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份贪恋,不光她有,其他人也会有。 比如,秦王。 楚萸如是想着,试图寻找契机,将话题引到珩儿与长公子身上。 可王后根本不给她机会,只问些与她个人相关的问题,就好像在刻意回避那两个理论上最应该勾她思念与愁肠的人。 因此,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微妙,楚萸刚想把珩儿生硬地塞进对话里,脑中忽然有道白光猛闪了一下。 袖笼下指甲轻轻抵上掌心,她暗暗咬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后其实什么都懂,她是故意避开的。 十五岁与秦王相识,十六岁嫁与他为后,她对他的了解,怕是连李斯和蒙恬都望尘莫及。 她又何尝不知道他暗搓搓的心思呢? 也许,看见蒙恬二度将她送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秦王的企图。毕竟没有他的首肯,谁也不敢擅作主张。 抑或者更早,在她第一次抱着珩儿,满脸茫然地踏入这座庭院的时候,她便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所以,即便很想知道他们过得如何,身上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哪怕最微小最不起眼的也好,都足够令她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幽深寂寞中,垂泪含笑品咂良久——她也紧咬牙关,闭口不谈,不让她有机可趁。 由此看来,王后的态度十分明晰,她不想出去。 至少不想以秦王渴求的那种方式,没有尊严地出去。 她宁愿在这里孤独终老,也不想卑微地祈求他,放她出去。 楚萸突然特别好奇,她当初与秦王起争执的原因,可这事毕竟没法询问当事人。 她抿了抿唇,决定遵从王后的意愿,不“助纣为虐”,但若是有朝一日她改变了主意,她也会欣然帮忙斡旋的。 接下来一个礼拜,她又陆陆续续来了三四日,因为话题早已穷尽,她便陪着她在庭院深处慢慢散步,讲些有趣的故事给她听,甚至还给她唱了新学的歌。 王后笑起来的样子美极了,像是满园春花团团盛放,花影灼灼,姹紫嫣红,硬生生逼退了初秋的萧索,楚萸巴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让她一直那样甜美温润地微笑着,可惜时间不允许。 婚期在即,恢复了精气神的秦王,也因为攻燕进入关键阶段,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忙碌,他们被遗忘在了一边。 某日,秦王忽然记起来似的下令,说他们可以出宫回家了。 最后一日拜访,楚萸大起胆子,偷偷把珩儿抱了进去,一见到奶乎乎、冲她开心挥舞手臂求抱抱的小宝宝,王后一直努力维持的理智,瞬间坍塌崩溃。 她咬着红唇,难受地别开脸颊,泪水汩汩而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奔过来一把抱住珩儿,脸埋在他柔软温热的小小身体上,哭得很是伤心。 “您不要难过,我一定会想办法再带他进来看您的。您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只要健健康康地活着,一切都会有转机的,我向您保证!” 王后抬起面颊,透过婆娑的泪眼望向她,温柔又脆弱地摇了摇头。 “芈瑶,你不必记挂我,就当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这些天你能来看我,我真的特别开心。记住,孩子,嫁给扶苏之后,你便是大秦的人了,千万不要再与楚国、与楚人有任何不必要的牵连,那会为你招致祸端,也会影响扶苏与珩儿的未来,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楚萸微微怔住,隐约间仿佛猜到了些什么。 回到家,她把珩儿往长生胳膊里一塞,提着裙摆就去找阿清。 在她的死缠烂打下,阿清不情不愿地透露了一些内幕。 当初王后被秦王驱赶至太后宫中,是因为她私自接见了楚国使者。 彼时两国尚未开战,秦国也没有折损那二十万大军,双方正处在互相试探的阶段。 秦国当时的重心,在赵国与魏国,对楚国的态度含混又暧昧,既不拉拢,也不撕破脸,就这样僵持着。 在此情形下,一些久居秦国、颇有官职的芈姓族人,偷偷接受了楚使的贿赂,将一些无关痛痒的情报泄露了出去,不过其中很多,都是在秦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授意下,故意露出去混淆视听的。 然而芈姓之人,毕竟是楚国宗室后裔,有的人即便出生在秦国,这辈子都未踏足楚境,也难免不被所谓的家国情怀干扰,三言两语撩拨下就起了反叛之心,将一些真实有用的信息,交换给了当时无孔不入的楚使。 秦王闻之,雷霆大发,处罚了不少人,连昌平君都险些受牵连,而这个时候,王后却私下接见了一位身居高位的楚使。 只因为那人是她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她或许只是想家了,而他则是带着险恶与试探的目的,与她搭上了线。 此事更是引得秦王勃然大怒,当即将那楚使驱赶出境,永世不得入秦,而王后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惩罚——搬去与太后同住,不过秦王气消了后,又将她给放了出来。 听完这段来龙去脉,楚萸只觉得心惊肉跳。 王后看着就是一个心慈手软,温和好说话的柔婉美人,这种人很容易成为靶子,若她是楚使,也会想要从她身上下手。 