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慕哥儿实在劲儿大, 这会子突然闹腾起来,他还真有些吃力, 见儿子如是说, 也就顺手给了他。 胤礽抱着慕哥儿向宁公方向送了送, 果见他伸手去抓宁公,只白嫩的小手穿过了宁公的身体, 似很惊讶,一壁举着小爪子给胤礽瞧,一壁瞪着眼睛,“啊”了一声,表达他的疑惑。 胤礽笑着将他立起来,对着宁公,也对着宁公的牌位介绍道,“这是太爷。” 宁公望着滴溜溜看他的玄孙,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中不住叹息:老四这一支又出了个不凡的孩子。 可惜了,若是当年他跳过上头三个儿子,将爵位传给老四,不知如今贾家又是何等强盛景况…… 这般想着,宁公转头看向宁荣二府方向,眼前浮现那群不肖子孙奢费瞎忙活儿的场景,日落前的狂欢,不外如是。 许久后,方摇了摇头,身形渐渐隐去。 时吴熳才过来,接过慕哥儿仔细瞧了瞧,见他趴在她肩头,仍扭着身子四处寻宁公,当下了然,也未放在心上。 星官转世,总该与普通孩子有些不同。 且说贾家今年祭宗祠,年长者皆不大满意,觉今次不如往年经心,慢待了列祖列宗,但因着贵妃省亲,也不好说甚,只讪讪家去。 祭祀后,宁荣二府也没了往年热闹的戏酒,贾氏族人只觉异样沸腾,又别样冷清。 贾敦家中因着这许多事儿,亦未摆年酒,别家的帖子送来,也都委婉拒了,难得过了一个安静之年。 一家子或围着慕哥儿打转,或摸骨牌消磨时间,转眼便至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宁荣二府紧赶慢赶,终是将一切准备停妥,男女眷分开迎接鸾驾。 戌正刻,吴熳才将慕哥儿哄睡着,便闻细乐声起,省亲开始了。 贾元春离家多年,透过版舆的金黄帘幔望着沿路跪迎的亲人、府中熟悉的景致,眼圈发热,起坐更衣进园后,又观灯火辉映、豪华糜费的园子,心中欢喜又难过。 喜家人重视她、愿为她耗资打造别院,又悲家中各人瞧不清贾家处境,只知安富尊荣、耽于享乐,累她一人勉力支撑。 待游幸一圈园子,回到老太太院中,娘儿们厮见亲香,又见过父亲贾政后,贾元春方想起正事,命人传来林黛玉与宝玉兄弟叔侄。 闻三弟贾环从年内就病了,不能朝见,贾元春垂下眸,大致知道缘由,也未多言,只着人赐药下去,便专注眼前三人。 三人均按仪行国礼,贾元春命免礼后,先瞧黛玉,叫她上前来,携住手细细打量着。 果如姣花软玉一般,因同贾母与王夫人笑道,“林姑父在扬州办差,劳苦功高,老太太与太太务必照料好林妹妹,解了林姑父的后顾之忧才是。” 贾母等闻言,自然起身应下。 江南查私盐之事,她们在内宅亦知晓了,虽自家也有家下牵涉在内,但总归是坏心算计贾家的甄家受创更重些,何况,查案、惩处甄家的是贾家的女婿! 如此,怎能不叫贾家上下痛快,自然会好好待黛玉。 且若林如海办好了这桩案子,升官乃板上钉钉之事,哪有将大好的人脉往外推的道理? 只王夫人混在其中,低眉颔首间,掩下心中担忧,娘娘不会要撮合宝玉与林丫头吧? 贾元春确有此意,当今现下重用林姑父,可姑姑已逝去几年,如此下去,两家关系总会有疏离淡漠的一日,不如亲上加亲、再巩固上一层的好。 她瞧林黛玉便极好,相貌、家世配宝玉绰绰有余。 被瞧的林黛玉,却觉这位贵妃表姐的眼神叫她很不舒服,心中略现不耐,只得低垂了眉眼,等人嘱咐了几句在府中千万不要生分等话,方不紧不慢退至她外祖母身后侍立。 后便是宝玉,贾元春瞧着自己看护了三四年的孩子,如今长成少年模样,一时心软,哪里还记得他那些沉迷脂粉的毛病,只流着泪将人揽住,好一通温语垂询,似若无旁人。 李纨站在王夫人身后,瞧着正厅中安静站立许久的贾兰,眼中闪过心疼,又不得其法。 许久,贾元春似才想着这个侄儿,忙叫人近前来,细细问了他在书院可还习惯、敦老爷可曾照顾他等语。 贾兰虽不知姑姑为何忽提起敦老爷,不过,还是老实答了,“才去书院时,少了奶娘与丫鬟们伺候,不大习惯,日子久了就好了,敦太爷很照顾我,常叫人给我送点心与饭食,换季了亦会着人给我备炭、炉与衣物……” 贾元春听得这些,惊喜不已,待贾兰回完,忙道,“敦老爷乃当世大儒,兰哥儿可多去请教,今闻敦老爷伤了,兰哥儿可去探望过了?若没有,探望时,记得代姑姑也问声好……” 贾元春一一叮嘱着,事事与贾敦相关,贾母与王夫人在一旁听得极无奈,娘娘怎就对贾敦如此执着? 二人身后的王熙凤与李纨却不然,牢牢将此事记在心中,思考着如何亲近敦老爷家,只二人目的完全不同。 李纨在闺中时便听过敦老爷的大名,知他确有真才实学,兰哥儿亲近这位老爷,于科举一道,确实有益; 王熙凤则是单纯相信贾元春的眼光,在宫中当差多年、又能一跃封妃之人,心思、眼光皆差不了,娘娘能看中的,必是确实当结交的,且她又有吴漫这层关系在,更方便了。 