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晓露全程像看电影似的,以为是什么玄妙的接头暗号。 直到一个小弟低声告诉她:“这个婆婆,是我们前前帮主的夫人。” “是前前前帮主。” 有人纠正,“据说当时也是浔阳江上一号人物。” 浔阳江后浪推前浪。当年乘风踏浪的一号女匪,如今守着一畦菜地,成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贫困户。 混江湖吃的是青春饭。阮晓露食不知味地嚼干粮,心里忍不住想,等自己再次“退役”,天下可有一方落脚之处,给她种菜? 好在她心大,这种愁绪也只是一闪而过。等肚子饱了,马上重新撒欢起来,跑到屋后做两组拉伸,帮大伙打了几桶水。 管啥以后。今时今日,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睡,有人跟她唠嗑,夫复何求。 星光明亮。一个盐帮小弟走过来,给她扔下一包被子。 “姑娘,休嫌脏污。” “等等,”阮晓露叫住他,笑问,“一共两间空房,给我单一间?你们十几个人叠着睡么?” 盐帮小弟爽朗笑道:“我等都是粗人,怎么睡不是睡。姑娘是客,安心歇在此处,不会有人扰你。” 阮晓露寻思,自己毕竟是此行的“军师”,大概李俊下了令,让人对她照顾着。 她虽然不想跟大男人挤一间,但条件如此艰苦,要她自己睡单间,还是有点过分。 房东老婆婆时而清醒时而痴呆,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扰她。 “你们在房里睡,休息养伤。”她不由分说,抱着被褥出门,“我睡船上去。你们大哥问起,就说我要夜观星象,思索退敌之策。” 盐帮小弟信以为真,客气两句, 喜气洋洋地谢了。 古代的夜,清朗而透明。小小的渡船,笔直的桅杆,指着夜空最亮的星。繁星占据了黑暗,圆月成了夜幕中的配角,闪着或明亮或暗淡、多姿多彩的光。没有任何灯光干扰,巨大的银河横在天空,仿佛无数盏灯光铺就的一条天路,通向古今诸人的梦与情。 在水波的托举摇晃中,阮晓露慢慢阖眼。 - 盐帮众人也睡了个好觉。大伙从官军的刀枪底下逃出命,又一整天辛苦奔波,那胳膊腿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终于来到贩盐路上的秘密据点,这里还没被官兵发现,可以好好地休息一番。 至于明日怎样,那是明日再考虑的事。 两间草房内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混在虫鸣蛙叫、还有潺潺水声之中,倒显得和谐而静谧。 天光一线亮时,张顺第一个睁眼。 他打开门,活动筋骨,打算到水里泡一下,醒醒神。 微腥的江风吹过他面孔。今日天公不作美,依旧是逆风。 那老妪早就去菜地劳作,懒得搭理这帮孝子贤孙。 张顺像泥鳅一样滑进江里。入水的瞬间,突然发现了什么,又慌忙原路浮出来。 “船呢?”他大叫,“咱们的船呢?大哥,李大哥!你那梁山女侠把咱们的船偷跑啦!” 哗啦一声,草房门大开,涌出一群衣衫不整的大汉。 一条青龙跑在最前头,童威大惊失色:“咱们的船——” 栓船的木桩孤零零戳在泥里,水面空荡荡。什么船,早没了。 李俊绰着托叉,还不信:“这里荒郊野外的,劫道都遇不上人,她去干嘛?” 有人极目远望,突然叫道:“她回去了!还没走远!” 众人奔到岸边,果然看到一张小帆,在上游一里地开外晃悠。 逆流顺风,只能越行越远。 张顺活动脚腕,自告奋勇:“我去把她抓回来。” “省省,”李俊拉住他胳膊,“你看。”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船帆侧着,并没有越来越小,反而似乎在变大! 简直不可思议! 童威童猛挠头:“这风咋反着吹呢?” 大家逐渐看清了,阮姑娘的确在船上,站高了,正吃力地操控着几根缆绳。那船张着帆,逆着风,正在一点一点地顺流而下。 仿佛江风不是推着船,而是拉着那船帆在向前行驶。 对于半辈子都漂在浔阳江的盐帮众人来说,此情此景等于见鬼。 须臾,小船靠岸。阮晓露满头大汗,跳上码头石板,笑眯眯道:“早啊。” 然后左看右看,等待夸奖膜拜。 没人出声,大家看巫婆似的看她。 张顺小心跳上船,发现:“你改过帆?” 长江下游的渔船渡船,帆具简陋,通常是一方粗布、一根桅杆、几根横骨,风大之时借个力,无风时收起来,靠人力控制方向。 而如今这船上的帆,被她改成了三角形,帆骨只贴了一半,风来时,船帆被兜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却并非正横。 而且也并不和风向垂直,而是时刻变化着角度。帆桁和桅杆之间加固了一个简陋的轴,可以随时推拉转向。 “还不是太完美。要是有人帮手更好了。”阮晓露擦掉汗,探头望岸边,“有饭吃吗?我饿死了。” 所有人一拥而上,都去观摩她改进的新船帆了。李俊吆喝好几声,才叫过一个小弟,给大家生火烧汤。 昨日因逆风而停航的时候,阮晓露就在想,现代的帆船帆板都能逆风行驶,只要不是兜头迎风,而是一定角度的近风,完全跑得起来。 李俊等人的驾船技术不可谓不精熟。为什么现在不行呢? 以前她去青岛比赛时,也到奥帆基地玩过风帆,虽然水平只是入门,但对于现代比赛级帆船的构造和驾驶原理,算是稍有了解。 思考了半夜,睡不着,干脆自己动手改造试试。以女子单人艇激光雷迪尔级为蓝本,被褥上拆下布和绳,把运盐船上的小破帆彻底升级一下。 其实古代劳动人民智慧多多,长期在水上讨生活的船民更是不会死板。盐帮的船,已经算是能尽可能地利用风力的许多角度;但毕竟差着几百年的进化,算不上十分先进;再说,运输船主打的是安全、稳定、低成本,不像比赛用船需要那么多灵活性。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为了赶在官军前面,速度是最重要的。只要能逆风航行,相信盐帮也愿意担更大的风险…… 咣当! 已经有几个聪明小弟摸清了新船帆的运行原理,抢着开出去试验。结果玩脱了。一阵横风袭来,那帆骤然鼓胀了肚皮,带得整个小船侧翻,把一船人都扣在底下。 好在大家都水性精熟,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先后从水里冒了头,骂骂咧咧地把船推正。 李俊看得直摇头:“先拉回来!” 阮晓露哈哈大笑:“需要一个定水板。来两个人帮我做一下。” “我来!”“我来!” 七八个人瞬间围她身边。 李俊气得七窍生烟。这才一天啊,人心散成这样,队伍没法带了! 等干完这一次,就洗手!退休!
