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合体书写了几行字。 “韩非,你又回来作甚?”期间,他抬起眼睛,幽邃的目光像扫过一捧尘土般越过楚萸,朝韩非投去短暂的一瞥。 “臣方才有一事忘记汇报了。”韩非不急不徐地答道。 “哦,是何事啊?”秦王没有抬头,笔尖在竹简上圆润地勾了一下。 “禀王上,臣不急,您家事优先。”韩非明显意有所指道。 楚萸半伏在地上,感动的都快掉下眼泪了。 秦王闻言,似乎哼笑了一声,这才缓缓扬起视线,第一次将目光端正地落在楚萸身上。 楚萸登时有种全身被钢针刮过一遍的感觉,她本能地垂下睫毛,不敢与他长时间对视。 曾有说法,面君时不可直视,否则会被认为有刺杀的企图,楚萸不晓得战国时代是否也有此规定,所以更加不敢抬起眼睛了。 “你父王现幽禁于骊山行宫,看在珩儿的份上,寡人今日特许你去看望他。”不一会儿,高台之上响起了他的声音。 不高不低,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楚萸一愣,被这突然而来的恩准搞懵了,半天没能跟上话。 韩非在她身后,极低声地轻咳了一下,提醒她这其中有陷阱。 “多谢王上恩准,但臣女……并不想去。”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清冷无波。 不是出于无情,而是真的不想去。 先不说她根本不认识楚王,就算认识,不去往他身上砸臭鸡蛋都算不错了—— “哦?他好歹也是你父亲,竟这般冷血无情吗?”秦王目光向下一瞥,玩味似的轻笑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楚萸觉得长公子还是有很多与父王相像之处的。 以她稚嫩的政治素养,暂且猜不透他给她设套的目的,只能实话实话说: “臣女已不打算再认他做父,他在战时将臣女弃在异国不管不顾,还因为他人谗言逼死了臣女的母亲,这样毫无责任心的父亲,不要也罢。” 话一脱口,楚萸就觉得有些过分了。 不是因为古代讲究孝道,自己的观念背道而驰,而是因为,她方才的指责,颇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味。 当年秦王也被先王扔在邯郸不管不顾了好几年,而且形势远比自己危险,她这样说,不就等于谴责先王不仁不义么—— 这样一想,后背的冷汗又多了一层,她紧张地攥紧手指,不敢再吭声了。 然而秦王,并没有揪住这点做文章,他一边怜爱地揉着珩儿的脑袋瓜(小家伙用整只拳头握住毛笔,正信马由缰地在奏章上大书特书),一边深浅莫测地望向她,倏忽间敛去所有笑意。 但安抚珩儿的动作却并没有顿住,甚至力道都未改变分毫,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向她传达一个意思: 你的这个孩子寡人很喜欢,但这与你毫无关系。 楚萸将把攒足勇气,掀起眼皮朝上望去,却撞见了这样一幕,登时怂了,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去母留子”的典故,腿肚子再度抽起了筋。 秦王将“写”得欢快的珩儿,轻轻放在坐垫上,离案站起,他身量极高,忽地这样起身,强烈的压迫感骤然扑面而来,令楚萸更加不敢抬头了。 “寡人灭掉了你的母国,囚#禁了你的父王兄弟,你是否心存怨怼?” 他一步步迈下台阶,高大宽阔的身影,伴随着龙涎香的气息,一点点向她漫过来。 不知为什么,楚萸感到他的嗓音,与方才有着细微的差别。 她一直埋着头,视线没有被霸占,因此精力比较集中,耳朵分辨出了这份差别。 这应该又是一个陷阱,但她隐约觉得,他确实有几分想要得到,一个发自真心的答案。 他仿佛是要透过她,得到另一个他不愿去询问的人的回答。 若楚萸拥有先前的记忆,或许会恨他吧,毕竟他亡了她的国,但楚萸作为一个深受大一统裨益的现代人,听到这个问题,反而褪去了紧张,变得坦然起来。 她略一思考,真诚地抬起头,仰望着停驻在她面前的君王,目光里不知不觉盈满了崇拜。 “芈瑶没有什么怨恨。华夏一族本就是一家,分分合合,受难的都是平民百姓,若王上能够统一天下,统一文字甚至度量单位,那便是裨益后世万代的丰功伟绩,芈瑶岂敢因为一己之私,而对王上心存怨怼呢?” 秦王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楚萸心虚地又垂下脑袋,心想自己此番话,算得上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的典型了。 可她作为半个局外人,只能这样作答,而且她确实有讨好秦王的意图。 毕竟她不想被“去母留子”…… “你一个女儿家,竟有如此见识,倒真是令寡人深感意外。”秦王俯着脸,紧紧盯着她,虽然目光仍然如刀子般深刻,眼底却隐隐浮动着几丝笑意,“罢了。李忠,速传蒙恬过来。” 一个先前不知藏身在哪里的侍卫,从一侧阴影中迈步而出,拱手称诺后,迅速离开。 引楚萸来的那人,很有眼力见地也冲秦王拱了拱手,借着这个机会,丝滑地溜之大吉。 “韩非,你也退下吧,有何事明日再禀奏。”秦王淡声命令道。 韩非忧心楚萸一人应付不过来,有些犹豫。 秦王转过身,朝他挑了挑眉。 “接下来,便是寡人的家事了,你莫非还想旁听不成?”他的声音里透着调侃,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韩非瞬间明白了什么,敛去紧张神色,尴尬地苦笑道:“那臣便先告退了。” 不要走啊,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楚萸心里冒出来一个捂脸尖叫的小人。 他说的家事,是何意思?