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 道长袖子一飘,阮晓露手上多了张折叠的纸。展开来看,一堆稀奇古怪的图纸符号。 “新丹炉的规格要求,”公孙胜压低声,“回去仔细研究一下,莫要疏漏。” 阮晓露张口结舌:“这是你刚在袖子里画的?——早就画好的?!” 公孙胜抬头抚须:“早就想换了。军功还没攒够。” 阮晓露:“……” 旧丹炉剥落,黄信的脑袋终于见了风。他勉强睁开眼,金灿灿的阳光下,晁盖威风凛凛,像天神一般立在他的面前。他马上又把眼睛闭上。 “秦明已经验尸完毕,确系中毒而死,剑伤是死后才造成的。”晁盖肃然道,“还有燕顺、郑天寿,你上山一个月,害了三条好汉性命,你还有什么话说?” 黄信原本装死,听到“郑天寿”三个字,微微激灵了一下。 “郑天寿、他不是已经潜逃……” “切,死到临头还信口雌黄!”花小妹站出来,指着他鼻子痛骂,“尸首是我亲自发现的!我俩为求稳妥,还请公孙道长验了尸,也是中毒!这瓶子就是证据!我跟你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花小妹情绪激动,讲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黄信突然站起来,把她吓得后退好几部。 “寨主,军师,”黄信冷笑,好像受了莫大的冒犯,“一个无知妇人胡编乱造,你们居然也听信她的话?大家不是不知,她已被许配给秦明,今日秦明被我误伤,她死了老公,成了寡妇,自然恨我入骨,不择手段给我泼脏水……” “别编了,没人付你稿费。”另一个清爽的女声打断他的话,“黄都监,你本来在青州当武官,秦明是你的师父兼上司,罩着你,让你过着舒坦日子。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秦明被人算计,丢了官,成了反贼,连带着你被殃及池鱼,断了光明前途。你和秦明商议之下——哦不,秦明是顾前不顾后的火爆性子,多半是你劝说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假意归附梁山,等日后有机会再报冤报仇,洗白自己,重回官场……” 黄信勃然变色:“假的!明明你才是毒杀燕顺兄弟之人!燕顺为人不佳,上山后必定是惹了姑娘不快,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也算他咎由自取。这几日黄某没少为你说话,大家都可以作证,你休要恩将仇报,血口喷人……” 晁盖打断:“阮姑娘是我辈中人,女中豪杰,人品可靠,我信她的话。” 阮晓露从上山以来,听晁盖夸过自己无数次“女中豪杰”,数这次听起来最舒坦。 她朝老大哥微笑,朗声继续:“只是上山之后,意外频出,让你的计划没那么顺利。秦明对清风山三人组恨之入骨,不耐烦‘从长计议’,磨刀霍霍想要杀人。你为了安抚秦明,避免他热血上头做傻事,只得亲自上阵,先后用毒药害死郑天寿、燕顺,并且精心伪装成意外,免得旁人疑心。而王矮虎由于之前受伤,一直在房里休养,深居简出,你找不到机会。终于秦明等不及,抄家伙自己动手。你赶过来阻止,但王矮虎已经看清了袭击他的人是谁。 “秦明已经暴露,你心里明白,自己在梁山的地位也岌岌可危。你干脆将错就错,趁秦明不备将他也毒死,打算把所有人命都推到他头上,自己变成力挽狂澜的英雄,正好领功……” 阮晓露说得很慢。这其中的很多细节推演,是黄信还闷在丹炉里挣扎的时候,她慢慢想通的。秦明的尸首已经检过,确实是死于中毒,而非剑伤;至于一些关键的证物,譬如郑天寿的尸首、黄信衣箱深处藏的鹤顶红、还有方才被黄信丢进山涧的酒壶,早由军师下令,让小喽啰飞速搜捡出来。 倘若黄信不暴露,这些线索迟早湮没在无数琐碎的日常当中,永远不见天日。 铁证如山,晁盖厉声问:“你是如何用计郑天寿、燕顺的,从实招来!” “用计?我还用得着什么计?”黄信面露不屑,冷笑道,“我约郑天寿喝酒,说什么大家都是兄弟,以后好好帮衬,他就傻兮兮的来赴约;至于燕顺,校场比武的那天凌晨,我单独叫他出来,传授了一招妙拳,让他不要声张,他就感激涕零,掏空怀里的东西,自己在旁边练了半个时辰,完全没注意到我在他的吃食里做手脚——倒是省了我一壶好酒。” 围观人众听得瞠目结舌,开口怒骂:“江湖败类,不知廉耻!” 有人更急,哇呀呀怒喝,就要来给冤死的兄弟报仇,被小喽啰死命拦住。 齐秀兰怒发冲冠,在旁边跳脚:“混蛋,狗贼,你还俺的酒!还俺的酒!” 黄信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总结道:“一群傻子,以为烧个香,歃个血,就能一笑泯恩仇,想得挺美。” 其实哪有那么多高智商罪犯,哪有那么多破不了的案。人人都有弱点,都会犯错误,都有顾头不顾腚的慌乱时刻。 之所以让他一再得逞,不过是大伙疏于防备,不愿怀疑自家兄弟,以为只要结拜了,发誓了,就是同进同退,就是生死之交,就不可能互相戕害。 可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岂能还如此天真? 晁盖问:“军师,如何处置?” 吴用低头翻军法簿。 黄信忽然高声叫道:“我有一言!” 