第62章 一早上逆风, 江面上趴了一溜走不动的船。船夫和乘客无所事事,闲出鸟来。有的喝茶,有的唱歌, 有的摸出纸牌开赌,有的守着一堆易腐易坏的货物发愁。 唯有一艘小船不安分, 张开形状怪异的帆, 在水面摇头摆尾,一会儿被风吹跑, 一会儿被水带歪,一会儿咕咚翻个底儿朝天, 像个杂耍的猴儿。 一个枯黄消瘦的老婆婆坐在岸边, 看得入神, 不时被那船的窘态逗得拍手大笑。那神态不似油尽灯枯的老人, 倒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其余船只上的乘客嘲笑:“疯婆子。” 可他们的注意力很快从疯婆子身上转移, 发现了那上蹿下跳的活宝, 纷纷趴到船舷上围观:“这是个新手艄公吧?师傅带徒弟?哪有到江里来练的, 多危险!” 看着看着, 只见那小船蹒跚起步,逆着风走了! 把一众呆若木鸡的商船甩在后头。 -- 阮晓露坐镇船头,忙碌指挥。 “咱们试试顶风转向……大俊, 右舵!顺子,拉紧绳!……童大童二, 到对侧去,用你们的体重去压舷!向外顶!别怕,有定水板, 不会翻!” 一船人听她号令,边摸索边前进, 专注得一塌糊涂。 李俊刚刚还在抱怨队伍不好带,这时候也收了帮主的架子,任劳任怨地听指挥,还不时请教:“阮姑娘……” “叫我船长。”阮晓露踌躇满志。 “船长姑娘,你方才说,八面来风,七面可行船。若完全逆风,如何行进?” “走之字形咯。”阮晓露不吝赐教,“在江岸两边来回横跳,慢是慢点,总比走不动强。再说,咱们不还有桨吗?” 风向慢慢改变,成了侧吹的横风。大家按船长姑娘的指令调整`风帆,帆布鼓起的刹那,小船简直起飞,兴奋得满船大汉嗷嗷嚎叫,好像载了一船的狼。 “这样简直跟风一般快!” “能比风还快!”阮晓露大声回,“但是现在不行,我怕它散架。你们也悠着点儿。” 众人大为惊奇:“船靠风推,如何能比风还快?” 阮晓露:“因为在这种帆上,风提供的不是推力,而是升力。船帆内外两侧空气流速不一样……” 叫什么来着,“伯努利原理” 她在舌头打结之前及时住嘴。体育生不用弄明白这些原理,听教练的就行了! 一般比赛级帆船,风帆控制比寻常船只要灵敏得多,也复杂得多。它像一匹烈性的千里马,需要格外用心驯服。稍不注意,攻角过小,驶进顶风禁区,风帆吃不到风,便会开始不祥地抖动。倘若调整不及时,瞬间之后,帆桁便会大力平甩,把一船磨蹭精都甩到水下。 好在,队伍里的好汉都是浔阳江风浪里长大的,对于这个新玩具上手也很快。不出半日,已经开始稳定航行。江风无常,一会儿横,一会儿斜,大家也能迅速调□□帆,基本上不会再出人仰船翻的事故。 在一众溯江而上的大船中,一艘小船稳稳逆行。那船帆不再是一个兜风的口袋,而是飞翔的翅膀。 -- 出了江州,便是无为军。近岸再过一夜,第二天午后转南风。绕过几个大的水上关卡,长江江面渐宽,风浪渐小。阮晓露估算,应该已经进了包邮区。 等到水面 开阔得看不清岸的时候,靠近大海一侧的杂草滩涂中,便开始出现一块块平整的空地,明显被人耕垦过,上面却不生庄稼,像是人工沼泽一般。 阮晓露生长内陆,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色。一问众人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盐田。盐民——此时称作灶户,在海潮涨落之地筑田围海。待海潮退去,取下浸透了海水的下层泥土,逐步冲淋、过滤,就成了富含盐分的卤水。然后摊在铁盘上,上灶煎煮,直到析出盐粒,才算完工。 这些人工沼泽,就是耕垦的盐田。盐田一侧,另有茅屋、卤池、作坊,仓库,浓烟一道一道,无数灶户劳作其中,好像土丘上的蚂蚁。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62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