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重启,它那层层交织、错综复杂的线路、元件、接口、执行机构……凭着己方的能力,能操控吗? 诚然,如今财富的分配极其不均。可若要打碎一切,重新洗牌,即便成功,又会浪费多少资源多少民力,让那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社会生产力更加缩水? 然而,因为惧怕牺牲无辜,就任凭统治者倒行逆施,自己无所作为么? 她不是什么学者鸿儒。倘若给她几年的时间用心研究,也许能琢磨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可是现在,她只有几分钟的应对时间。 她提醒自己,眼下她是梁山军的总指挥。个人喜恶应放在一边。山寨的前途在她一博。 出发前,她曾给自己设立底线,“在确保主力安全的前提下,争取最大利益”。 一盏铜宫灯依然顽强地亮着。阮晓露挪动脚步,让自己立在那束光下,增添三分高大阴鸷。 “李夫人。阿弥陀佛。”她微微笑道,“你为天下苍生请命,讲了许多大道理,我们虽听不太懂,但也十分佩服你的胆识。看在你的面上,我们先不谈杀人砍头的事。不过——我们梁山蒙着千古奇冤,远道而来,只为讨个说法。总不能你一句话,就让我们打道回府吧?” 李清照:“这……” 她当然就是想让他们打道回府!难道还能请他们留下不成? 此时郑皇后悠悠醒转,见李清照孤身抗敌,居然没落得血溅宫禁,大喜过望。听得最后几句。皇后毕竟政治素养更高一筹,当下听出阮晓露的弦外之音,艰难地让宫娥传话:“他们要谈条件……李、李爱卿,这群贼……义士们信服你的才干,你若能说得他们退兵,你就是我国家功臣,日后……日后本宫忘不了你的功绩。” 赵桓也窥见柳暗花明,急急补充道:“和他们说,只要能保得赵家血脉,其余的都好商量!要钱、要地、要封号,这些我都可以给……” 郑皇后闭了眼,连句“住口”都懒得说了。 阮晓露回头:“诸位?” 梁山人众皆有许意。李清照一番数落下来,人人哑口无言,谁也不敢再轻言杀戮。 宫墙外原有喊杀之声,此时渐渐不闻。阮晓露知道,李俊暂时顶住了。 她拎起赵桓领子。几十斤大男人,在她手下毫无反抗之力。 赵桓不等她发话,就配合地说道:“我明白,让禁军原地待命,不得擅自冲撞——一夜,谈一夜够了吗?” 几个小黄门带着太子手谕,让孙二娘监押着,脚打后脑勺,飞也似的跑去宫门传令。 片刻间,宫墙外重回寂静。外头的禁军本来就缺兵少将,看到太子手谕,惊疑不定,多半以为太子在里头逼宫造反,赶紧收兵观望,唯恐站队错误。 郑皇后低声吩咐小黄门:“把太宰、少宰、少傅、太保、大学士……都请来,快……” “不用麻烦!”阮晓露喝道,“现在太子是新君,你是太后,垂帘听政,你俩权力足够了!我不跟其他人谈。” 开玩笑,再召唤文武百官,又不知多大变数。抓紧这俩软柿子,速战速决才是正道,去他的礼法流程。 郑皇后脸上珠钿尽落,神色明灭不定,知道跟这群匪徒讲不通道理。然而她自己一介女流之辈,极少过问政事,如何担得起这重任? 她灵机一动,道:“前朝哲宗之元祐皇后,贤明仁德,历经诸多大事,现居宫中道观,可以请来议事。还有此处的李氏卿家,以及女官向氏、韩氏、程氏、欧阳氏……如若不疑,可代拟草稿文书。” 现在宫里除了这帮子土匪,仅有赵桓一个真男人。但若硬要赶鸭子上架,郑皇后一下子也说出了十几个熟知文史政事的后妃、女官、命妇之类,只求分担一下压在自己身上的重责。 如此,那个摇摆不定、只知屈服讨饶的太子,也不会给她拖太大后腿。 阮晓露回身,招呼同伴:“走!敲竹杠去。” 郑皇后却急令小黄门传话:“诸位义士,形貌生猛凶恶,实令娘娘们惧怕。况且娘娘们一辈子居于深宫,让外男窥见容貌,已是失礼之至,万不能再与之同席相谈。” 鲁智深听得一头雾水:“洒家都说了不杀女人,你们怕啥?” 何成、史进、张青等人也颇为不忿。这帮娘娘还真拿上腔调。说是为了什么名节,其实还不是怕他们的拳头,怕谈崩了挨打。否则,为何不把太子也赶出去呢? 但皇后等人对此居然还颇为坚持,大有玉碎瓦全之意。李清照不拘于此,劝了两句,也劝不动。 阮晓露不耐烦,解下刀,对同伴道:“无妨。你们在这等我。” 何成:“哎,你一个人……” “她们十几个,加起来未必打 得过我。”阮晓露面沉似水,嘱咐同伴,“看好了这宫殿,一条狗也别放进来。” 见众人仍旧顾虑重重,她忽然回首,眼中灯光和月光交映,让人一时看不清她是不是在笑。 “若我有半点出卖梁山利益之举——嗯,晁天王当初是如何吩咐的,咱们都还记得。你们放心。” 她拽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迈进小门。 史进兀自不解:“晁天王说了什么?” 当初晁盖交接棒之时,他轮班守寨,并不在病床前。 鲁智深大掌一挥:“休胡思乱想,给洒家把这破殿给守住了!但凡有一点儿异动,洒家们把它踏平!”
