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梦中,但她却好像肩负了什么看不见的使命。 很快,一多半的女子都出列了,有些还在观望、犹豫,只有少数二十几人如楚萸这般无动于衷,仿佛情愿老死宫中。 以楚萸对秦始皇的了解,他大约三十五岁后就未出一子,一心扑在事业上,把六国美人汇聚到咸阳,多半是出于一种彰显胜利的收集癖,就像是“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那样。他可能就是偶尔来转转,满足一下雄性特有的占领欲。 所以她十分怀疑,出列的女子中,绝大多数是在滥竽充数,反正也无从考证,若是能借此机会获得自由,何乐而不为呢?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见再也没有女人出列,方脸络腮胡咧嘴一笑,拔出雪亮的长剑,挥臂砍断了面前最近一名女子的脖颈。 随后,身后的一队士兵齐齐拔剑,将那些“被先皇召见过”的女子一一砍杀。 只有田青闪到一边,摸鱼般地慢慢抽剑,原地表演了一幕“这剑怎么抽不出来”的默剧。 一时间,女人的尖叫和鲜血一起迸溅,楚萸她们这些坚守阵地的女子,一边惊叫一边往后退,就像是要与被杀的女人们划清界限。 楚萸生平头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场景,心脏几近骤停,幸好是在梦里,她还能稍稍大胆点,否则早就两腿一软,和大多数女孩一样瘫倒在地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指着她,绝望般地喊了一声:“还有她,她、她是长公子的女人——” 楚萸差点背过气去。 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啊—— 方脸络腮胡猛地朝她看来,一同转过目光的,还有田青。 楚萸跌撞着向后退,她是不是应该赶紧跑—— 这个念头方一掠过,她就已经转过了身,朝着自己寝宫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即便在梦境中,她也能触到那份命悬一线的紧迫感,甚至还能感觉到肺叶剧烈收缩,喉咙口涌出淡淡的血腥气。 身后追来一人,手按在剑柄上,楚萸只朝后扫了一眼,就转过头,没命似的往前逃,没注意到那人的样貌。 忽然脚下一绊,她来了个平地摔,手脚并用爬起来时,那人已经站在身后,朝她缓缓拔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长公子的女人,她胡说的,我们之间有过矛盾,她是故意害我的——”楚萸抱着脑袋一口气说道。 她学生时曾读过一篇文章,说人在梦中是不会死的,都会在濒死前醒来,若是没醒来,那么他在现实中也会死掉。 这理论没什么科学依据,却让她记忆深刻。 预想中的劈砍没有落下,楚萸颤颤巍巍地挪开护在额头前的双臂,哆嗦着向上看了一眼。 竟是田青。 他抽出了剑,却迟迟没挥下,似乎也没打算挥下。 “田青……”楚萸呆呆地望着他,嚅嗫出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田青愣怔一瞬,开口道:“楚公主,我确实曾用过这个化名,你为何会知道?” 楚萸这才记起梦境里的时间线与现实不同,就像是故事的两个版本,她于是摇摇头,抬眸道:“我也记不住了,大约是听谁说的吧。” “想必是长公子。”他笑笑,“在下名为章邯,曾受长公子恩惠,今日便是报恩之时。公主,你赶紧逃,从这里往左跑,西南门没有士兵把守,你先逃出去,逃到长公子府上,明日我去那里寻你。” 楚萸迟钝地点了点头,大脑一时过载。 章邯?怎么这么耳熟啊—— 还有,秦二世登基,连兄弟姐妹都虐杀了,长公子府上,还能留有活人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田青/章邯泛起苦笑,楚萸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见如此丰富的表情。 “正因为被屠戮过,才更安全。你只要忍住不要害怕就行,毕竟——” 他戛然而止,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毕竟满院横尸。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挣扎着起身,刚要逃,忽然想起那个孩子还在木箱里,她跑了,孩子岂不是会被闷死—— 章邯已转身沿着来路大步离去,毕竟杀个弱女子不值得费这么多时间,回去晚了会显得很假。 “等——”她想叫住他,告诉他还有个孩子在殿内,但梦境到此处就终止了,大亮色块像放入搅拌机般高速旋转,她脑袋一阵晕眩,身体剧烈一抽,倏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已大亮,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窗格上,她还没来得及回味梦的余韵,就惊恐地折身坐起。 完了完了完了,看天色至少八点半,她比昨天还晚起来两个小时—— 她哭丧着脸,用缠满绷带的双手,笨拙地穿好衣服,满脑子都是昨天遭受的威胁。 “若是下次你再偷懒,我就打发你去服苦役——” 长公子的声音放大加粗震荡在耳膜上,她心有戚戚然,胡乱系上腰带就欲夺门而出。 然而刚走出卧室,她就紧急刹住了脚步。 厅房的门大开着,温暖的金色光线倾泻而入,潮水一样漫过地面。 一个人正悠闲端坐在案几旁,慢慢啜着一盏热茶,阳光细碎地落在他身上,为他勾勒出一层暖洋洋的金边。 楚萸惊叫一声,恨不得转头就跑回卧房。 太糟糕了,又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话说,他怎么会在这儿呢?这算不算私闯未婚少女闺房? 她胆战心惊地想着,看见他放下茶盏,棱角分明的侧颜朝她慢慢转过来。 楚萸后退一步,努力展现出一副极其愧疚、积极认错的神情,眼睛忽又变得水汪汪了。 扶苏瞥了她一眼,站起身,踏着一地金黄,朝她一步步走来。 楚萸继续小碎步后退,直到撞上隔断的墙壁。