时妯娌二人正各有各的打算,那头,娘娘已经考起叔侄二人的学问。 只见兰哥儿对答如流,所言所语直叫妯娌二人听得云里雾里,而宝玉,先时且能答上几句,只渐渐低下头去、鼻尖冒汗,支支吾吾再冒不出一个字。 而娘娘的脸色沉了不止一两分,王熙凤也知晓是个甚缘由,宝玉就没正经念过几天书,若再问下去,脸色难看的,可就不止娘娘了,遂笑道,“筵席已齐备,请贵妃游幸。” 贾元春闻言,忙调息几瞬,又叮嘱家中长辈道,“不严不能成器,还请老太太与太太多用心。”宝玉再这样下去,可就真养成膏粱子弟了。 后又见宝玉气焉,贾元春叹息一声,只令熟悉园中的太监领路,草草幸过一圈后,便入席开宴。 只这回,贾元春只改了园中几处不合时宜的匾额,又给各处院子赐了名,再无集众姊妹作诗之兴,只令父亲贾政寻清客幕僚中有大才者再作匾联即可。 后便是点戏、看戏、赐赏。 众人方谢恩起身,便闻太监言请贵妃回宫。 诸人皆惊,上千人日夜不休忙活了大半年,娘娘不住下?只游幸几个时辰? 又见娘娘泪流满面同老太太与太太道别,言下次省亲之事,许多人复松了口气,如此,辛劳才算没白费,后只恭送娘娘上舆离去,等待下一次之期。 丑时过后,宁荣街上细乐声喧渐息,烟火声却骤响,惊得慕哥儿一颤,眼未睁便皱脸哭起来,胤礽半嫌弃半心疼地将他抱起,又拍睡着方塞回被褥下。 见他一落地便自觉钻到妻子怀里,胤礽没好气笑了一声,才重新吹烛躺下。 次日,吴熳正带着慕哥儿在园子里看雪,便闻兆利来报,“大奶奶,外头有个大太监领一群小太监来送赏!” 送赏? 吴熳闻言莫名,今年过年宫里的赏赐都受了,还有什么赏? 只她将慕哥儿交与身后的奶娘时,忽的想起某种可能,眼瞬间冷下来道,“将慕哥儿送去院里,叫大爷带着,这‘赏’我去领就行。” 男人出来,说不得还得下跪,她见不得。 兆利才应了声“是”,便见大奶奶大步出了园子,忙从奶娘那儿接过大哥儿,逗人笑着,往书房去寻大爷。 吴熳出来一瞧,果然好大的排场,相互一见礼,那大太监才道,“见过县主,奴才夏守忠替贤德妃娘娘送赏……”紧接着,口里便一一报着贾元春给她家各人的“赏赐”。 话毕,这太监犹笑道,“娘娘格外敬重贾敦大儒与县主,所授之礼同荣府里的政老爷夫妇、琏二爷夫妇别无二致,且还多了些疗伤的药酒、补身的药材,希望大儒与太太能早日康复呢!” 吴熳听了这话,皮笑肉不动,声音清冷道,“如此,便谢过娘娘与公公。” 说着,又令管家封银子。 夏守忠得了财,本该高兴的,只他眼神微动,略算了算他与小太监们到手的银子,这数目……可远超了娘娘赏下来这些东西的价值。 他因抬眼瞧了这位县主一眼,见人面色不好,不由想起上回来送赏的小太监私下所言:娘娘的那位堂兄弟,连屁股都没挪一下,眼皮亦未掀起瞧一眼,似乎没将娘娘放在眼里…… 如今看来,这位“忠顺王府”的县主,怕也如此,他要不要转告贾妃呢? 夏守忠面上笑眯眯,心中百转千回,不自觉掂了掂手上的银子,与人告辞,去了。 待人走后,大门关上,吴熳令人将东西上档便不再管,回了院中。 只见胤礽抱着慕哥儿在门口等她,见她便淡笑道,“我真怕她的对手且未动手,我便忍不住先动手将她拉下马。” 贾元春这种不顾他们意愿,强硬要将人绑在她船上之举,真是……惹恼他了。 又说林黛玉,昨日亦得了高出迎、探、惜三春一大截的赏,且有几样赏赐同贾宝玉的相同,清歌思索片刻,当机立断,叫黛玉“病”了,又派人至贾林氏处告知情况,担心这位太太病中还来探望。 只没想到,因着此次省亲,宁荣二府主子都累倒了,只贾宝玉一个闲人,贾母遂派了他来守着林黛玉,一来可照顾一二,二则陪黛玉解闷儿,增进二人感情。 贾宝玉自是乐意,日日都来,嘘寒问暖,亲自喂药、端饭,清歌偶闻他竟还打听黛玉的药方,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贾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将这二人凑在一起,只得又将消息传给吴熳,请她想想法子。 时清歌消息传来,胤礽也在,跟着听了听,便同来报信儿的王嬷嬷道,“回去告诉你们姑娘,不必‘病’了,没的吃那么些补药,将身子吃坏了,只叫她等到五月,我们便带她回扬州。” 王嬷嬷听得瞪大了眼,瞬间又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急急告辞回去,欲将这好消息早早告知自家姑娘。 且她随姑娘来都这几年亦想家了,如今得知能回家,怎能不喜! 待人走了,胤礽见妻子疑惑望着他,只道,“再不走,爷真怕忍不住亲手将贾家送上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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