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起她喊:“姐,你醒醒!” 两个狱卒急了:“哎,你休得动手……” 但见他只是关心亲人,并非要逃,倒也情有可原。 而且被他打破的这层细栅栏,只是间隔牢房之用。打碎了,也不过是两个单间变双人间。真正加固牢门的那层铁栅才是坚固无比,他就算是楚霸王转世,李元霸重生,也得撞个头破血流。 这动静很快吵醒了斜对面的石秀。石秀睡眼惺忪,嘟嘟囔囔骂了两句。 “快给弄走!休要吵老爷睡觉!” 两个狱卒相视一眼。这妇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自己当值的时候出事,真没眼力见。 “许是突发急病,无妨,给拿点热水,”肉痣狱卒强作镇定,吩咐手下,“再来个扇子。” 热水很快端来,阮小七一把抢走。奈何病号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姐、姐你不要吓唬我啊!呜呜,你怎么身上越来越凉了……” 阮晓露感觉全身被晃得即将散黄儿,使劲皱眉头,阮小七这厮不理解她的意思,晃得更厉害。 她用尽全身力气,抿着嘴,绷着面孔,心里头背唐诗。就怕一个表情没忍住,惹兄弟笑场。 阮小七自知演技捉急,背着身,冲着墙,眼睛盯着个耗子洞,只顾乱嚎。嚎两句发现哭不出来,果断改成拿手科目——破口大骂。 “直娘贼,快请大夫来!她要是死在这,我让你们祝家庄全体给她陪葬!等俺们梁山兄弟杀到,一只老鼠都不给你留!……” 两个狱卒见势不妙,脸色也变了,但依旧迟疑:“庄子上是有大夫,可这、这黑灯瞎火的,就算要请,收拾来回,也得一个时辰起……” 但阮小七的威胁也让人胆寒。这女土匪“突发急病”,万一死在祝家庄,回头梁山来兴师问罪,这说不清哪! 要是庄主硬气,那还好;就怕领导胆小怕事,把过错都推在自己这俩临时工头上,岂不是飞来横祸? 两人本来就困得要命,地牢里空气不畅,又有个阮小七在旁边大呼小叫扰乱心神,判断力趋近为零,根本没想到确认一下,这女土匪到底是真死还是装病。 小声商议:“要么去叫朝奉……叫小郎君……不行,这半夜三更的把人吵醒,咱们怕是得挨揍……” 偏偏还有个捣乱的。石秀再一次怒吼:“还让不让人睡了!” 阮小七跟他对骂:“俺姐快不行了,你他娘的别想睡!” 石秀琢磨片刻,却凑上来,不计前嫌地问:“我看这症状,许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你看看她,是不是脸面青白,嘴唇发紫,瞳孔扩散,脉搏混乱?” 阮小七低头确认:“还真是!” 两个狱卒也惊讶不已。这石秀捉进来的时候,可费了一番老鼻子劲,折了好几个庄丁,是个高手。他的判断,想必没错。 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赶紧问他:“那你说,该怎么办?” 石秀:“这是胸膺部内应上焦肺气阻塞,需按摩天突、云门二穴道,不可用力过猛,缓缓为之……” 阮小七心里骂娘,这厮欺负他没文化! 姐弟俩的牢房跟石秀处在对角线,隔着两丈远,平时互相喊话,很容易被狱卒监听。 因此几人的“越狱同盟”,只是几句轻言细语,外加口型手势,达成了一个粗略的协议。至于实施细节就无法细谈,免得被狱卒听见。 方才阮小七和石秀那几句对话,纯属自由发挥。两个戏精折腾到现在还没穿帮,也归功于这牢房缺氧,俩狱卒格外迟钝。 但是石秀就算演戏,还是忍不住炫技,张口就是一堆穴位名词,都是他行走江湖时听来的。阮小七听个云中雾里,还得不懂装懂,假装“照做”。 阮晓露闭着眼睛,就感觉巨掌落下,自己脑袋被人左敲右敲,饶是小七尽量温柔轻放,还是敲得她眼冒金星。 她忍无可忍,咬着牙,右手抓住阮小七胳膊,指甲用力一掐。 两个狱卒喜出望外:“动了动了!管用管用!” 但是这短暂的一下动静过后,病人又没动静了。 石秀思忖一刻,叫道:“你手法不对,必须用我这个门派的……哎,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这样 不行……” 阮小七哀求:“让他过来试试!不能眼睁睁看着俺姐没气呀!” 狱卒们面面相觑。刚才两个人亲眼所见,石秀提供的急救之术确实有效,只是阮小七不会操作。 他俩只是普通庄丁,倒霉催的,排班排到今日。偏偏这“仙姑”今日出事,不管是兴师动众请大夫,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咽气,他哥俩都得担责。 一番思想斗争过后,那肉痣狱卒咬咬牙,墙上取下挂着的钥匙,以及一根麻绳,走到石秀牢门口。 “手伸出来。” 石秀冷笑,任他将自己背缚了双手,系了个死结。 狱卒又从架子上拎了柄朴刀,指着石秀,这才拿钥匙开门。 “出来!” 石秀顺从地跟着他走。 狱卒再开阮晓露的门,一边说: “你去救人,明天俺让厨房给你烧一只鸡,补一补……啊!!” 他说到一半,石秀飞起一脚,把他踢翻,朴刀脱手,脑袋磕在墙上,一声闷响,登时萎靡不动。 另一个狱卒大惊失色,待要走,被石秀上前两步,一脚踢倒,后背正着。那人吐一口血,也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两脚足见多年真功夫。