袋。 她希望她的小侄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正绽放灿烂的笑颜,不要触碰一丝灰暗。 把两个小家伙带回了组织给她安排的住所,又叫人帮她们洗过澡,喂过食物,两个小家伙都很坚强,身体没有出什么大事,小志保很乖,很少哭,绘梨坐在婴儿床旁边,撑着脸看她。 她有很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好半天以后,像是知道这个大人不会伤害自己,于是伸出小手手来摸她的脸。 被婴儿触碰,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绘梨弯起眼睛把她抱起来,耳边传来二嫂嫂的声音,她说抱小孩的时候要轻,说不能晃来晃去,不然的话可怜的小黛西会被姑姑玩到吐奶。 绘梨现在已经可以很正确地抱起一个婴儿了。 低头看,小志保的枕头旁边,放着一个红宝石手镯,维多利亚时期法国工匠精心打造的首饰,世界上只有一对,另外一只被她送给了黛西。 “姐姐。” 小明美很乖,没有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也没有哭,只是抱着她的腿,小声说:“我好想你。” “我也想小明美啦。” 她笑了笑,戳了戳小志保肥嘟嘟的脸颊,然后把她放下,将小明美带到了卫生间里面。 不确定这里有没有窃听器。 所以她拿起小明美的手,在她的手上一下一下写字: 不要让人知道你认识黑泽哥哥。 “嗯!” 小明美点点头,然后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嘴,满脸凝重地继续用力点头,也拿起她的手,在上面磕磕绊绊地写: 爸爸妈妈、说过,明美,记得。 乖孩子。 在她额头亲了亲,然后小声说:“以后……就和姐姐生活好不好?” 小明美看了她好一会,抱住她的脖子,哭着喊她:“姐姐。” 她问:“爸爸妈妈,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绘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小明美哭了好一会,跟在工作狂的爸爸妈妈身边,她一直以来都很独立,也比别的小朋友懂事得更早,知道爸爸妈妈身边的人全部都是坏人。 “谢谢姐姐来救我们。” 她抹抹眼泪,说:“姐姐千万不要留在这里,这里一点也不好。” 姐姐笑了笑,看着她,用柔软的毛巾给她擦脸,没有说话。 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小明美很难过,但因为姐姐来救她们了,所以也变得没有这么难过了。 但是姐姐脸上的笑越来越少,变得像是和以前的黑泽哥哥一样,像是冰块。 小明美总是去抱她,把脑袋埋进她的怀里,给她讲自己绞尽脑汁想的新笑话,她的笑容也是淡淡的,但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大人,从来不会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分心,也从来不会像爸爸妈妈那样敷衍她。 小明美多希望姐姐脸上的笑容能多一点,多希望她可以和从前一样,如果人长大以后会变得这么难过,她希望姐姐和她一样做一个小孩子,虽然小孩也会难过,但至少可以掉眼泪。 小志保长大了一点,会叽里呱啦地说胡话了,学会的第一个单词是姐姐,每天在床上爬来爬去,姐姐一回家就找她要抱抱。 只有回到家,姐姐才会显得放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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