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去岁贺家来接香菱,她才想撮合那桩婚事,给薛家多留条后路,可惜被哥哥毁了。 可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她们自有了,又何必去问姨娘。 许她跟你说上两句空空的话,此事儿还成了她的功劳,将来挟恩图报,又叫薛家给她白出力。 薛宝钗越想越是,便劝薛姨妈道,“清歌姑姑说给她传个信儿就行,如此,咱们又没损失,试一试又何妨?但妈若将这事儿跟姨娘说了,倘或真是她唬我,岂不叫姨娘,叫那些听了这些话去的丫鬟婆子们笑话我吃天鹅肉?” 薛姨妈猛然顿住,一想女儿走在外头,受人指着笑话,她就难受,只眼下绝不能为了这没影儿的事儿,自断后路。 遂也不将项圈往女儿颈上戴了,起身取了块锦袱认真包好,就放在她枕侧,她亲自盯着,绝不能叫儿女背着她将这东西熔了! 薛宝钗见状,知她妈态度松动,心中欣喜,依偎到她身边,细声细语道,“妈以为这府里有多好?凤丫头霸道好权,如今琏二爷又袭了爵,府里一切都名正言顺归她,我真与宝兄弟成了又如何?宝兄弟是不愿个上进的,也听不得人劝,我们往后就靠领月钱过日子?还是我用娘家钱补贴家用?亦或是谋划老太太的私房?” 薛姨妈听得慌神,忙用手捂她的嘴,低声训道,“这些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说的?况且,什么娘家钱,那是你父亲、你哥哥给你预备下的嫁妆!” 薛宝钗闻言,心泛暖意,就是因有待她最好的父母哥哥,她才想多为家中考虑。 但此不同母亲讲,只再接再厉道,“妈也听哥哥讲了,卓善辅国公的府邸正在修缮,我若真能与他定下,嫁过去便能当家作主,不用在公婆面前立规矩,不用跟妯娌们斗心眼子,且是诰命夫人,妈觉得不好吗?” 好!这如何不好? 薛姨妈不住叹气,“可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薛宝钗闻言,垂眸同她妈道,“妈觉得这府里的日子又能过多久?” 薛姨妈愕然,这是甚意思? 薛宝钗不语,眼睛望向老太太院子的方向。 从宝玉这莫名其妙的发病,她也摸出些门道来了,这巍峨挺立的国公府,也是极易出事的。 薛姨妈见女儿异样,连连追问,只女儿不答,一夜再无话。 翌日午后,薛宝钗手持团扇,带了莺儿到林黛玉院里逛门子。 至了门口,闻人正在习琴,便驻足静静听了会儿,闻琴音孤高清雅、遗世独立,薛宝钗暗暗羡慕,可惜,人终是不同,她有属于自己的日子。 待一曲儿终了,她拊掌进屋,笑闹着将人好一顿夸。 期间,见清歌姑姑安静侍立在一旁,薛宝钗望着她郑重点了点头,又不自觉摸了摸胸前珠宝晶莹的璎珞,再不见那枚錾着字儿的金琐。 后见清歌淡笑回应,方娇羞地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同林黛玉谈诗论画去了。 清歌会了意,当日便去寻了吴熳。 吴熳遂照乐昌郡主留下的暗号,往神威将军冯家经营的一处酒楼送了方墨,此事便成了,往后便没再管。 只将此事说与胤礽听,他从容淡然了许多,似过耳便忘了,只一心给她把脉、按摩正胎位。 乐昌郡主得了消息,谢礼来得极快。 吴熳亲自见了那送礼之人,将清歌姑姑所出之力尽数告知,待人离去后,又命人将东西悉数送进荣府给清歌。 如此,几大箱子绫罗绸缎、金珠玉器等便这么摆在林黛玉院中。 黛玉兴致勃勃挑着,盖因姑姑说此事多亏了她的一半力,理应受这份礼。 她只觉这次经历颇为新奇,受这谢礼也是,便没同姑姑客气,只那些金玉俗物她瞧不上,多挑的是些上用的笔墨纸砚,这可是父亲的收藏中也不多的珍品。 清歌只慈爱看着她挑,又选了一柄带有明显标记的玉如意与两串檀木香珠装好,给梨香院送去。 薛宝钗见到玉如意上的义忠亲王府标记,提了几日的心终是落回了肚子里,脸上渐露笑意。 薛姨妈则被震得发蒙,愣愣望着那锦匣,竟真成了! 那宝丫头日后就是超品诰命夫人? 许久后,薛姨妈方回神,喜极而泣。 薛宝钗忙上前劝慰,“妈别急着高兴,事儿还没完呢。” 薛姨妈这才反应过来,是了,还没完!忙抹了眼泪,令人将薛蟠从外头叫回来,命他一将金琐悄悄拿去熔了,二则将薛家在都中最大的房舍院子收拾出来,好叫女儿来日体体面面出门。 没头没脑被叫回来的薛蟠,听得母亲吩咐,更是抓不着头脑,先不提金琐之事,只这房舍,当初入都时,他便言要打点收拾,是母亲说要与姨娘厮守几日,方住进荣国府来。 如今,他在这里住习惯了,与贾家大半子弟也混熟了,各路朋友亦有了,母亲又想换地方? 只不论薛蟠在外怎混,在家是极听话、孝顺的,自想着往后吃酒听戏甚的,绕远路过来也就是了,遂照母亲意思,一一去办了。 薛家母女亦未闲着,悄然已将行装打点好,方去与贾母、王夫人道别。 这二位如今仍守着贾宝玉作样子,贾母闻得薛家主动要走,内心是高兴的,终于不用防备她们觊觎宝玉了。 