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滑辣清香,从嗓子到肚子波涛翻滚。 她屏住气,咧出一个嘚瑟的微笑。 “不玩花头,就这么喝!谁站到最后谁就赢!不许喝半碗洒半碗,顺着脖子漏酒就算输!你比不比!” 武松也笑起来,也接了碗,揭开那酒缸的盖子,拾起里面的椰瓢。 待要盛酒,武松却留了个心眼,手没动。 这姑娘看似不知天高地厚,上来就跟他话赶话的胡搅蛮缠。但看她如今胸有成竹的模样,焉知不是梁山留的最后一手? 武松酣战之时,尚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记得这阮姑娘跟那个“家属”大姐刚刚出现在小路上时,她们手里就提着这个装瓷瓶的包袱。 难道是有备而来? 方才她看似无意,查看了缸里的酒。一转身的事。 武松起了警惕之心。论往酒里下药,梁山可是有前科的。他在二龙山的舍友杨志就是受害者,天天被窝里哀叹:“洒家真傻,真的。要是洒家不喝那药酒,就不会丢生辰纲。要是洒家不丢生辰纲,就不会流落在这里……” 烦得武松多次想把他一脚踹出去。 他想:若她敢趁此机会毒害于我,教这毒妇身上添一百个透明窟窿! 武松抬眼,目光已冷了三分,不经意问:“你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阮晓露大大咧咧说:“好酒啊!比缸子里的强多了。我是梁山第一酒鬼,喝得比较讲究。” 武松:“既然是好酒,让我也尝尝。咱们换一下。” 他大步欺来,不由分说,夺过阮晓露手里的酒瓶。 亲眼见她喝了一口,瓶子里的酒绝对没问题。显见是烈些。但再烈,能烈得过当年“三碗不过冈”? “林教头,麻烦计数。” 武松说完,从瓷瓶里倒出满满一碗,吸一口气,大喜。 “果真好酒!哪里得来?” 仰脖饮尽。 阮晓露被赶到酒缸边上,唉声叹气,从里头盛了一碗“观众免费畅饮”。 “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请了!” 昂首挺胸,咕嘟咕嘟几口干了,一滴不剩。 武松:“好女子!” 又干一碗。 阮晓露:“慢点喝。” 也干一碗。 林冲面带难以置信之色,一笔一笔地写正字。 四周观众看得眼都直了,受伤的挣扎着坐起来,胆小的悄悄转回来,一边咂摸嘴,一边目不转睛地围观这震撼的一幕。 看那赤手博猛虎、横扫狮子楼、胖揍蒋门神、灭门鸳鸯楼、飞云浦脱枷、打遍梁山无敌手、天下醉拳第一人的清河武松,跟水寨闲人、物流总管、巡山一队小队长、整天混日子的阮六姑娘,拼酒。 战况胶着。
第47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能喝多少是多少,干!万水千山总是情,再喝一碗行不行?干!……哎, 我跟你讲,别光喝酒, 伤胃, 得吃点、吃点儿……对,吃点头孢。那只老虎多大?有这么大吗?啧啧, 真给我们人类长脸!干!哎,帅哥, 你咋躺地上不起来, 这里不兴碰瓷儿啊!……你怎么挪地儿了, 乾坤大挪移教教我。教别的也行, 你刚才保证了, 我就要学那个、那个……那个……不对不对, 怎么是我在动, 别拉我!什么赢了, 我还没喝完呢!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路见不平一声吼, 你不喝酒谁喝酒!干!憋拦我,我还能喝……有道是, 东北虎,西北狼,喝不过山东的小姑娘……” 阮小二看不下去, 一瘸一拐地冲上场,把这撒酒疯的小祖宗给扛了下来。 而在场上另一侧, 玉山倾倒,缁衣委地,躺着个相貌堂堂的八尺大汉。但见他胸膛起伏,呼吸匀净,面目酡然,嘴角微微上翘,梦里大概在帮哥哥做炊饼。 一行大雁劈开蓝天,啁啭而叫,飞入寂静的山谷之中。 林冲放下计分的笔。胜负显然。 晁盖一直闭眼装死,就等着熬到武松下山,躺平任嘲。 直到有人戳了戳他后背,耳中听到不要命的口哨叫喊:“赢了!赢了!俺们赢了!梁山赢了!” 晁盖才壮胆睁开眼,当场看见个横躺的武二郎,一时间老泪纵横,不知今夕何夕。 终于,在坐了两个时辰之后,从交椅上站起来,拨开发疯的人群, 迎向阮小二肩膀上的那个功臣。 “女、女中豪……” 阮晓露:“我要尿尿。” 阮小二脸都绿了,还好反应得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四周欢呼声浪又大,总算没人听清楚。 晁盖激动:“姑娘今日力挽狂澜,救我梁山声名,你要什么都可以!” 齐秀兰和花小妹从藏身之处溜出来。阮小二朝她俩扬扬下巴,把妹子丢过去。 “带她去……” 呸,她俩明白就行,丢人。 那边吴用负伤办公,点了四个还能动的喽啰。 “把那武行者抬走,咳咳……别伤着,别显我梁山小气。” 四个人努力了半天,抬不动,只好又添四个。抬了几十步,就有人力气不济。最后十几个人轮番接力,才把个手脚耷拉的醉仙给抬到了聚义厅,拼两条长凳,让他躺着。 当初武松刚上山时,不少人见风使舵,悄悄的躲起来避风头。