晁盖宽宏大量:“讲。” “让我提着秦明的首级,去叩青州的城门,就说我诛杀叛将,前来领功。那慕容知府是好大喜功之人,一定会放我进去。到时你们派大军埋伏在后,可一举打破青州城,城内钱粮足够山寨使用三年以上……” 黄信急切地滔滔不绝,却没注意到,几个头领的脸上都现出极端厌恶之色。 倘若宋江这种实用主义者在场,也许会觉得这是个妙计;既然已有的损失不能挽回,不妨放眼将来,把黄信这个精明而狠辣的角色,最大限度地利用一下。 可惜宋江并不在场。黄信的雄心大略并无人赏识。 晁盖疲惫地一挥手:“还是别讲了吧。” 林冲出列,一刀挥过,黄信身首异处。 吴用如梦方醒,抱着军法簿抗议:“我还没查完……” * 黄信的尸首,连同秦明、燕顺、郑天寿,都埋在了后山清静之地,跟王伦做了邻居。 人在江湖,生死都是寻常事。山上死的人多了,荒地显得有点潦草。于是派人整修了一下,修成一个小小墓园,旁边添了一排树。王伦那个豪华墓碑,也不再显得那么突兀。 公孙胜主持了一场法事,跟下面几个冤魂沟通了一下,告诉他们罪首已伏诛,你们放心投胎去吧,别忘了保佑山寨兴旺。 其实死的这几个人,都是上次宋江塞过来的“上山团”,跟山上的老人还没太培养起感情。如今人有事,大家唏嘘一阵,也都各自平复情绪,没受什么心理创伤。 晁盖和军师悄悄商议:“这些人都是宋公明保荐,但毕竟相处日少,宋江兄弟虽是聪明人,但太重感情,也未能看破他们的真心。回头有机会写封信,提醒一下宋兄弟,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可不能只顾着交朋友,让人给害了。” * 阮晓露在聚义厅接受表彰。由于她机敏警觉,处变不惊,出手果决,为梁山解决了一个极大隐患 ,众望所归,获得本月的甲等功。 “女中豪杰,真真的女中豪杰!啊——”晁盖端着酒碗,大着舌头冲旁边人笑道,“人不可貌相,哎,这个六姑娘啊,不逊她的兄弟,女中豪杰!我跟你们讲,以后你们生女儿,啊,就照着她这样子养,咱们梁山何愁不兴旺……” 聚义厅里的几百好汉都醉了八分,也忘了琢磨琢磨自己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机会讨老婆生女儿,总之老大哥的话一定没错,纷纷举杯喝彩:“好!” 阮晓露接过三张军功券,待嘈杂稍静,咳嗽一声。 “俗话说好事成双,今日还有一人当获甲等功。正是多亏此人,我才得以发现郑天寿兄弟的遗体,进而发现真凶的行凶手段,找到了正确的破案方向……” 不少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在说谁。 只有花荣脸色稍变,慌忙站起来推辞:“舍妹顽劣无知,担不得此等大功!” 吴用犹豫片刻,出言支持。 “花将军不要妄自菲薄,你们是将门世家,令妹的功劳有目共睹,快让她过来吧!” 阮姑娘这个提议,倒是提点了军师:宋江带上来这批新人跟梁山气场不合,上了山就自相残杀,死了一半;而花荣难得的出淤泥而不染,虽然没怎么干活出力,至少没有和黄信他们同流合污。这种人,必须拉拢。 晁盖也说:“花二小姐协助找出真凶,也算是间接给秦明报了仇,以此事论,当是女中豪杰。” 老大哥也有他的考量:他一厢情愿地揣摩,花小妹无端死了未婚夫,一定悲痛欲绝,最好安抚一下,以免她作妖生事。 花荣面色复杂。他当然知道妹子离“悲痛欲绝”差得远。秦明出事把她吓得不轻,然而她平复情绪之后,见天儿喜气洋洋,饭量多了一倍,树根下见到个蚂蚁搬家都能咯咯咯笑上半天。 她每一声笑,都像利箭扎在花荣身上,让他不禁怀疑自己过去的那些坚持。 当宋江提出亲事的时候,他明明觉得门当户对,妹子终身有托,且一石二鸟,正能解当时燃眉之急。妹子深明大义,肯定会像以往一样,对他言听计从…… 却不知,她抗拒这桩强加于己的婚事,竟疯狂到了如此地步? 甚至,当得知秦明对山寨有异心的时候,他自己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解脱的情绪,让他简直怀疑自己的人品…… 有人催促:“花将军,叫你呢!” 花荣这才回神,来不及细思,只好顺着吴用的话说:“叫、叫二小姐过来。” * 花小妹一头雾水地推门进来,被如雷的掌声吓了一大跳。 她弄清楚怎么回事,当即笑靥如花,伸手叫道:“拿来!” 三张军功券到手,花小妹珍而重之地抚去上面的油腻,将纸片揣进袖子里,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席间,坐在阮晓露身边。 “我立功啦,我立功啦!”她灌一口酒,小声兴奋说道,“这个月就咱俩立功!谁说女子不如男!你瞧这军功券!多闪亮!” 阮晓露笑道:“你又不是没见过。” 然后打量一下花小妹,“化妆品用完了?老三样,胭脂螺黛桂花油?三天后出行,我给你在船舱里留个位置。” 花小妹却犹豫,随后摇头如拨浪鼓。 “不急不急,先不用带……” 自己挣的军功券,舍得花就怪了。 “我……哦对,”她狡黠一笑,“我老公刚死,要守孝,不能打扮哦 。” “节哀顺变,”阮晓露举起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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