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暗啐晦气,派人随官差到衙门说清原委。 谁知,那自言是女子之父的男人,又改口告贾蔷明知女子是被拐来的,仍同花子买卖,按律应与略卖人同罪,判绞监候,而他的随从,应杖一百,徒三年。 官差复来,将他拿了去。 贾蔷读书不精,又没经过大事儿,哪里晓得大兴还有这条律法,只得自认倒霉,同知府严律道,他不计较那十两银子了,让那男人将女子带走便是。 可那男人依旧不肯,坚持要告,那架势,若不叫贾蔷判下个绞监候,势不罢休。 严律只得将贾蔷主仆连同买办先行关押,又派人搜捕那花子。 随贾蔷至姑苏办事的两位清客相公一闻此事,先儿未放心上,只悠哉寻上门去,同那女子家人亮明身份,又以钱财利诱,想着轻松就能将此事摆平。 不承望,二人屡次加价,那女子之父不为所动不说,对宁荣二府之势也丝毫不惧,其行其言并不似普通庄稼汉。 二人深觉有异,忙到牢中仔细询问贾蔷与他的随从当日之事。 听得来龙去脉,两人对视心惊,隐约猜测贾蔷这是叫甄家那买办坑了! 那人采买戏子、家仆也不是一两回了,不可能不知这些律令,便是当街把人按住打一顿,将那女子抢来,也不该如此息事宁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钱,促成那桩买卖! 二人复又持荣府的拜帖请见姑苏知府,谁知,知府闭门不见。 两人越思越觉不对劲儿,因将猜测隐晦写在信中,速令贾琏的奶兄弟赵天梁悄悄回京报信儿,搬救兵。 只可惜,甄贾两家是老亲,贾政贾赦等根本没往甄家算计自家这层面儿上想,只恼那买办办事儿不利。 贾珍又见那信上说知府不愿见清客相公们,因觉奇怪道,“上回蓉哥儿的小舅子秦钟被拐,便是此人通知到金陵府上,闻管家来回,是极好打交道一人,此番为何不愿见人、又不放人?” 说实话,这例小事儿,那知府便是不传唤蔷哥儿也无妨,如何能将人押在牢里不放? 几人因又写了封信叫赵天梁带去给甄家,请甄家出面将事儿平了。 只赵天梁捧着那信,也不去,只犹疑吞吐道,“小的回来时,单先生与卜先生特地叮嘱,万不能叫甄家人发现小的往都中送信儿……”老爷们怎又叫他往甄家去? 贾赦贾政兄弟一听,惊讶地面面相觑,只贾琏忙取过那信取来,再细细通读一遍,咂摸着其中几句,忽的心下惊骇,颤抖着手将信纸放下,低头沉思。 房中几人看着他这一连动作,不明所以,许久方听人道,“奶兄仍将信送至甄家,不论他家作何反应,皆不用管,后便速去跟蔷哥儿通气儿,叫他咬死了‘家中小戏子已买够,给那人贩子钱,只因见人可怜,欲帮她脱离魔窟,并不是买来为奴、作戏子的’,且告诉蔷哥儿,就说我说的,不论谁与他出主意,都不许改口!” 赵天梁难得见贾琏如此急切严肃,因满口应下,又将贾琏的话重复了一遍,以示他记下了。 后才见贾琏招手,叫他速去,赵天梁又马不停蹄赶往金陵。 贾赦等俱在等他解释,贾琏未语,只唤来几个小厮,命他们分头出去打听,瞧瞧都中近来可有贾家略人的流言蜚语。 待小厮们都去了,贾琏才同贾政道,“还请老爷给宫里娘娘去信,就说家中子弟好心救助被拐女子,却被当同伙儿关押,求娘娘作主。”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贾政只觉贾琏小题大做,遂叹道,“小事儿而已,何须劳动娘娘!” 贾琏只谨慎道,“薛蟠在金陵打死了人且能大摇大摆进京、无人敢拦,蔷哥儿乃宁府正派玄孙,又带着甄家人,如何能因如此芥豆之事,在姑苏地界叫官府押了?”那知府还如此不给贾家面子。 江南,可是甄家的地盘。 此事若不是信中清客相公们猜测的那般,那就是比甄家更大之势出手了,贾家如何能敌,只能请娘娘出手! 贾赦与贾政听了,皆是一愣,复垂头沉思,神色不明。 只待小厮归来,都中果已起流言:贾家为了贤德妃省亲,在姑苏强买良家子作戏子。 事关贾元春名声,贾政这才慌了,忙回正院,急令王夫人送信进宫。 又说贾元春接了信,愣住片刻,她自封妃后便料到甄家许会与家中分道扬镳,只没想到,下手如此之快。 她略思考后,便去寻了皇后相助,只因她名声坏了,或遭圣上厌弃,或因此降位,于东宫筹划皆是大不利,皇后会帮她的。 果然,皇后一听贾家人在江南出了事儿,便大概猜到是怎一回事儿,且相比贾家,她的消息渠道更多些,对此事也更明了,此真是捅吴贵妃一刀的好机会。 遂在同皇帝用膳时,话家常般提起此事,“……臣妾早年在宫外便耳闻江南富庶之地略卖人之事极多,只不知真假,今儿贾妃来同臣妾闲话,方知竟是真事儿, 她侄儿大天白日在街上便遇上了,只好心赶走了拐子,救下一女孩子,那女孩子的父亲却以为贾妃侄儿是那拐子的同伙儿,将人告到衙门去了,听说那知府是个实心眼儿的,也不管贾妃侄儿是甚出身,只将人投进牢里,待将人贩子抓了归案,才放人呢,” 话犹未了,皇后忽的叹气,“贾妃玩笑似的同臣妾说,叫那养尊处优的小子在牢里吃吃苦才好,瞧他以后还敢不敢这般顾头不顾尾地胡乱出头,臣妾便想,哪里是这样儿的说法,若都以此为鉴,日后叫见义勇为的都不敢出头了,那受苦受难的人,岂不多了? 