第298章 午夜, 玉盘隐没,彤云密布,趁着夜色漆黑, 纷纷扬扬卷下一场大雪来。 禁军大举调动,混乱了半夜, 余下的撤回外城城门, 雪地里胡乱徘徊;也有胆大的官员探出家门,望着那漆黑的宣德楼, 执手长吁短叹,不知明日的太阳还会不会升起。 但百姓们丝毫不关心这莫名其妙的宫变。街头尸累如山, 落了层层雪, 成了一座座高耸的坟。有人组织邻里男丁出街巡逻, 维持秩序, 制止哄抢遗物。街头巷尾都是压抑的哭泣之声。有人抬着木板、推着小车, 有节奏地吆喝着, 一条街一条街的收尸。很多尸首难以辨认面目, 只能直接抬去城外化人场, 黑烟和恶臭席卷半个城区。 伤痕累累的城市无法入眠。城外几处烟药作坊被烧作白地,呛人的硫磺硝烟气味经久不散。雪花穿过硝烟,落在地上, 成了黑灰色的冰。 几个尚未被波及的佛寺道观敞开大门,在大雪天寒之际, 收留那些捱不过夜的贫民。 宫城之内,因着太子一张手令,暂时取得了一夜和平。梁山军马包围延福宫, 严阵以待。 因着禁军暂时撤离,石秀、李忠、张青也先后带兵撤回。接着是张顺、阮小七, 身上零零碎碎,已经缴来所有水门的钥匙。武松和花荣在城门城楼上留了兵马,也匆匆赶来。这才知道皇帝已经被刺,而阮晓露正在代表梁山全体,和郑皇后等人谈判。 对于前一桩事,大伙无动于衷;对于后一桩事,却是大为着急。 阮小七上火:“你们真就让她一个人去?” 史进摊手:“你是没看到她们那些娘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儿。要真让我们在旁边瞅着,她们估计要说是我们威逼胁迫,就算谈出来,也做不得数。” 孙二娘匆匆赶回,一听也急了:“哎哎,我也是女的,你们总不害臊吧?让我进去凑个数!” 不由分说,闯了进去。没片时,却灰溜溜地出了来,说太子一见她就翻白眼,晕过去了。 不过,“至少六姑娘没吃亏,我看跟那姓李的夫人坐一块儿,聊得认认真真的……” 石秀冷冷道:“无妨。她要是出卖山寨,我们也不会听之任之。” 余人对视一刻。虽然晁盖病中有言在先,若阮小六有和朝廷官府勾结妥协之意,即刻军法从事——但她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谁也不愿平白相疑,均想:“对方都是些狡猾女子,在宫里勾心斗角惯了,咱们六姑娘朴实憨厚,就算让她们哄骗些个,也情有可原。若真谈出什么差劲的条款,俺们也不怪她,到时来个死不承认,全赖掉便是。” 可问题是,梁山担着个弑君的罪名,已经和赵宋王朝势成水火,除了鱼死网破,还能怎生收场? 如果真落得个战火燎原,那么自己的寿数还有几年?身边的兄弟姐妹,有几个能活着见到胜利那天? 饶是一群亡命之徒,此时也不由觉得周身寒冷,甚是烦躁。 只能先分出一半兵马,把个宫殿围得铁桶也似。剩下的人抓紧时间歇息。 鲁智深累了一日,趴在酒桌上开始打鼾。何成靠壁坐下,怀里摸出珍藏的一小袋酸菜,一片一片的咂摸。武松等得焦躁,寻个角落坐下,望着门外那冷清飞雪,就着桌上的美馔残酒,独自出神。 * 等到飞雪渐稀,东方既白时,终于,几个宫娥将郑皇后扶了出来。随后是太子、众女官、命妇…… 阮晓露也慢慢走出来,双目中都是血丝,但目光依旧犀利而专注,盯着女官们手里那沓纸。 同伴们打起精神,一股脑涌上去:“怎样?” 几个女官不敢拖延,展开潦草纷乱的笔记,低声汇报出一桩桩约定来。 首先,梁山保毅军,护卫东京有功,纵有杀伤,在所难免。诏令嘉奖,敕赐礼物若干。 原济州太守宋江,政绩卓著,功勋彪炳,实乃国之肱骨。近日被奸臣暗算,险些身死,负屈衔冤。为表补偿,封为保毅军节度使,统领京东、河北十六州郡,包括济州、沧州、青州、登州、莱州、淮阳军…… 诏令上述州郡主动交割,仍奉宋朝正朔,用宋朝年号,但军政财权自理,可自建城桓堡垒。辖郡内外,民众可自由迁徙,朝廷不可阻拦。 此外,保毅军承担一部分北疆国防,朝廷每年赐银若干、绢若干,作为军费补贴。 保毅军首领阮小六,护卫京城有功,封东平郡夫人。 …… 梁山兵马大多文盲,一群喽啰听了一半,就落得个云中雾里。原本以为最多谈出一个丹书铁券,让朝廷赦免梁山这些造反的罪过,以后再不追究,就算好得很了——如今这么多啰啰嗦嗦,又是什么? “节度使是啥玩意?”张青小声问,“干嘛封宋大哥,封阮姑娘,不封咱们寨主?——哦对,他们以为寨主归天了……” 花荣道:“就是借宋大哥的名头,把这些州县,全归梁山管,不归朝廷管了!不缴赋税不服徭役,咱们自己说了算……但表面上还得听大宋皇帝——嗐,那朝廷再也不会跟咱们为难了?不会派兵来剿?” 郑皇后恰好听到这句,立刻道:“天家承诺,金口玉言,你们不信?” 众人齐齐笑道:“当然不信!” 赵桓急了:“若我等毁约出战,你们转头投靠辽国,怎么办?我岂会做这等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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