还有叫蒙恬来,是要做什么? 她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听不懂中国话了…… 【📢作者有话说】 不要怀疑,秦王召见女鹅,就是为了给她下马威,咳咳,诸如“想要我的儿子,你也太着急了吧”这种心态( ̄? ̄) 感谢在2024-04-04 12:10:58~2024-04-04 20:5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072966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佳人 ◎……◎ 蒙恬大步流星踏入章台宫侧殿,对于那颗从王案后面支棱出来的小脑袋,没有表现特别惊讶的模样。 他绕过楚萸,朝站在王案旁的秦王拱了拱手。 “王上。” 楚萸此刻已被允许平身,余惊未消地攥着袖子杵在一旁,脑子里一坨浆糊。 她警惕地瞄着这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君臣,完全猜不出事态的可能走向。 只见秦王弯下腰,将胖团子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小家伙紧紧握住笔杆,恋恋不舍地瞅着桌案上被他乱画一通的竹简,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急切声音。 令楚萸深感意外的是,秦王居然听懂了他的婴儿语言,他唇角轻勾,再度弯身,不甚在意似的将奏章抄了起来,塞给意犹未尽的小宝宝,还顺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珩儿乐颠颠地用胖胳膊将自己的杰作抱在怀中,冲祖父咯咯地笑,然而站在下面的楚萸,却又出了一身冷汗。 喂喂喂,那可是奏章啊,就这么塞给他,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以至于日后遭批#斗? 她脑中飞速闪过《雍正王朝》等电视剧桥段,心脏登时紧缩了起来。 回过神时,珩儿已被转交给了方才那位面容清秀的内侍,由他抱着,一步步走下台阶,送还到楚萸怀中。 楚萸木讷地接过满眼写着开心的珩儿,正在愣怔间,蒙恬忽然朝她转过身,俯下目光,沉声道:“请随我走吧,公主。” 诶? 楚萸满头问号,虽说她刚才短暂地愣了下神,耳朵却不聋,自蒙恬进来,秦王根本就没开过口,这对君臣到底是如何进行的命令交换?靠脑电波吗? 她疑惑地朝秦王望去,后者已经甩着袖子端坐了下来,拿起一根崭新的毛笔,蘸了墨汁,继续专注地、手腕舞动如游龙地批阅奏折,无缝切换的做派与架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脑补出来的幻觉。 这就是君王的自控力么……楚萸不禁心生佩服,收回张望的视线,乖巧地点了点头,随蒙恬出了殿门。 事情或许根本没有想象的那样复杂,秦王大概已经与蒙恬商量好了,而自己今日被唤来,单纯就是他想见见她,见见她这个让他儿子屡屡冲撞他,甚至不惜以大好前程做赌注的红颜祸水。 他应该是准备了一些刁难,但鉴于珩儿的讨人喜欢,和她马屁拍到了位,以及在楚王的问题上没有踩坑,他暂且放过了她,并命令蒙恬带她去一个特殊的地方。 直觉告诉她,那个地方关乎重大,不仅不便被外人知道(他刻意赶走了韩非),还关系到她的“考核结果”。 想到这一层,楚萸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蒙恬步子很大,她需要小跑才能跟上,没多久就有点气喘吁吁了。 珩儿满足地搂着毛笔和竹简,在她怀里蜷成了一个球,脸上挂着遥远的笑容,像是在回味方才书写的感觉。 刚刚拐出章台宫,就迎面遇到了一位明艳灼丽的女子。 她大约三十多岁,着一袭深红色华袍,满头珠玉翡翠,艳光四射,气势十足,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宫女。 “蒙大人。”女子嗓音清亮,冲他们轻轻颔首,目光扫过楚萸和怀中的小宝宝时,明显怔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萸觉得她眼中闪过了一抹阴鸷,只不过她的五官与妆容都太过艳丽,宛如盛放的牡丹,使得那丝稍纵即逝的情绪,很像是光影造成的假象。 “国夫人。”蒙恬礼貌地拱手道。 “这位是——”女子上下打量着楚萸,眼睛长久地停留在珩儿圆鼓鼓的后脑勺上。 “长公子的妻儿。”蒙恬不动声色回答道。 楚萸心头猛地一颤,觉得有股热流从心脏中央涌了出来,流遍四肢百骸。 妻儿。 蒙恬这样称呼他们,这就表明,秦王多半已经认可他们了—— 继而她又联想到长公子昨夜的表现,以及阿清特意将珩儿送过来的举动,很多事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长公子显然知道,秦王近日会召见她和她的孩子……他的请求秦王没有同意,但也没有不同意,一切都要看她和珩儿的表现。 对面飘来一声短促的冷笑,将她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疑惑地看向那位美艳的夫人。 这回可不是错觉,那抹冷笑,此刻还在她一侧嘴角边明晃晃地挂着呢。 “原来是楚公主啊。”女子笑容轻蔑,那副骄傲又高高在上的模样,莫名眼熟,“公主真是好运气,兜兜转转竟还能攀上同一棵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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