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一直等到虚影消失,方才离开,至于结果如何,只派人盯紧朱尔旦便知。 若是朱尔旦慧心尚存,无任何改变,再想他法。 临走前,胤礽命兆利添了香火钱,另给小道士大笔赏钱,叫他日日祭拜比干,照看香火,小道士喜不自胜。 将出山门时,却有一人拦住胤礽。 原是清虚观的张法官,这老道士曾是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对两府之人极为熟悉,如今掌道录司印,得当今封号,越活越成精了。 贾敦胤礽父子名声太盛,纵无官身,也照样入了他眼儿,如今一听有人捐了大笔银钱,又说姓甚名谁,赶忙围了上来,张口贺道,“无量寿佛!恭贺哥儿大喜!” 胤礽笑道,“多谢,”又问候他,“老神仙安康否?” “托哥儿福,小道还算康健。”张道士也笑答。 心中却苦恼,荣宁两府后辈都称他“张爷爷”,只这位哥儿,见了他,从来只叫“老神仙”,颇有几分油盐不进的味道,实难亲近。 张道士出家多年,虽不敢说道行有多深,但相面还是会一两分,这位琛哥儿龙章凤姿、气蕴不凡,是那日渐倾颓的荣宁两府冒出的唯一希望,可惜那两府之人却看不清。 如今龙在潜渊,张道士自是要趁早好好亲近,便道,“哥儿与奶奶的八字,是我合的,真真是天作之合。” “那承老神仙吉言了。”胤礽这才真心一笑,不管是老道士胡诌,还是事实真如此,他都承这份情。 不过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寒暄两句便告了辞。 只张道士望着远去的背影,扶须久伫。 胤礽这一走,并未家去,又转道十王庙。 他要去见识见识那只闻其名的陆判。 时十王庙内,大小鬼吏官员正在安享香火,忽见一团紫气突然进入,门口鬼役躲避不及被灼伤,慌忙逃窜至里殿,将消息一报,众鬼大惊,香火也不享了,纷纷逃离神像暂避。 胤礽听着惨叫混乱声不断,面不改色。 倒是兆利对此庙十分好奇,一一端详过神像,暗道,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呀。 此庙极负盛名,盖因庙内阎王小鬼皆是木雕,面目凶恶,栩栩如生,且听闻,夜间常能听见鬼差拷问小鬼之声。 不想,兆利进来一看,传闻中阴森可怖的庙宇,开阔气朗,不见一丝阴翳,木雕神像虽丑陋狰狞,但面容僵硬,一看就假,也不骇人嘛,可见传闻不全可信。 他只撇嘴嫌弃,跟在大爷身后,一一参观过十殿阎王,最后到了东庑,见大爷在一绿面赤须,目如雷电的判官像前驻足。 兆利不知此像有何特殊,值得大爷驻足细观,只瞪大眼睛跟着一起瞅。 胤礽看向陆判顶上那匾,察查司。 传闻此司专叫善者有善报,恶者得惩处,并为冤者平反。 胤礽嗤笑,不知这那因他和朱尔旦遭受不公的落第书生,陆判管不管、如何管? 胤礽不得见其真容,失了兴趣,叫了兆利家去。 至于故技重施,在阎王面前告陆判徇私罔顾之罪,胤礽没这想法。 官官相护,古往今来自有之。 从陆判行事,胤礽可窥地府官员并非无情无欲、大公无私之辈,多年跟随的下属及地府颜面,与一本该一笔勾销的人间女子,孰轻孰重,想阎王心中自有分辨。 胤礽不敢拿未来妻子的性命,去赌阎王的铁面无私。 所以,即使上表比干,他也只叙了陆判换心与朱尔旦,朱尔旦连取两个功名之事,对朱尔旦贪花好色、请求陆判为他妻子换头、陆判又派遣鬼差对一女子穷追不舍之事,半分没露。 他冲的就是陆判不敢将此事做到明面上,只要不明目张胆利用地府力量,胤礽自有法儿对付他。 且从鬼差赵老三口中得知,吴家女亦有不凡之处,所以,不着急,等她过了门,他们夫妻慢慢陪他玩。 胤礽深深望了一眼陆判木像,扬长而去。 又说朱尔旦受伤当晚,陆判方有空暇与他相会,按着往次时辰而来,却不见人迎接,搴帘入,方见朱尔旦卧床。呻。吟,忙问,“出了甚事?” 朱尔旦见陆判来,又惊又喜,龇牙咧嘴回道,“唉,无妄之灾,不提也罢!” 陆判见他疼痛难忍,上前帮忙。 只见他解开缠在朱尔旦小腿上的布条、木板,上手按捺揉捏,朱尔旦只觉伤处微麻,须臾,剧痛散去。 朱尔旦突感身上负担消去大半,神清气爽。 他大喜,轻轻活动腿脚,虽未完全恢复,但也行动自如,连声感谢,“多谢大哥,否则,小弟可遭大罪了!” 说着,又吆喝妻子崔氏,准备好酒好菜。 崔氏在外间听得直咬手帕,心中咒骂,该死的陆判! 害了她丈夫不说,还欲换掉她的头,如今又将那男人治好了,真是要把她往死里害! 朱尔旦一直不闻崔氏答应,亲自出去看。 崔氏连忙收敛表情,低眉垂眼去准备菜肴酒水,只心里存了气,到底不如以前精心。 朱尔旦一看,强忍着连日不满,只与陆判推杯换盏,想着等送走陆大哥,再与她算账。 席间,两人一如既往谈古说文,但朱尔旦装着心事,总有些意兴阑珊。 终是压不住急躁,将心中所求诉与陆判:可否快些将美人首生魂引出体外,尽快与他妻子易头。 陆判奇怪,朱尔旦何故着急,以前告与他缘由,他也愿等的,这才几天,就改了态度? 