王夫人却实在“不舍”,眼下她正与王熙凤争权,又因身子弱,力不从心,正愁缺个臂膀,欲将宝丫头招来身边帮忙,怎就突然要搬走?且薛家不要“金玉良缘”了? 她只百般挽留,但薛家坚持要去,说叨扰久了,她们也不安心,何况府中如今上下事儿多,她们也怕给贾家添乱。 王夫人见人已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只得放人走了。 及至半月后,圣旨下,神威将军冯唐次子冯剑英为乐昌郡马,紫薇舍人之后薛家长女薛宝钗为卓善辅国公夫人。 此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贾家上下一片哗然。 王夫人被气得仰倒,真是她的好妹妹好外甥女,一句话不露,就想跟贾家撇清关系! 贾母只看着屋里一会照顾她,一会给母亲顺气的宝玉,心下宽慰,想着薛家丫头只要不给她的宝玉,嫁谁都好。 但实没想到,薛家转头就攀上了这么一家。 她又一想原瞧不上的丫头,将来进宫朝拜时,可与她同进同列同坐,又觉胸闷气短,心气不顺。 贾母暗自调息了许久,待气顺了,方思量起家中这场戏也闹了一月有余,尽够了。 若再不够,外头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儿。 遂先令王熙凤亲自去薛家送贺礼,此后几日,渐次放出贾宝玉病愈的消息,后才彻底解了禁。 这可把贾宝玉高兴坏了,今儿到姐姐妹妹们房里撒欢儿蹦跶,明儿又带着丫鬟们在房中嬉戏笑闹,后儿又请了秦钟到府上读了几回夜书。 只偶尔空闲下来,又念起薛宝钗,总央着贾母与王夫人准许他出府去寻薛宝钗玩,可惜,都被驳了回来。 只他并不放弃,几次后,王夫人被闹得不耐烦,难得对他生了恼,因喝了句,“人家正待嫁呢,哪有功夫理你!” 贾宝玉一时被吓得噤若寒蝉,直至见母亲转身闭眼念佛,方敢蹑手蹑脚从房中退了出来。 后再不敢跟王夫人提此事,只与丫鬟们诉些“宝姐姐为何要去作鱼目”的混话,丫鬟们听了,只当他又发痴了,也不放在心上。 又说吴熳,赐婚圣旨下后,她只闻胤礽道了句“没和亲就好”,就再没过问,吴熳心下叹息,想是历史上那个格格或公主抚蒙了。 见人真撒手不管了,吴熳只笑了笑,理了份单子出来,让周婆子亲自带了去薛家贺礼。 周婆子去了一整日,回来兴奋描述着那盛景,“奶奶不知道,薛家那叫一个门庭若市,门前车马就没停过,说都是薛家大爷的朋友, 不过,后来不知怎的,就关门谢客了,我还以为要白跑一趟,不想,递上名帖后,薛家便开门让我进去了,还好一阵赔礼,说实在人太多太杂,怕出乱子甚的, 进了府里,那位薛姑娘还亲自见了我,让我给奶奶带好……” 吴熳听着周婆子絮叨地描述,不时浅笑点头,眼睛却注意着不远处正认真给她配丸药的男人,也不知人听进去多少。 待周婆子说完,吴熳便让她早些去歇息,又至男人身旁扶腰坐下,主动同他说了几句“薛宝钗这事儿办得有分寸”之类的话,只男人不愿多谈,总调转话头与她说别的。 吴熳瞧着他这模样,笑了笑,只想着这可是矫枉过正了? 三月后,吴熳怀孕八月有余,男人私下里下令将外头消息停了,不许报到内院来扰她。 吴熳知道了也当不知道,安心受用,专心待产。 只总有些消息会不经意间漏进来,她偶闻秦可卿大好了,且送了拜帖上门,想来瞧她,却被男人拒了。 吴熳想着拒了也无碍,只向兆利打听了句人什么时候好的,被男人听见了,兆利便被叫出去训了一顿。 她亦被惊了一跳,这才发现胤礽的状态似有些不对劲儿。 他似十分紧张,时时给她把脉,一日百遍地问她可有不适,还去婆母那儿将灵药要了一粒来,以备不时之需。 吴熳忽的想到了现代的产前焦虑,只觉好笑,不动声色帮他疏导起来。 日日让人陪她散步、给她念书,又带着他重新将产房布置了一遍,将产后用到的东西一一过了好几道。 如此,便到了四月三十。 寅时三刻,吴熳被阵痛惊醒,胤礽这阵子夜里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她一动,他自然也醒了。 吴熳因笑着对他道,“我好像要生了。” 男人愣了一两息,方手脚慌乱地喊人、又给她诊脉。 吴熳看着他这模样,难得畅快笑出了声,把男人和屋内进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吓了一跳。 她只搂住现下还僵坐在床上的男人,轻声道,“这点儿疼可比‘治病’那会儿轻多了。” 胤礽闻言,抖着手轻轻环住妻子,避开她的肚子道,“待会儿不论出什么事儿,首要是你,别的都不重要,”孩子也不重要,“若是、若是……你别走,就待在这里,他们带不走你。” 这样一番胡言乱语,吴熳听懂了,埋在他身上笑道,“你这般说,儿子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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