阮小七忍不住大声喝彩。 “快,快!”阮晓露原地复活,拉着小七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大开的牢门。 “过来!”她叫石秀,“给你解开!” 石秀凑过来,却背对阮小七:“你来。” 阮小七嬉皮笑脸:“俺姐手劲也不小,你别小瞧。” 三两下给石秀解开绳结。石秀踢开地上的钥匙,拾起那杆朴刀。 石秀那两下飞腿,动静巨大,早有巡夜的听到声音,敲着梆子来喝问。 “里头怎么回事?” 哐当一声,阮小七飞奔出来,架子上也取一杆朴刀。 阮晓露跟着他跑出来,往墙上一看,原地冒烟:“……” 阮小七一把拉过她:“刀就两杆,没你的份了,快走!” 她只能空手,低头钻过低矮的木门,上几级台阶,一边扯下“仙姑”长裙,几脚踹掉,免得影响跑路。 再一抬头,吓一跳。石秀目露杀气瞪她一眼,好像看到什么不干净东西。 “非要现在脱吗?”他咬着牙关问。 大队长真是尽职尽责,越个狱也不忘净化人间。 她明明裙子里头还有裤子的! 阮晓露抬头惊呼:“你脸上有蚊子!” 石秀吓一跳,啪,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脸。 说话间,三人奔出地牢门口,不约而同,呼吸一口夜间凛冽的空气。 木叶清香,虫叫蛙鸣,月亮沉到云下,星光暗淡,正好来个夜奔。 阮小七精神抖擞,笑道:“这下不用山寨来救,兄弟们的军功要飞了,咱俩回去得挨揍。” 虽说阮晓露已经通知朱仝柴进,让他们去梁山搬救兵。但他堂堂梁山好汉,如何肯乖乖等着被救?那是最没面子之事。 自己想办法脱身回山,那才叫脸上有光。 奔了盏茶工夫,但见前后火把摇动,约有几十人,四下里合拢来。 阮晓露叫道:“有瞅准白杨树的路口转弯!我探路,你俩断后!” 反正自己手里没家伙,干不过后头追兵,不如到前头给大伙趟雷。 探路也不容易。天黑路狭,有的路平,有的路上全是坑,有的路泥泞不堪,有些路口还有路障……旁边伸出绊马索,还有偶尔舒出的挠钩。短短几里路,跑得像个障碍赛,饶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也无法全速飞奔。 阮晓露常年长跑,呼吸稳定,但依然感到自己体力在均匀下降。 从暗处冒出来几个健壮庄丁。石秀和阮小七一左一右,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一时间搠翻了三五个。 阮晓露爬上个土坡看方向:“有红灯的那个地方,东南方,那里应该是庄子出口!” 阮小七:“突围!一、二、三!” 几人同时调转方向。她纵身跃下—— 扑通,地面塌陷,滚进一个大陷坑。 还好她落地的一瞬间已经感觉不对,立刻抱头缩身,做出防护姿态。在坑底滚了几圈,浑身生疼。 好歹没像当年王矮虎一样当场扭腰。这祝家庄的工程水平,比公孙道长还是略逊一筹。 她急叫:“有陷阱——” 上头碎土碎石纷纷而下。石秀收脚不住,也来了个自由落体,砰的摔在她旁边。 阮小七跑在最后,急刹车,踩到松软的土,飞速往下出溜。 阮晓露扑上,举起双手顶住他鞋底。阮小七借力一蹬,抓住地面上树根,再一拽,拖泥带水地爬出了那一丈多深的坑。 然后飞快转身趴下,倒转朴刀伸下陷坑。 “抓住!快!” 阮晓露跳了两下,就差那么半尺,够不到朴刀的柄。 此时石秀晕头转向的爬起来,弄清状况,抬头看看,退后两步,助跑—— 抓住了刀柄的尽头。 阮晓露:“……” 爹妈给的身高,没法怨天尤人。 但石秀没能出去。阮小七刀柄一甩,把他甩掉。 “先让俺姐上来!” 不然她一个人在底下,更没办法脱身了。 阮晓露抹掉脸上泥灰:“大哥,托一下?” 石秀意味不明地斜她一眼,没吭声。 看来他没什么团体合作的经验。阮晓露进入教练模式:“这样,这样。把我举起来,对你来说不难吧?” 石秀有点嫌弃地转过脸。 “过后肯定回来拉你!”她飞快补充,“我保证!” 石秀权衡片刻,依旧不言语。 阮晓露想起什么,再打补丁:“……事急从权,自觉自愿,不管碰着哪儿,保证不诬赖你!” 石秀依旧迟疑,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审视,仿佛在评估她的人品。 上头火光幢幢。阮晓露脑子转飞快:“那就多人协作攀登。你靠墙半蹲,手放膝盖,让我踩上去。或者扶墙弯腰,让我踏着你后背……” 石秀脸色越来越差,甩下一句:“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妇人跨在裙门之下!” 阮晓露:“……” 这人没救了!宋江吴用都帮不了他。他需要一个全方位的心灵净化,回头给他介绍鲁智深! 阮小七趴在上头,不知他俩磨蹭啥,边骂边催。 石秀沉着脸,不由分说,命令道:“让我先上去,然后用朴刀拉你。让你兄弟拽着我,应当能坠得更低些。” 阮晓露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跑到土坑另一侧,伸手摸索凸起的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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