朱尔旦只得将美人首即将嫁人之事告知陆判,但心中所想,却未说出口。 美人首的未来丈夫素有克妻之名,前两任未婚妻子皆无故夭亡,处处诡异,他想让美人首也在婚前亡故,只当男方克死,到那时,就算妻子易了面目被人认出,他也不怕。 一则美人首是被勋贵子弟克死,与他不相干,二来街坊邻舍皆知他受了伤,行动不便,正好避了嫌疑,日后也好解释。 陆判闻言只皱眉,他将此事交予赵老三,一直未得信儿,因此,对吴氏女再醮之事一概不知,且生死薄上已无她之命运走向,如今突闻此消息,竟有些发懵。 忙问朱尔旦男方姓名,欲查上一查。 朱尔旦言说,“姓贾名琛,美玉曰琛之琛,宁国公贾演之曾孙。” 陆判手心一展,生死簿在手,循名查看,却见属于“贾琛”那页空白无字,忽而书页发出刺眼金光,似不允人查看,生死簿竟自主合上。 陆判大惊,怎会如此? 若一人异象还可称巧合,若这俩人皆异象,还欲结为夫妇,这可就不能用“巧合”二字形容了。 陆判酒也不喝了,辞了朱尔旦,欲回地府查探此事。 朱尔旦虽着急,但见陆判神色匆忙,只任他离去。 次日,陆判尚未查到结果,就听鬼役来报,阎王宣见。
第二十六回 话说猫儿翌日一早快马入都, 将大爷要为大奶奶请平安脉之事禀明太太。 贾林氏一时摸不着头脑,只以为儿子在外得了儿媳什么消息,忙命锦绣请了葛大夫前往吴家诊脉。 吴熳得钱氏院里婆子来报, 说贾家又请大夫上门,也是一脸莫名, 前几日送来的药,还没吃完, 这个疗程应当没过才是, 怎就来了? 不过,贾家一片好意,不能慢待。 吴熳转身进了卧房, 叫黑丫取一身贾家送的鲜亮衣服来, 快速将身上的粗布素衣换下,头发也重新换了个髻,簪上一支赤金点翠凤钗, 戴上不常用的耳坠, 转眼从清冷素净变成容华摄人。 院子里, 周婆子满怀庆幸, 双手合十, 不停四方朝拜, 嘴里直念,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不为别的, 只谢菩萨叫贾家来得巧, 若早上一日, 这个时辰姑娘翻墙出去不在家,让夫家逮个正着, 就遭了。 更叫人感激的是,昨儿姑娘回来,烧掉了她这几日穿出过门的所有衣服,还说再不出去了,周婆子听了,一把年纪的人差点儿乐得蹦起来。 盖因吴熳打断了朱尔旦的小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朱尔旦起码两三个月无法行动自如,也就是说近期都不会出现在她和贾琛面前,暂时不用出门盯他的消息。 至于为何也放弃朱尔旦入手打探陆判的消息,还是因打伤朱尔旦之故。 朱尔旦是举人,无故被人重伤,定是要报官的,听说乞丐里有不少官府的“暗桩子”,她找乞丐查朱尔旦,没准儿消息早就透出去了,因此,以防被官府查到,她动朱尔旦之前,将许诺给丐头的钱一次性付清了,以后都不会再露面。 这头,锦绣熟门熟路而来,还未进院,就闻见一股药香。 周婆子见是她,也不谢菩萨了,忙笑容满面迎上去,打帘送她进屋。 里间,锦绣给吴熳请安,起身时,不动声色上下打量,却不见大奶奶有何不妥,反倒比前几次都光彩照人些,心中略奇怪,也不知大爷此举何意。 她禀明来意,吴熳已听婆子报过,早已准备好,遂叫黑丫放下帘幔,手腕上掩块帕子,请了大夫进来。 葛大夫进来,也不乱看,低眉垂目专心把脉。 不过,此次一如小葛大夫把脉那般,用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左右手来回换,稍见葛大夫蹙眉,锦绣就揪心。 上次,小葛大夫与太太回过大奶奶的症候,她虽听不懂,也知病症难见。 如今见老葛大夫这般模样,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葛大夫把完脉,脉相确实如女儿记录的那般奇特,但一连吃了好几日药,为何不见丝毫起色,因而问道,“姑娘的药吃着吗?” “吃着呢!”周婆子在一旁回道,她亲自煎药,送到姑娘手上,盯着她一日三回跟吃饭一般吃。 只姑娘不犯病的时候,跟个康健人无异,她也看不出这药有用没有。 这就奇了,葛大夫沉吟,吃了这几日,脉相亦无变化,这药方还无从改起。 吴熳收回手,那药她吃了几天,也隐约感觉不起用。 不过,情有可原,她体内的寒气多半是阴气,普通药物起不到效果也是应该。 原本坚持喝,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有用,如今见老大夫面色,估计不见效,那她以后没必要老实吃了,毕竟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 吴熳释怀,葛大夫反倒纠结起来,这位姑娘的情况是否要如实告诉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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