又说这略卖人之事,臣妾亦有儿有女,因着他们生在帝王家,不必为此担惊受怕,可这天下有儿有女的百姓怎办?竟叫此事绝了,才叫好呢……” 皇后边说边温柔看着皇帝,见人垂眸点头,又漱口后,方同她道,“贾妃侄儿确实大义,只姑苏知府如此行事也不错,且此人先儿才破了一宗略卖人的大案,不想江南略人之事如此猖獗,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如此说着,夫妇二人又话了会儿子家常,吃了一盏茶,皇帝方起身往书房去。 夜色下,其眸暗沉,复又扬笑,这可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就看严律能不能抓住了,若能借此剥下甄家、吴家一层皮,那才是真不错! 次日,皇帝果下旨给严律,江南略人之事猖獗,便从贾妃侄儿之案入手,大肆彻查。 严律恭敬接过圣旨,将其供在府衙正堂,方笑着活动了下臂膀,仿佛身上束缚挣脱了一般,发签令人捉拿那对父女,又将贾蔷一行放出牢去。 时贾蔷已被关了近两月,虽有清客相公打点照顾,可身上已馊臭,如今忽的重见天日,面上且有些迷茫。 又见衙役押了那对害他落得如此地步的父女来,终是没憋住怒气,欲上去捶打,却被来接人的两位清客相公拦腰抱住,费力喘着气儿道,“哥儿别急,这二人伙同那人贩子诬陷哥儿,当今已下旨彻查,他们与其身后之人都跑不了,哥儿只等着瞧他们判‘绞监候’吧!” 这父女二人听得那日期盼贾蔷所受之刑,如今可能报应到自个儿身上,被吓得冷汗直冒、目光闪烁。 进了衙门,严律惊堂木一拍,便发签用刑。 当今说了要“彻查”,那就查,不放过丝毫漏洞、底儿朝天地查,他的登天梯就在眼前,能否上得去,就看这一遭了! 又说甄家,收到贾家的求助信件,面上急急应着,动作却极慢。 如今,两家且不能撕破脸,亦不能叫别家知晓甄家在背后算计贾家,否则,唇亡齿寒,甄家将会失去许多盟友。 因而,甄家只与贾家人道,今儿要打点这位、明儿要宴请那位,人人送礼送钱,这才几日,他家剩在甄家那二万两银子已用得差不多了。 以此,将这笔帐勾掉。 在姑苏理事的清客相公单聘仁与卜固修闻言,心中恼怒,也只佯作愁眉苦脸道,“……我等会写信请老世翁送银子来,万望贵府多替我们哥儿周全。” 如此模样,叫甄家人瞧了,更有种猫戏老鼠的乐趣。 只不过才乐两日,都中便来了旨意。 甄家惊慌,忙命人去处理那对父女与花子,不想,人都被抓进姑苏府衙,严密关押了起来。 这回,严律吸取了桑冲门人逃狱的教训,用的都是自己人,叫人再无缝可入。 而甄家着急寻隙处理这三人的同时,江南各处皆传来噩耗。 各地的大小盐商大多生了怪病,昏迷不醒、气若游丝,身上渐渐出现溃烂的脓疮,请医问药皆无用。 更有流言传出,地府奈河积淤,阎王命小鬼拘了二种人的生魂去淘河:一贩私盐,二私铸币。 现今昏迷之人便是犯了罪、魂儿被拘了去的,而身上的脓疮,乃这些人淘河时懈怠懒惰,遭鬼差以骨朵击打处罚而生出来的。 江南百姓闻得此言,群情激愤,轻者秽物泼门,重者已写了状纸投到衙门。 各处衙门长官望着案牍头疼不已,皆知其中势力虬结,不是他们这等“小鬼”可擅动的,因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未生病的少数盐商,则因祸得福,他们本被各大盐商挤得无法生存,忽的成了得地府认证是本分、良心商人,生意因此大涨,人且是懵的。 再说甄家、吴家、贾家及其他几位王爷、勋贵人家,他们不知地府、阎王之事真不真,可这些人贩私盐、私铸币是真的! 各家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出手镇压这流言。 可天不从人愿,此事已通由各地暗卫之手,传至都中皇帝手中。 皇帝欣喜又忌惮,欢喜可借机打掉朝中大小势力的“聚宝盆”,国库亦可充盈一番;忌惮却因上回东岳大帝才托梦言再不会有阴间鬼摄阳间政之事,这才几日,便又反悔? 叫吴熳说,这回可真冤枉东岳大帝与地府了。 真正的始作俑者,如今正悠闲地用手丈量着他儿子又长大了几寸。
第一百二十二回 且说吴熳坐在一旁叠衣服, 瞧着男人拿手摆弄慕哥儿,将孩子逗得咯咯笑,因问他, “将此事引到地府头上,不会又渎神吧?” 江南盐商怪病昏迷生疮, 其实不过是男人给她配安胎与产后养身丸药时,胡乱倒腾出来的, 除了此次的迷药与生疮药, 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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