倒不是为秦王开脱,但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秦王的种种做法,似乎也有将她隔离在是非之外的意思。 长公子说过,王后被放出来没多久,她就作为联姻对象,被楚国送了过来。 这就表明,秦楚在那之后达成了某种联盟,虽然战国时代尔虞我诈,联盟随时都可以变更,今天的盟友明天便是敌人,今日的敌人,明天也能手牵手合纵抗衡其他联盟,但至少在那一年半载里,秦楚是处于蜜月期的。 不安因素消失,秦王的气也消了,王后自然就被放了出来,她依然是王后,依然享有一切最高等级的待遇。 直到昌平君那件事爆发。 楚萸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任凭珩儿在她身上翻山越岭,含混不清地练习发音。 她越来越觉得事情十分难办。 秦王不肯放低姿态,王后亦不想卑躬屈膝央求,两人之间的矛盾,其实只集中在一点。 那便是谁先服软。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最后把珩儿薅进怀里,上手揉搓一番。 好难办。 但很快,她就没有闲情逸致思考这些了。 随着婚期临近,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朝堂重臣、宗室亲眷,都派人送来丰厚的贺礼,长公子因有职务和公务在身,白天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她便要出头随阿清一起收下贺礼,并对送礼之人表达感谢,等人走后,将所送的礼物一一登记在册,作为日后回礼的参考依据。 总而言之,相当繁琐,比现代社会的迎来送往麻烦多了,她几乎从头到晚都在忙活这些事,等长公子回来,她就在饭桌上把今日的成果叽里呱啦汇报一通,挺着胸脯等他夸奖。 长公子也确实嘴甜地夸赞她了几句,并趁着她得意洋洋喜不自胜疏于防范之际,扑食的饿狼一般扑上来,将她吃干抹净一整夜。 第二天,她腰酸背痛地继续接收着贺礼,日子一天天滑过,还有半月,便是大婚之日了。 这段时间,秦王没有传唤过她,王后那头也没听见任何动静,这项无形之中落在她身上的重大任务,似乎就此搁置了。 罢了,等婚后再说吧。 在她看来,两人间的矛盾其实并不难解,只可惜两人之中,一个恰好是那位千古一帝,怕是天崩地裂也决不肯轻易低头。 而王后,温婉又端丽的王后,骨子里也弥漫着一股倔强,她亦不肯放下身段,向他哀声恳求。 然而,这似乎不是主要原因。 楚萸后来又思考分析了好几日,忽然觉察到,王后其实一直都处于一种相当矛盾又纠结的境况。 她的父亲背叛了她的夫君,而她被夹在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知道该以何种颜面,面对她的夫君与儿子,索性就缩在角落里,过一日算一日。 这样的心结,想要打开,其实很难很难。 哎,她长叹一声,埋下头将韩非送来的贺礼,一笔一划登记在绢帛上。 虽然他看不见,她却把字写得特别认真好看,仿佛想要一雪前耻般。 当晚,二公子嬴濯的宅邸中。 “这些应该足够了。”田蕴笑着将采购清单递给嬴濯,“与我们成婚时长公子送的贺礼是对等的,我又多添了几样,毕竟他是你的兄长嘛。” 嬴濯手指僵了一瞬,他垂眸扫眼了清单,剑眉微拧,带着几分不悦,抬头望向夫人道: “这种东西交给管家就好,你为什么要亲自操持,你……难道不觉得受到侮辱吗?” 当初她被长公子退婚,整个秦国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虽不是女子,却也知道这是何等屈辱之事。 毕竟昭告过天下,又大张旗鼓地筹办了婚礼,却在最后的时刻,被长公子坚决退婚,这无异于当面甩了她一记耳光。 当时他自告奋勇娶她,并非出自自己本意,而是被阿母逼迫的。然而两年时间相处下来,他早已深深地喜欢上了她。 她端庄大度,聪慧善良,能包容他的坏脾气和所有连他自己都讨厌的任性。 所以他这会儿很是为她打抱不平。 “事情已经过去了。”田蕴温柔一笑,轻轻拉住他骨骼坚硬的宽阔手掌,覆在自己雪白细腻的面颊上,“幸好长公子放弃了,让我能够遇见你,其实我应该感谢他才对。” 嬴濯目光轻轻晃动了一下,眼中绽放出细碎莹亮的光泽,他将妻子深深揽入怀中,下巴搭在她头顶,静静相拥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扬唇一笑,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既然这样,你也快点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笑道,抱着她朝卧房大步走去,“这样,就不必担心阿母隔三岔五派人来找碴,催着让我纳妾了。” 田蕴浅笑盈盈,额头贴上他额头:“虽然我也很想一直独占公子,但若今年我肚子还没动静,公子便听夫人的吧,她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管。”嬴濯有些耍赖道,“我不想要别的女人,我只要你一个就好,所以你可要多多努力哦——” 帐幔翻飞,锦被深陷,两道年轻的身影逐渐翻滚交缠在一起,好不缠绵。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大婚了,明天事比较多,可能不更了,我尽量哈
第130章 婚礼 ◎……◎ 楚萸躺在床上,两手抓着被子,始终无法睡着。 她睁着一双圆圆的小鹿眼,瞪着头顶那团艳丽似流火的红色纱幔,目光最后停驻在纱幔中央那个硕大的喜结上。 一股热流缓缓淌过胸口,像是融化的蜂蜜,使她整个人都浸在一种粘稠又温暖的甜蜜之中,兴奋到拔也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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