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想起黄信以往对自己的帮衬,秦明的神色终于软了一些,将狼牙棒挂在腰间,冷冷地道:“我稀罕她如花似玉?她不及我那老婆半分!到时她若敢对我不逊,看我一拳揍死她!” 黄信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依徒弟看,还是留着她,给你生个一男半女,也算物尽其用——师父消气,喝口酒。” 秦明口干,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树林中藏着两个乱入的姑娘,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花小妹眼泪汪汪,指着秦明的方向,手发抖。 阮晓露紧紧拉着她的手。她开始还怕花小妹一个冲动,跑出去把秦明黄信怒骂一顿。但花小妹自从上山以来,连吃几次教训,终于明白了一个江湖入门之理:柿子要捡软的捏,鸡蛋不能碰石头。 亲眼见识到秦明的武功,亲耳听到师徒俩的阴险图谋,她又惊又怕,整个身子往下出溜,又生气,气得大口喘息,不敢出声,只好憋着,憋得自己满脸通红。 回想当初,她还只是把秦明当成一个讨厌的路人甲,还想“雇凶杀 人”,简直儿戏。 连环杀手近在咫尺。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阮晓露:现在该怎么办? 阮晓露心里浮起一堆策略:切勿轻举妄动,不能暴露自己,找机会通知…… 不过,看着花小妹那张惊慌中带着恐惧的脸,她眼神坚定,用手势告诉对方:别担心,我用尽浑身解数,绝对能把你的婚礼给搅得黄黄的。 花小妹目露喜色,刚要再打手势,忽然巨石后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呕吐声。 “呃……呃……” 阮晓露大胆探出个头,僵住了。 只见秦明跪撑在地上,狼牙棒撇在一旁。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杀人魔,短短一盏茶工夫,但见脸色发青,眉目扭曲,慢慢蜷成一团。 他求助地朝上伸出一只手:“救、救……” 黄信居高临下地站在秦明面前,皱了皱眉,一脚踢开狼牙棒,袖手旁观。 秦明猛省,瞬间暴怒,狮子一般冲他扑过去。 甫一发力,却捂着肚子,痛苦地翻滚在地。 “秦统制,师父啊,”黄信摇了摇空酒瓶,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害你。今日若非你鲁莽行事,咱们明明可以携手共渡难关,做长久的筹谋。谁让你手痒,非要杀人杀人,现在好了,王矮虎已经认出了你,不管是灭他的口,还是留他性命,你都脱不了干系,还要连累我……哎,秦统制,我真想掰开你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杂碎……” 秦明双拳顶着自己胸腹,吐出微弱难辨的声音。 黄信越说越激动,仿佛是积怨已久,攒了一肚子的话,终于得以倾泻出来:“你知道我爬到都监之位有多难吗?今日不是你第一次坏我前程了!被宋江反间暗算那次,若非你心急逞能,能着了他的道儿?你可曾听我的劝?你是家破人亡,可也害得我也从官变成了匪,秦统制,你可曾对我说过一句抱歉?现在赔礼,晚了!——哦不,有一样赔礼我还是想要的。不如这样,就借你项上人头一用。等我逃回青州,就说我忍辱负重,潜入匪窝,取了叛将秦明首级,他们一定会深信不疑。哈哈!青州兵马统制的位子尚且空置,也许慕容知府这次会赏识我……” 扑通一声,秦明如泰山倾倒,一头栽在泥土里,抽搐两下,不动了。 黄信猛然住口,凝神等了好一会儿,才缜密地蹲下,试试秦明的鼻息。 然后他拔出丧门剑,在秦明胸口捅了一剑,又在自己衣衫上割几道口,扯乱头发,做出刚刚搏斗一番的样子。接着,跑到昏迷的王矮虎身边,给他按摩穴位。 “醒醒,王兄弟,醒醒!” 王矮虎捂着脑袋,慢慢睁眼,口里胡言乱语:“别杀我,别杀我……” “放心,你安全了。”黄信心有余悸地说,“秦统制突然发疯,还好让我撞见,才抢下你一条命……” 王矮虎一瞥眼,看到了秦明那余威尚在的尸首,吓得差点又晕过去。 “他、他为何要杀俺?” 黄信面色沉重:“也许他始终未曾真心归附梁山,一直把你们当成不共戴天的匪。” 王矮虎气得破口大骂,半天才反应过来另一件事:“那,那俺的兄弟,燕顺、郑天寿……” “都是他杀的,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身居官位,搞点毒药轻而易举。” 王矮虎愣了半晌,泪流满面,翻身扑倒,咚咚地给黄信磕头。 “大、大恩不言谢,我的两个兄弟终于可以瞑目了……” 黄信也掉下几滴泪,黯然说道:“秦统制原是我的师父,今日我却与他兵戎相见,还失手伤了他性命,我是没法做人了……” “说什么傻话!”王矮虎爬起来,正色道,“秦明残害自家兄弟,已是绿林败类。你则是见义勇为,大义灭亲,理应人人称道,谁敢说半个不字?” 王英平日见着女人,满口风言风语;跟自家“兄弟”讲话,一张口却是道德大义,逻辑无懈可击。 黄信听得稍微展颜,点点头,走到秦明尸首旁边,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但愿山上诸位兄弟也如你所想,莫要把我黄信当做欺师灭祖之人。” “怎么会!谁敢说你半个不字,俺矮脚虎先跟他拼了!”王矮虎摸到自己的拐杖,歪歪扭扭想站起来,“你是咱们梁山的大英雄,咱们这就上聚义厅,把今日这事跟大伙说清楚。走……哎唷哎唷,黄大哥,我伤得重,你得扶我一下……” 黄信点点头,用力架起王矮虎,两人蹒跚离开树林,走上小路。 “只是……秦统制到底是我师傅。”