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与她挨得极近,近到只要一吸气,她的胸口就会擦上他的肋骨。 “你刚刚一直在喊什么‘我不是长公子的女人’,我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梦,芈瑶,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他面色复杂地盯着她的脸,缓慢而认真地说道。 啊? 楚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鱼一样翕动着双唇,全靠着身后的墙壁支撑,才没因为社死而崩溃跌倒。 太糟糕了。 她不仅起来晚了,还说了梦话,不偏不倚还是那句…… 死了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9 09:02:02~2024-01-19 15:4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西边来了个凹凸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秋千 ◎你……梦见我了?◎ 楚萸向后缩了缩脖子,试图逃开他意味深长般的注视,还有越来越逼近的蓬勃气息。 “您一定是……听错了。”她此刻的表情,很像是网络上的那个表情包,一只胖乎乎、一脸呆滞相的蓝猫,“我一般都不做梦的。” “哦?那就是说我耳朵出问题了?”扶苏又朝她俯近了一丢丢,近到她只要一抬头,额头就会擦过他的鼻尖,“你喊的声音可不小,我在门口都听见了。” 楚萸心头一震,脑补出他在门外听见喊声,推门进来,踱步到她床边查看这一自然而然的流程。 她的睡姿一向不怎么样,很可能当时嘴里还塞着一撮头发,想到这儿,她脸色越发鲜艳欲滴,连瞳孔都微微起了颤。 她知道不能继续这个谎言了,得换一个:“我、我梦见和长公子一起去咸阳宫,偶遇了秦、秦王殿下,殿下斥责我带坏了公子,要处罚我,我就不断地哭着说了那样的话——”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且她在讲述的过程中眼珠滴溜溜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扯谎,然而—— “你……梦见我了?”长公子似乎只get到了这一句,眸光一下子柔和许多,甚至还轻轻勾起了唇角。 “嗯……”虽然不大理解,楚萸还是趁热打铁地使劲点了点头。 他确实也算间接出现在了她梦里。 她这才注意到,长公子对她的态度,似乎微微起了变化,不似前几日那般凶神恶煞,就好像她不小心碰了他的逆鳞。 多少恢复了点先前的样子。 莫非是昨夜自己负伤,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她小心翼翼挑起目光,发现长公子看着确实神清气爽许多,俯向她的目光也不再带着怒意。 她重新将视线落回他肩膀附近,胆子稍稍肥了起来。 “那若是父王执意赶你走,你会离开我吗,芈瑶?”他忽然发问道。 “我指的是梦里。”他又补充道。 “……”楚萸有点无言以对,再次抬起眼睛,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 本来打算随便再撒一个慌的楚萸,触碰到头顶上那片几乎可以说是专注认真的目光时,喉咙卡住了。 她皱皱鼻子,换了个方向回答道:“山东六国都传言秦王凶悍无比,杀人不眨眼,芈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话音还未落,额头上就被弹了一记。 压覆在身前的带着雪松香的躯体,缓慢朝后退开半步,楚萸趁机抱着脑袋往旁边挪了挪,她的后背和屁股被墙板硌得生疼。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轻笑。 “那若是我和父王说,打算娶你呢,你会嫁给我吗?”他歪头问道,像是试探,也像是说笑。 楚萸脸上张红,憋了半天,才说道:“我是不会做长公子的通房的,妾也不要——” “那正妻呢?” 楚萸脖子一梗,呆呆地望着他,脸上短暂地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就如流星般坠落。 她眼里蓄满酸涩,他果然又在拿她取笑,她不该掉以轻心的。 “长公子莫要说笑了。”她垂下头,“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长公子何必提出来吊芈瑶的胃口呢?” “在梦里也不行吗?”他再次开口道,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愫,可以说是在揶揄,也可以说是在试探,甚至是自嘲。 楚萸愣了一下,抬起下巴,眸光泛起重重涟漪: “在梦里,我愿意做长公子的妻子,因为那是我的梦,长公子一定会待我非常好,非常爱护我,夫妻琴瑟和谐,或许还会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依偎在膝头,可那终究只是梦,不是吗?现实中,长公子会待我如这般吗?” 扶苏半晌没有回答,楚萸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说过了头,瞥过去一眼,发现他居然在笑。 不是对她笑,而是想起了什么愉快之事那样,自娱自乐地笑,嘴角翘起淡淡的弧度,很衬门口洒进来的那片和煦阳光。 楚萸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总感觉长公子今天怪怪的,两人也仿佛是在跨服聊天。 她把这个疑问明晃晃挂在了脸上,眼光扫过来的长公子瞅见她的表情,犹如被不经意窥探到内心秘密般,瞬间敛去了微笑的神情,一脸正色地朝她靠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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