如今听到风声,说踢馆的被摆平了,猫在各处的小喽啰才慢慢探出头,都装出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好似丧尸围城,歪歪斜斜地回到聚义厅。 围观武松睡觉。 等他醒后群嘲。 江湖烂人多,喝醉了口出狂言,发疯乱跑都是常事,甚至有寻衅滋事的、当街耍刀的,酒后乱性的,随机捅人的…… 大家轻声议论,这鸟头陀酒品还真不错,喝醉了倒头大睡,不毁梁山一针一线,当真是山寨之幸。 日头西斜,天色暗了,不少人熬不住了,回去自行将息养伤。 武松连个身都没翻,睡得如同孩子他爹。 -- 阮晓露终于酒醒,吐了一场,洗了个脸,摇摇晃晃换了身衣裳,搭着阮小五的肩膀,脚步虚浮地出门。 一路碰上的,从头领到喽啰到领导,都朝她粲然微笑,竖大拇指。 “姑娘,可以啊!” “今番立大功啦!”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受俺一拜!” 世界还在变幻,记忆还在旋转,她茫然问:“我干什么了?” 有人笑而不语。有那老实人,比比划划,眉飞色舞地复述她白日的壮举。 “……只见姑娘面露狞笑,一招‘黑虎掏心’,拎起那武松的领子,又给他灌了一碗……” 阮小五一个眼刀,那人声音越来越小。 阮晓露脸如火烧,对墙蹲下,捂上耳朵。 屏蔽屏蔽,那不是我…… 不过往好了想,在梁山上过久了集体生活,谁没点社死的瞬间。论发酒疯,大多数人比她难看多了。她这还算优雅的。而且是挽救山寨名声的壮举,看谁敢拿它来做文章。 “五哥,”她调整情绪,问:“武松呢?” 武松还在酒醉。 晁盖和吴用觉得有点不好收场,偷偷商议:“不如抬客馆去?要不要请大夫?要不要给他扯个蚊帐?” 但客馆离聚义厅又是好几里地。眼下夜幕深沉,可找不到足够的壮劳力来抬他。 阮晓露加入围观人群,瞧了半天,也有点坐不住:“不会酒精中毒了吧?” 她喝的是村醪米酒,是齐秀兰随便酿酿的大路货,按照现代的计算方法,大概也就相当于半箱啤的。 就这,也让她有的好受。 而武松喝的,是她和齐秀兰刚刚酿成的高度白酒,第二十坛头等特曲,全中国第一个尝鲜,三瓶全吹光。 她玩歪门邪道出老千,自己喝啤的,跟武松拼白的。这要是给他喝坏了,良心上过不去啊! 齐秀兰倒挺高兴。自己酿的这新品种,现成有人给检验了,质量绝对过硬。 大家各怀心思,正在等天亮,只听一声深呼吸,长凳上传来一声长笑。 “好酒!爽快!” 武松面色如常,从长凳上一跃而下,整整衣服,找到自己的戒刀。 “梁山果然藏龙卧虎,是我先前小瞧你们了。晁寨主,吴军师,武松给你们赔个罪。” 说毕,深深一拜。 晁盖可不好意思接话。论拳脚,全山没他对手,最后还是靠喝酒赢的,也没太大意思。 吴用赶紧回礼:“不怪不怪,武二郎不仅武艺高强,酒量也是惊才绝艳,堪称天下第二,令我等刮目相看啊。” 军师没那么多心理包袱。只要遵守规则,公平合理,怎么赢都是赢。趁机挤兑一下。 一群小喽啰簇拥上来,伺候武松梳头洗脸。知道这是武神酒神,赶紧巴结没坏处。 面对这种吃里扒外、见风使舵的恶劣行径,晁盖也只好翻个白眼,装没看见。 武松摆脱一群喽啰,笑一笑,目光一扫,跟阮晓露打招呼。 “武松自诩会喝酒。没想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真人不露相,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他语调真诚,直来直去,一点也不觉得丢面子,说得阮晓露特别不好意思。 “这个吧,”她嗫嚅,“其实……” “吴学究倒是说对了一句话,”武松道,“论酒量,天下一二,便是你我。你若不嫌弃,往后叫你一声妹子,行走江湖,多多照应。” 他坦然一言,旁边人听得愣了,随即炸开锅。 义结金兰呐!跟武松啊! 当然,倘若击败武松的是哪个梁山好汉,按绿林习惯,两人不打不相识,握手言和之后,结义做个弟兄,顺理成章。 但是武松眼光高,只跟让他服气的人结拜。点名一个小姑娘,等于臊了梁山全体。 一个络腮胡喽啰不识时务,小声“啧”了一下。 但也有明白的。林冲低声催促:“阮姑娘,快拜快拜!有谁手脚齐活的,快去取两把香来!” 以后有这么个人罩着,江湖上横着走哇! 阮晓露还有三分酒没醒,晕晕乎乎地摆摆手。 “你——先别冲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竖起个食指,摇头晃脑地道,“其实你喝的那酒,是蒸馏过的烈性烧酒,一碗相当于我手里十碗。普通人二两就晕,半斤就倒……” 她一边说,吴用一边急,绕到武松身后打手势,意思是小姑奶奶,你别没事找事啊! 阮晓露不理会:“……咱俩这比试本来就不公平。你没啥可惭愧的。我也没那么厉害。” 武松早就喝出来那瓶里的酒醇香无比,但听到“一碗相当于十碗”,还是十分惊讶。 “世上有那么烈的酒?” 阮晓露笑道:“原本没有,昨天刚有的。” “哪里买的?” “自己造的。” “何谓蒸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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