黄信一边走,一边沉重地说道,“从前他曾告诉我,哪日若战死,希望将他葬在开州老家。不知我能否下山一趟,完成他的遗愿……” 王矮虎搂着他肩膀,笑道:“这有何难,你立了如此大功,晁天王一定能特批让你下山!别说下山,你想要什么奖赏,肯定都能安排上!” 黄信僵硬地笑了笑:“我还要什么奖赏,只盼这是一场梦。” 但过不多久,他的“强颜欢笑”就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他的脚步也逐渐轻快起来,几乎是拖着王矮虎,往聚义厅方向疾走。 有了王英这个人证,他黄信就成了大义灭亲、保卫山寨的大功臣。到时他带着秦明的首级,堂堂正正地回到青州,就又成了朝廷的功臣。然后他再引领官军来清剿梁山,山上的这些憨憨,说不定还会主动给他开寨门…… 黄信想着想着,由衷佩服自己的急智与狠辣,不由得心旷神怡。 一块由山上滚落的巨石,好死不死横在路中央。黄信将王矮虎又架高一点,小心侧身—— 咚! 一根铜管敲在他脑袋上。 黄信只觉眼前金星一闪,紧接着眼前一黑,鼻孔一闷,竟是被罩了口冰凉的铜锅! 黄信大骇,本能地丢下王矮虎,将那铜锅往外拔。可是那锅口小胎大,竟然卡在他的头上。黄信只闻到锅内一阵怪味,眼不能视物,口不能发声,更是吸不进空气。他慌忙伸手入腰间,拔出丧门剑就往脑袋上砍。只听当啷一声,铜锅柔软,倒是没裂。声音却在铜锅内放大了数倍,黄信被震得头昏脑涨,唔唔挣扎两下,渐渐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第43章 阮晓露目不转睛地盯着黄信, 眼看他一动也不能动,才慢慢放松全身肌肉,松开攥着铜管的手。 由于紧张, 攥得太紧,手掌关节一阵阵钝痛, 手腕还有点抽筋。 方才偷听到黄信与秦明的一串密谋, 已经让她心惊胆战,深感人心可怕;此后又陡生变故, 黄信居然笑里藏刀,背刺秦明, 更是把她震撼得三魂出窍, 满心只想着千万要躲好, 让黄信发现了, 非得把自己也灭口不可。 直到听见黄信带着王矮虎离开, 打算去聚义厅“领功”, 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就这样让他们走?让黄信指鹿为马, 颠倒黑白, 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当然,等黄信他们走远,她可以立刻飞奔出去找人——找三阮, 找花荣,找林冲, 讲明自己的所见所闻。但到那时,黄信的一面之词应当已经传遍全山,空口对质, 她有多大的把握,取信于所有人呢? 黄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急得出汗, 余光瞥见身边的小推车,车上堆着公孙胜的“丹炉”零件。 干就是了! 趁着黄信得意忘形,又架着个重伤员,生理心理上都疏于防御,干脆给他抓个现形! 她只犹豫了一瞬间。趁着黄信分神,抡圆了铜管就照脑袋打,然后不分青红皂白,把公孙胜的“丹炉”直接罩在黄信脸上。 冒险一击果然奏效。黄信也算是身经百战,就这么被个菜鸟拿丹炉给闷了。 花小妹及时跳出,攥着另一根铜管,把正在爬走的王矮虎直接打翻,一脚踏上胸口,扯掉他腰带,绑上手脚。 “我去叫人!来人呐!来人……” * 半个梁山都来围观鹤顶红杀手的落网。领导们放下手头事务,也都匆匆赶了过来。 只不过眼前这个杀手,是大家见过的最不体面的杀手——只见他脑袋上居然扣了一口小铜锅。他眼睛看不见,只能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一会儿摔一跤,一会儿绊一下,一会儿找到一棵大树,伸长脖子乱蹭。一会儿又双手用力,试图把自己的脑袋给拔出来。 但就这么巧,铜锅口沿和他的头颅最宽处严丝合缝。黄信努力了半天,那铜锅被他祸害得伤痕累累,这儿凹一块,那儿瘪一块,反倒和他的头型更贴合了。 丹炉里积累着一 层陈年有毒化合物什锦,熏得他脑子里雾气沉沉;任何声音——树林里的鸟鸣虫鸣、风声水声——都被放大无数倍,在他耳边奏出钟鼓铙钹,好似开了个水陆道场。 他的脚下,是几根打弯了的铜管,像绊马索一样骨碌碌乱滚,把他绊得七荤八素。 他更不知道,自己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下百十人,都撇着嘴,忍着笑,看他表演。 最后是晁盖看不下去,命令左右:“拿大钳子来。” 两个喽啰领命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忍不住乐。 众看客中,只有一个人欢乐不起来。公孙胜黑着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丹炉被人开膛破肚,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阮晓露凑到他身旁,表示抱歉:“当时实在没有趁手的家伙……” “都是小磕碰,不用担心,”公孙胜学着她的口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天就能修好,容易得紧……” 阮晓露沉默片刻,道:“叫人给你打一套新的,包准更大更结实,需要什么材料我自己找,不收你军功券。” 公孙胜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不收军功券”,这才稍微恢复了一点慈眉善目,摸着胡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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